从故园漫涌而出的情感颤音和诗性烛光
——陈平军散文诗集《心语风影》品读探骊
潘志远
中国诗文金点丛书,线装书局出版,32开本,5印张,黑底白字:这是我收到陈平军《心语风影》散文诗集的表层印象。薄薄一册,拈在手中,算不得厚重;可一想到这是诗人十年(2005-2015)心血的结晶,这150千字立刻变得不一般起来。我和平军先生,没有任何交往,此次他惠赠大著于我,完全是出于彼此对散文诗的爱好,是情趣相投而产生的交流。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我没有散文诗集回赠;只能走文本路线,凭借对他散文诗文本的品读探骊,说一说我不成熟的见地。
从快递单上我得知陈平军先生是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人。紫阳何地?简单百度之后,知其在陕西南部,汉江上游,大巴山南麓,因道教南派创始人张紫阳而得名,素有“硒谷之乡、汉阳画廊、中国民间艺术之乡、民歌之乡”等美誉。此地夏属古梁州之域,春秋战国属巴楚,秦汉属益州汉中,曹魏属荆州,南北朝为安康,东晋为宁都,唐代为汉阴,五代为金州,北宋为利州路,明代为兴安州,清代为兴安府。一番梳理,心中便已了然:紫阳历史渊源深厚,文风蔚然,人杰地灵,遂构建起我品读此散文诗集的背景,垒筑起我探骊的框架;冥思苦想,或不经意间遽然催生出我的心得和评论的脉络。
一
故居、故土、故乡、故园,倘若不咬文嚼字,应该属于同一概念,大同小异,甚至大同小也不异。若深究,故园相比于故居、故土、故乡,显然更有诗意。大量诗句可以为证:骆宾王《晚憩田家》有“唯有寒潭菊,独似故园花”,李频《春日旅舍》有“如何一别故园后,五度花开五处看”,韦应物《闻雁》有“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贯休《淮上逢故人》有“故园离乱后,十载始逢君”,鲁迅《自题小像》有“风雨如磐暗故园”,毛泽东《到韶山》有“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平军先生一定是深爱故园,且颇得故园诗意之要旨,《心语风影》第一辑“紫阳”便是他故园的名称。故园风物很多,诗人写的最多的是白果,篇目有《端坐在白果村底部的石磨》《白果村的夜晚》《再一次写到白果村》《白果,白果》《有关白果村的姿势》《有关白果村的家族史》。白果,又名银杏、公孙树,有活化石之称。树干高达,树龄漫长,不仅有食用、药用价值,还兼有婚姻习俗及与爱情相关的传说。常被诗人看作故园的象征,或故园的另一重别名,蕴涵着丰厚的文化积淀,因此成为诗人多元化追问的目标。诸如“白果村端坐在夜晚的中央,夜色网一般铺天盖地,萧萧而下,与渐渐上升的地气搏斗,庄稼的气息和牛粪味道争相来做这场战争的裁判”(《再一次写道白果村》)“我这样叫唤着你的时候,略带悲苦的清香就已经不可避免的弥漫在白果村的上空,空旷而持久”(《白果,白果》),在如此荫庇和蕴藉里,倘若你《走过石板巷》,恰有宿命的偶遇,脑海中就会浮现“到底谁让谁的生活更加意味深长”的诘问;踏着广场的台阶一级一级相同的间隔,恍若“随意弹奏着悠远的琴键,宽阔的音域引领我们走向远方”,忽然领悟到“所有空旷都是一种无处可逃,无所遁形”;继而在《芭蕉亭听雨》,体会到“冷冷的雨丝颤栗着一片沉寂,这不是销声匿迹,而是激情的孕育,力量的汲取,是黎明前的黑暗,宣泄前的沉默,更是日出前火红太阳的热量积聚喷发”,倘若此刻再有《紫阳民歌》贯耳,有《紫阳富硒茶》盈口,物质和精神双重提升你生活的品位,淬炼你文字的吟唱,你一定会感到你是一个最幸福的人。海德格尔说人处于世界的整体联系中,平军践性的正是这一角色,在这个“四维体”中,故园风物很自然地成为他精神和心灵的终极关怀。
二
旅痕,是地理散文写作的思路和模式,很容易坠入游记的圈套。当我看到这个辑名时,就颇有这方面的担心,待读完此辑的22篇散文诗后,我的担心放下,也宣告多余。是诗人对故园的深爱迁移到他乡并化险为夷,也是诗人长期培养的生命情怀赋予他多重诗性的视角,从而拥有多种诗写的姿态。“俯视、邂逅、亲吻、夜宿、探访、路过、不期而遇、追问、交谈、回想、仰望”,一系列情感因素词汇使之与地理散文写作拉开距离,与游记叙述撇开干系,主观、积极、大爱的态度,使他跳开了以物述物、就事论事的狭隘,获得一种言说的辽阔、飞扬的思绪、热情洋溢的诗心和文字。譬如“翻飞的雁影拍打着历史的云烟/疾驰的车轮碾压这世事的变迁”(《过阳关》)“只有任凭金黄色的思绪充斥着蔚蓝的心田/故事的主角是不是你摇弋的倩影?/情结的诠释是不是你怒放的笑颜?”((《万寿菊花海》)“以拾柴的名义,不要管火苗的高与矮,火焰的旺与盛,就着奶茶的甘甜,牛羊肉的腥香四溢,与闲适来一个亲密接触,与真情来一个无缝连接,与你我的缘分来一次水乳交融”(《妹妹,咱们去过香浪节》)等。情怀,是一个并不深奥的概念,却难以说透。它包括文化情怀、人文情怀、生命情怀,于诗而言,最重要也最为人看重和称道的是生命情怀。它不需要高深的论述,凭文本和语汇便可感知,可判断其高下优劣。“路过普救寺,就是路过爱情的边缘”(《路过普救寺》)“大漠孤烟,我不管直不直/长河落日,谁在意圆不圆/都是摩诘那激情澎湃的心灵激荡,都是我千百年来对母亲河赞美的定格”(《与沙坡头不期而遇》)“克什克腾大手一甩,铺下这块硕大的碧绿的地毯,碧草连天,鲜花遍野,百鸟欢唱”(《贡格尔草原》)……这些充满灵性、活力和情趣的文字,不仅注入了不深而深的内涵,滋润了我品读探骊的目光,也一次次撞击我产生共鸣的心扉。
