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谭永存组诗《荒原，荒原》
文/佘正斌
我是怀着一种极不平静的心情读完收录在《中国诗人现代文学作品（2016精选）集》中的谭永存先生的组诗《荒原，荒原》的。
人们常说：悲愤出诗人。我想，这不无道理。无论是从心理，还是从生理角度来看，悲愤都能够助力人的情感达到极致。更何况诗人的情感本身就极其丰富。诗歌是诗人情感宣泄的有效出口。在我国古代，如李白、苏轼等不少大诗人在自己的人生挫折期，抑或悲愤期，因“悲愤”而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读谭永存先生组诗《荒原，荒原》，我的心头总有一种无法拂去的沉重感。这或许与谭先生的个人情感经历有关，更在于谭先生在其诗歌中，给我们呈现的是其独特悲愤的人生体验。
诗言情，重在内心情感表达。情感变故或许给诗人以致命打击。“我决定一个人离开/无任何理由，只想离开，至于/缘由，你去问丫山的石头，去问来年的桃花”。诗人悲伤地生活在自己的诗行中，无法言语，也无须言语。在诗人内心，悲伤是唯一的剧情。痛，长时间盘据其内心，并折磨着他。诗作中，诗人试图通过灵魂救赎来抚慰自己悲伤且孤独的内心：“我现在坐在群山之上/依旧无语/然回眸的瞬间，雾正散去，一朵芍药正拼命盛开”（节选《群山之上》）。
其实，生活中只要梦在，希望就在。“爱与不爱，都不是我所回答的问题”。尽管“我”的嘴角依然存留你的余香，“在承诺不能承受之重/和虚妄不能承受之轻中/于江南烟柳深处/我兀自垂钓一湖的秋色/收拾一点夕阳的暖意”（节选《等你》）,对你的爱，“我”只能“投以幽怨的一瞥”。诗作寄情于景，情景交融。内心的痛在诗意中拓展，也使诗意的情感得到进一步加强和提升。
在这样的季节，“我不再抒情”。面对由来已久的感伤和内心的疼痛，诗人不能自已，也无能为力，唯有内心的那份诗意在激情涌动，“内在与外在的生命特征，无人得知/我既是自己的殖民地又是/荒原殖民地的发现者”，“日月还是这个日月，我还是我/没有姓氏，没有今生也没有来世/我颓废成一粒尘埃，一片腐叶”（节选《荒原,荒原》）。“我不再抒情”，是诗人内心内敛性的假设。其实，诗人何其不想春风沐浴、雨水滋润自己流血的伤口。面对这个悲伤的世界，诗人试图以口头上的虚无对抗事实的存在，结果只会使自己在情感的沼泽中越陷越深，也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感伤和疼痛。
“被肢解的荒原，残骸遍地，我已无所求/就让我在独自余生里拼接它的躯体/做一个守墓人，低吟：荒原黄，荒原是故乡”（节选《荒原,荒原》）。“此刻白发何止三千尺啊/从废墟走过的人/业已淡忘了每根白发的经历/除了倾心死亡/一根白骨的留存也只是一种奢想”（节选《从废墟走过的人》）。尽管物是人非，斯人已经走远，但诗人要做一个坚贞不渝的人，誓死坚守着那份纯真和让自己遍体鳞伤的爱。
“我将在伟大的孤独里面/去发现同类的灵长生物/始终相信一切奇迹皆有可能发生”（节选《荒原,荒原》）。是的，只要有爱，一切奇迹皆有可能发生。爱创造世界，爱给人以力量。爱摧毁一个旧的世界，同样，爱也能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
难能可贵的是，在谭先生的《中秋无月》一诗中，我们不难看到诗人在经历情感颓废之后，痛定思痛，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自我疗伤，积极进行自我拯救：“微信圈里，刷爆异地的烟花/与澄明。这种幸福/我会像雨水一样深藏”。一段情感的坍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往往置身于悲伤其中，却不能自拔。
我以为，谭先生的这组诗，除了情感真挚炽热之外，他的诗风深刻内敛中还流淌着几份冷峻，一些疼痛与感伤让人猝不及防，不经意击中人的内心，让人喘不过气来。其诗作行云流水，彰显一种隐喻和先锋意识，游走于传统和现代之间，吸纳西方现代诗的某些表现手法和技巧，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期待诗人早日走出情感的沼泽，给读者呈现更多富于灵性和充满生机的诗作。