三
人生需要打开,打开之后,才能实现心与世界、心与万物、心与心的对话。此时,什么悠然、急切、流连、沉醉……都是心语的状态,也是最佳陈述、议论、抒情的状态,随着语言文字的潺潺流淌,就会不断涌起情感的颤音。在“心语”一辑里,诗人《寄茶》《与茶对话》,品读生活,品读爱情,读懂了茶,也读懂了人生。在这里诗人《与一只老鼠相遇》,写夜和心灵的双重静寂。《扫描:一个特立独行的姿态》《从迎春花旁走过》《与窗外的棕榈对峙》,在逐渐打开的视野和心胸中,他凝视《桐子花开》《琴弦上的露珠》《雨夜赏荷》,甚至絮语《牌局》,撞见《一不小心泄露春心的半朵桃花》,至“我打那铺满一地的相思的青石板小路上一路走来,暮霭的山色缩卷成无法展开的眷念或者笑颜,等你不来,我煮好了思绪的潮水……”仿佛已化为情到深处的王子,姗姗来迟,或踽踽独行,都是一幅诗意的风景,现实的画卷,或人生的微电影。
四
相对于其他职业,我以为教育园地、园丁生涯是一个较少有诗意之所在。校园表面喧闹,实质却单调,更多是寂寞的坚守。不知别人感觉如何,我深陷校园三十六载,偶尔也有过诗性的抒写,总体看,既不能形成系列,也无得意、成功和优秀之作。陈平军先生也教师出身,有过二十多年的教书生涯,竟有着远远多于我也高于我的散文诗作。我从他寂寞坚守窗棂的缝隙里窥见渗漏而出的一缕缕摇曳、豁亮的灵魂烛光。他的“从四十五分钟的生命季节,小心翼翼地照料这一垄垄正在吐芽、拔节、吐蕾的花朵或者小苗”(《我的学校》),激起我的回思,并油然而生怜意;他的“一只残烛有机会站在我的案头,一缕烛光得以在漆黑的夜空摇弋,半滴烛泪从信念的高度,从孩子的期盼的眼神流向备课本,流向我的笔下,流向学生的心灵”(《烛夜备课》),唤醒我的经历和体验,欣欣然而起自豪和快乐之情。而《在街头补鞋》里一句“在世事破损的边缘穿针引线,还是在意念穿孔处打上补丁,都是一件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的一个转身”,让匠心与诗心豁然打通,“功夫在诗外”(陆游)的顿悟,“妙手偶得之”(陆游)的欣喜,顿时使我惺惺相惜,迁爱到校园而无半点悔怨。
《心语风影》,区区四个字,很难揣透。放下“心语”不言,单“风影”二字就足够让人捉摸。风,风土、风物、风俗、风情、风味……似乎都有,而又不拘泥;影,留影、掠影、浅影、影像……不限于此,似乎还有其他。总之,不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浮光掠影,而是真诚、素朴,甚至十分向实的捕捉和书写,是生活中的捡拾,是记忆的拼图;且有命名越简单,外延与内涵就越阔大、越丰富、越能令人揣想的功能和况味。
我与诗人素无往来,不知他的性情,但凭这部《心语风影》,再凭古人“文如其人”的论断反推,似乎能得出一个判定,即直诚。直诚是为人处事的优秀品质,可迁移到为文上来,就不好恭维。虽然诗人努力避开对故园风物叙事的路径,及他乡旅痕游记的窠臼,但走得不远,还留有一些痕迹和影子,超然思维、天马行空式的想象不多;在潜词上,多安于规范,近乎板滞和素朴,少有弄险的雄心;文体意识不够鲜明觉醒,总体面貌趋于单一,直觉、妙悟、禅悟、玄览等非理性特征等不够多见……说到此,忽然想起老家两句俗言: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在人前落在人后。赶忙闭嘴,上面所说陈平军先生的不足,也恰恰是自己的不足,在此大言不惭,绝无贬低大作之意,只想拿来共勉。
想到王安石“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题张司业诗》)诗句,在合上《心语风影》的刹那,我心里已充满敬意和祝贺。我国散文诗滥觞于五四时期,迄今已有百年,仍被认为是一种不成熟的文体,争议最多,文类边界仍不够分明。换一种说法,叫在路上,或未完成。这便意味着它还有很大的创新空间和升值空间;也许我前面的苛责,非但不是诗人的缺陷,恰恰是散文诗应该拥有的一种面貌和一种状态。自由是散文诗的灵魂,也应该奉为散文诗创作的圭臬。散文诗的诗形,比自由诗还要新些,也可以说是自由诗以上的自由诗。若如此,大家都奔着自由去,毫无拘束地下笔,心里抛开这样那样的羁绊,进入到散文诗创作的巅峰状态,焉能不多出精品?散文诗创作的最佳时期业已到来,老骥伏枥,虽可志在千里,但散文诗灿烂辉煌的明天毕竟要寄希望于后生。后生可畏,于我们一辈是压力,也是由衷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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