附：谭永存组诗《荒原，荒原》
群山之上
今天，薄雾覆盖六月的南方
生来任性，我决定一个人离开
无任何理由，只想离开，至于
缘由，你去问丫山的石头，去问来年的桃花
但心痛由来已久，不想告诉你
我现在坐在群山之上
依旧无语
然回眸的瞬间，雾正散去，一朵芍药花正拼命盛开
爱与不爱，都不是我所想回答的问题
你无须自责，你且把我看成
杨花飞絮，或者
云朵般无情
无题
一到晚上，就暗怀一种情结
柔柔地抚摸 渴望怀孕
想象着 临盆的那一刻
一声惊艳的啼音
而我更多时候
烟圈缠着
意象 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哪个是重影 哪个是新生
更要命的是
往往这时时钟正敲了三下
情人正翻了一下身
“猪头，一天到晚着你的
千秋大梦”
切，老子就在你身上着
千秋大梦 恨恨地想起
明天还要处理几个业主的投诉
等 你
等你 ， 在时间之内，在梦想之外
在把盏独饮之际
聆听六角塔上的风铃响自
荆州古道上的某处
一缕花香被熏风裹狭
从千里之外拂来
吹皱我这一池泼墨的砚池
香音：叮铃铃，叮铃铃
犹似出自笔锋的毫端
而我在完成一帧山水之后
已如燃烧的红烛一样虚脱
等你 在承诺不能承受之重
和虚妄不能承受之轻中
于江南烟柳深处
我兀自垂钓一湖的秋色
收拾一点夕阳的暖意
于零乱的房间里慢慢地释放
等你 在生命的源头和此生的去处
日复一日敲击键盘，如同拍遍栏杆的旅人
把所有的惆怅付给高楼的眺望
而我执著虚幻与梦想之间
无视身体的瀛弱带来的后果
执著地等你告诉我
你在哪片桃林幽居
抽雪茄的男人
姿态优雅如十八世纪欧洲的绅士
劳力士表转动着无数人的梦想
小小的滩涂实在禁不住你的一咳
你观风景，风景观你
众生缄默
所有的前尘往事和今世的过往
若脚底下的海浪——平和或暗流涌动
巉岩与悬崖岿然不动
至于雷雨中的海燕
已然遥远
点燃一支雪茄，点燃极品的人生
云蒸霞蔚自口中缭出
缭出另一番世态万象。沙鸥不知
紧紧挽着你臂膀的红颜知己不知
微闭的双目被静默的时间打湿
谁站在云端，投以你幽怨的一瞥
真想双膝跪下无言无语
一任惨痛吞噬久远的怀念
此时灵魂似乎已经脱窍
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颤抖如风中的草叶
如被拒之门外在凄风苦雨中
簌簌颤抖的叛逆之子
这个季节我不再抒情
梅，看你一眼我就走——
摘自安子的诗歌（梅，看你一眼我就走）
这是四月。云和雨水分开已有时日
在南方，一切分崩离析在即
朋友，当你说：梅，看你一眼我就走
终于明白你远比我幸福
这个季节我不再抒情
一枚枯竭的花朵在死亡的河流之旁
低垂着头，它曾比沉思者更沉思
比绝望者更感受绝望
没有哀曲来送达亡者的灵魂
渴望一滴哀挽的泪滴是多么奢侈的想法
人们面无表情面对这个四月这个季节
正如我对过往的日子不再抒情
就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咖啡调成蓝色，雪茄孤自燃尽静谧
阳台上的昙花独自开合
琴声不远，悠悠如月光之碎步
之潺潺
起身洗漱。一个人偶尔在浴室里赤身裸体
放缓节奏，任喷淋细细抚摸
这时，总有个女人
美目兮娉娉抑或巧笑兮媛媛
身心俱慰。就这样一个人挺好的
披衣缠巾，复坐案前
想你时，所有的女人都是你
不想你时，岁月如此明净
请给我炽热的铁请赐我寒冷的冰
胸口已留下无数道鞭痕
肋骨爆裂
除了感受到一丝
浮游的往事在天堂颤动
我的心智和身体
一如坍塌的河堤
请给我炽热的铁
我心需要你的烙印
请赐我寒冷的冰
我心需要你的镇痛
这半死不活的状态
无论哪种方式
我需要的是一种悲壮美的结果
亲爱的，如果你不能或者不忍
就用你母性的手
在我胸口一遍一遍抚过
中秋无月
此刻，无关乎时序更迭
如今夜有月还是无月
我更在意的是
雨一直未停地缝织碎心的蓝
窗前的桂花，落地生香
幽幽且淡淡
没有人会知道，我生性对
凄美生情，对绝望充满爱意
微信圈里，刷爆异地的烟花
与澄明。这种幸福
我会像雨水一样深藏
不轻易宣泄
从废墟走过的人
从废墟走过的人
眼里再也没有其他景物
从南方向北方
春寒的气息使他把衣领向上
拉了再拉
冷冷地这片天地没有一个活物
空旷的原野只能听得见自己一两声清咳
此刻白发何止三千尺啊
从废墟走过的人
业已淡忘了每根白发的经历
除了倾心死亡
一根白骨的留存也只是一种奢想
荒原，荒原
序
在一片意象中诞生。原始的悲情
与生俱来的荒芜
一滴雨水取代母乳，这足以
让我一生感恩
空旷、寥寂。从生命的开始
就无视死亡与存在
多么荒谬。再一次坚定了
我对世界的理解只剩一种偶然
你无话可说。在经历所有的遭遇之后
唯有承认你的不慎
世界原来如此荒凉。喟叹也罢
抑或逃离也罢，我无法阻止它的发生
一
寻找一处石洞，这自生自灭的腾图
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石壁上雕以神祗，镌刻隐喻
没有人能破译其中的含义
设法制造阴影，截留半分月色
半分阳光，让误入的种子
不至于全部暴尸荒原
从此，所有白天与黑夜的劳作
是倍加小心地呵护风沙的肆虐
等待种子破开虚无
我的意义仅在于此。我所揭示的
只是生命无所不在，无论高贵和谦卑
二
内在与外在的生命特征，无人得知
我既是自己的殖民地又是
荒原殖民地的发现者
我是世界上唯一的生物
辨识度很低，只有在起风的日子
在两三株未知名的植物旁
偶尔现身。也曾尝试嚎叫
咕隆的咽喉发不出半句所谓
人类的母语，只有风裹狭大气
死亡之音。 这里极光极其容易闪现
稍纵即逝，温和的雷霆从未发怒
于我看来，这足可以叫做慈悯
三
更多的日子，我无所事事
几近白痴 。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又将到哪里去。这满眼的苍茫
和褐红色的土地意味着什么
或许我的出现如同宇宙的奇点
如同人类的氢、氦、氮和蛋白元素
我必须生存下去，像石头一样
烙印四季。酷热和严寒
无损我的空白和一点小小的安慰
四
也许源于人类一场自我毁灭
或天灾或外来天体的侵入
我成了劫难逢生的孤儿
或许还有另外的假设
我的降生原本就是一种原罪
是被上帝责罚的生灵
我无从追寻自己的来处
也就无从追问我的去处
今生、来世、亲情与爱情
缺失人类情感基本元素
我就是荒原上一抷泥土
遇雨柔软遇风扬尘
五
现在，我似另外星球的造访者
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
我创造了自己，创造了未来
一切都是纯粹的，自由的
包括思想、肉体、精神
所有一切物质的都将重新开始
我将在伟大的孤独里面
去发现同类的灵长生物
始终相信一切奇迹皆有可能发生
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
我很特别。没有参照物
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我喜欢暴露身体，尤其在阳光下
酷爱翻弄毛发，软软的稀疏
一根一根地比较它们的长短
用手学着拿捏，自我感受
阳刚之气出自丹田，用手指弹弹
它有迎颈高亢的姿态
七
在模糊的印象中，噙住过一个女人的乳头
小小的粉红色的蓓蕾，娇嫩，富有弹性
是我印象中仅存的一幅油画
而我下体的勃起往往源于此
幻想，冲动，无以自拔
渴望再一次噙住这样的乳头
在后来老去的时光中，才知道
这是人类原始的爱，本能而令人难以启齿的
一种恋母情结或者像你一样有过的恋父情结
八
荒原开始萌生一点新意
这伟大的杰作尽然诞生于我的一无所知
多么可笑、可悲，却让我肃然起敬
在通往季节的深处，我枯守着色彩逐渐淡去
荒原仍然是荒原，那些石头还是石头
让我明白有些事物我是无能为力
那些天空上飞翔之物，高远而神秘
其音悲苍，其爪凫于虚无，如同我置身
生命的两极一处举目无亲一处寂寞无沿
九
白色的雪，压着荒原，温柔地折磨
一览无余的肤色令人产生意淫
征服和被征服的快感让荒原痉挛
乳房、乳房、到处是女人的乳房
母亲的乳房，典雅圣洁
不容亵渎。哦，我多么罪恶，多么罪不可恕
有水的地方才有河流，正如有雪的原野
才不会荒芜。这富含哲理的发现
让我脱离愚昧和自以为是的无知
十
冰雪凝固了某些事件；譬如：一些草本植物的长势
我的一些毫无根据的臆想和揣测
单调的白被光线无限大地镀亮
两行杂乱的印迹无序地延伸，多么不可思议
这里必然将发生什么，在这冰天雪地里
一些神秘的事件必然降临
恐惧无以复加，颤抖来自真实的内心
我拒绝一切可能拒绝的：映像，活体
甚至非自然的一切声音
十一
你像极了一个女人。身姿、步履和素雅的衣着
近些，再近些及其你的眉黛间的忧郁
我已感受到久违的体温里散发出紫罗兰的馨香
一泓长发波动，挽云卷云舒。典雅如小令
缥缈如白雾。动用所有汉语词汇
也找不出到底藏在哪一部词典里
白的天空，白的荒原，白的雪，白的你
白的眼神，白的情绪，白的无序，白的空泛
我抖动的气息穿透白的无垠也是白的
十二
一次风花雪月的邂逅，却无花无月
有的是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冰雪浩淼无际
你误入我的雷池和颓废，我放弃最后的坚持
你是女人，这座石洞才充满了石窟的象征
情爱诞于斯，精神诞于斯，文明诞于斯
在幽暗的孤独里，女人是不朽的光
荒原终结于一个女人，我处子的身体终结于一个女人
性的幻想和固执的理念终结于一个女人
你是摧毁我一切又替我重新建立一切的女人
十三
冰雪在四月的暖流剥离下，荒原逐渐还原它的本真
依旧了无生趣，袒露的贫瘠意味着死亡的阴影
无处不在，除了谋求生存的法则，我们别无其他
所幸植被开始返青，绿色开始拓延
所幸雨水开始积蓄，大气开始湿润
女人在一汪碧波也似的湖水中梳洗她无暇的美丽
晨曦真好，空气清新；夕阳真好，染红天际
月下做爱不怕别人偷窥。放肆的青春
与火烧鸟和飞雁结伴而眠的部落绽放原始的美
十四
如今，你微微隆起的平原有劲草起伏的波动
俯耳聆听，一种旷古久远的马蹄声疾驰而来
你满脸喜悦，因为我们并不孤单
现在你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临盆在即
盛装雨露，采集飞鸟的羽绒，亲爱的
我们要用最虔诚的仪式恭候我们的王的诞生
我加倍学会怜惜与呵护，包容和尊重
在曾经幽闭的荒原直至而今新的生命降临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倍感幸福的憧憬
十五
人类的幸福与宁静是如此地恍惚
长不过一个年轮，短得如此突然
远道的异乡人啊，难道你们也是人类的弃儿
不，你们是一个群体，是智慧的生物
你们肆无忌惮地瓜分土地，制定规则
而现在的我是什么，我又算什么
你们毫无怜悯之情，用另一种高度的文明
架起了铁塔，运来了钻井台，开来了挖掘机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十六
疯狂的欢呼。日以继日地摧毁与掠夺
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强盗，顶着开拓者的名义
剥夺自然生存的权利，毁掉人类的福祉
扔掉你们名贵的馈赠吧，我不稀罕
你们强加给我的头衔对我只能是一种羞辱
我诅咒你们，你们这些暴死的异教徒
荒原疼痛无比，荒原奄奄一息
它流尽最后一滴血，光明与黑暗同时死去
我戳手指天，你们及你们的子孙是永远的罪人
十七
最最悲哀的，还有你啊，我至亲的爱人
你无端地走进他们的帐篷，迎合他们的罪恶
甚至为他们递去案板和屠刀
我们无需再进行无谓的争吵了
清高与低贱也罢；固执与虚荣也罢
在灵魂的边缘地带你已经兜售了良知
我和你，就当在错误的时间里
错误了一次美丽。你是孩子的母亲，也是
我曾经的妻子，你有你的向往和自由
十八
被肢解的荒原，残骸遍地，我已无所求
就让我在独自余生里拼接它的躯体
做一个守墓人，低吟：荒原黄，荒原是故乡
日月还是这个日月，我还是我
没有姓氏，没有今生也没有来世
我颓废成一粒尘埃，一片腐叶
所谓的消亡是彻底的毫无价值
这也许就是纯粹的，纯粹得如同荒原上
疾闪而逝的一些人和一些虚无的情节
|
发表于 2018-5-29 08:36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8-5-29 14: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