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的诗笺上独自撒娇
——读王猛仁的散文诗札记
宫白云
诗人王猛仁是写散文诗的大家,斩获很多诗歌大奖,今年又获得2017年度(第十一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同时又是一位卓有建树的书法家,他的书法作品包含篆书、隶书、行书、草书等四体俱全,且能兼收并蓄,挥洒自如地在诗歌与书法的艺术两界中自由地穿行与融合。曾看到一些言论,大概的意思是说新诗占据的地位要比散文诗要高一些。我无意去分辩或澄清什么,因为新诗与散文性我都把它们放在同一位置。并不是说把句子写长就可以称为散文诗,散文诗最难的还是上下句子的延续,要在一个通道内一泻而下,而往往有的散文诗人掌握不好流向就会处处阻隔,四分五裂。其实散文诗与新诗一样也需要隐喻、想象、凝练与专注,在语言上更要出奇制胜,但不能晦涩难懂,它讲究的是通晓雅洁,语调与节奏更为天然的流利。散文诗比新诗更优越地适宜于产生美妙的情趣与神妙的情景,可以更广阔地杂糅各种方法使自己别出心裁。而王猛仁的散文诗恰恰在“别出心裁”上功高一筹。
他的“别出心裁”不仅体现在语言、意象、结构,还体现在他直接进入心灵的准确叙抒。他从不浪费笔墨在无用的空泛与交待上,语言达到了极度的精确性,每一个用词都很精准,就像他写书法,一撇一捺都必须精准到位一样。他的这组散文诗,每一篇都像一个精确的晶面来折射那些内在的光华,完美地体现了他运用语言与意象的才华和表达内在情感的才情,就连诗的题目都显示了诗人提炼主题的准确与生动。字里行间透射出古典美学的浸润,替传统文化保持了圣洁的理想。读王猛仁的诗,我屡屡被他破空而来的灵感和活跃的思维与婉转的情愫所感染,他以自身深切的融入与深入自己灵魂的痛彻与热爱呈现出一种深厚的情感力与博大的诗性感染力。就像他的一首《颤声》,虽然只是一个对昔日恋情的回味与追忆,但那种情感力的散发与时光苍茫的浑然交融,形成一种强大的共振磁场,在夜深人静时,推开意识的心门,沿血液的经脉走过弯弯曲曲的心路,那“永不褪色的歌谣”咿咿呀呀从空气中透了出来。
王猛仁的诗充分显示出既浪漫抒情又有忧郁气质的特色,而他自然性情就具有这种浪漫风雅的本质,所以每每赋予诗以风雅、美悦、志趣之意,对于这样的人,诗歌已然成为一种精神的祈祷,这种向度在充溢于诗人的心灵时必会流露于笔端,而他艺术和忧郁的特性最适合用散文诗来描绘出那些神妙的情景与生动的气韵。而他恰恰在散文诗方面卓有成就,非同凡响赫赫有名。他的散文诗令人惊叹之处就在于毫无痕迹地把内心感应与景物或场景巧妙地融合,并为一些拟想留无穷之韵味,更给读者留余味自己去体会。这在他的一首《谷雨叙语》中呈现的尤为突出。
《谷雨叙语》是一首怀旧思恋之诗,诗中流淌着诗人深挚的情感与一种晶莹的生命情调。诗人借谷雨这个节气抒发出对旧日恋人或情人强烈的感情与思念,但诗人并没有直白去表达,他的妙处就是让时间回到一个特定的“品茗,抚琴,吟哦”的浪漫佳境,从而引出生命中的“她”来,然后开始怀想。诗人以“她坐在那儿,从不起身,诠释我,或者在梦的诗笺上独自撒娇”这样美妙的诗句来烘托自己的思恋之情,从而唤起一种共鸣的情绪,使读者也深陷于这种美妙的诗境之中。更让写者与读者共同不能自拔的是这样的一种不可名状:“一杯茶,以铁质的清脆滑过她的耳朵,若一线光亮,掠过她的面庞,涂抹着旧时俪影和无限清凉。”如此的诗景呈现引起的意想画面,隐藏了多少不为外人道出的故事啊。唏嘘中,那“一廊旧梦,一窗余韵”也从旧景回到了现时谷雨的新境中,旧情新思相互纠结缠绕,诗人用了一个“吻痕”牵引出“潜伏的欲望”,于是乎诗人把自己投入谷雨安谧的美中,任“午夜,暗红的舌尖,盛开着莲花,她躲在夜的皱纹里,流线一样的身体环抱着春梦,悄无声息地下着,像雪。”这是诗人理想的爱之感觉,出于真性真情,给人分外美好的意境,它的诗性魅力就在于把幻觉引入感觉,让幻觉不复为幻觉,在诗中化为诗意的真实。尽管生命内部潜藏着情欲本身所散发的难以抵抗的诱惑,但诗人没有沉迷不出。那些美好的过往,深情的思恋,诗人把它们化为“一张张看似古旧的册页”,那上面的文字如“昨夜的浓酽”,“微醺”着诗人的生命时光。如果诗人就此结束也不失为一首独具一格的优秀之作,但诗人高人一筹的地方就在于他在结尾把这首诗提高到了“一榨光”的高度,让他幽暗的情感止乎于“闪烁的明”中。这是诗人对内心的深情作出的姿势,美妙而明亮,并给予读者深深的感动。很难说出这样的感动是如何形成的,但它就在诗歌的内部从多个方向源源涌来,在美妙而精致的意识与心理的结构下生长成为自身的汁液……
2018-9-2
王猛仁的散文诗
不是所有的惊骇,都能惊飞一只青色的水鸟(组章)
谷雨叙语
时间停止之处,仿佛你就在原地,品茗,抚琴,吟哦,在一块小青石上触摸青苔,以及茶色的暖。
很久以来,时光刻意留下空白,只有她坐在那儿,从不起身,诠释我,或者在梦的诗笺上独自撒娇。
一杯茶,以铁质的清脆滑过她的耳朵,若一线光亮,掠过她的面庞,涂抹着旧时俪影和无限清凉。
一廊旧梦,一窗余韵,如同一望无际的空旷,驻扎在谷雨的边沿,像一朵在暗香角落里留下的吻痕,遮不住春天潜伏的欲望。
谷雨是安谧的。谷雨的安谧是那么的美。
午夜,暗红的舌尖,盛开着莲花,她躲在夜的皱纹里,流线一样的身体环抱着春梦,悄无声息地下着,像雪。
一张张看似古旧的册页,正喝着昨夜的浓酽,微醺醺地,透出光泽,装饰着幽幽的黎明之前。
在这不声不响的间隙里,像一段暗,生于黑。
犹如一榨光,止乎闪烁的明……
暗语
一抹划破晨晓的霞彩,落在心的栅栏,似一瓣茉莉的幽香,一层一层,漫过平静的表情,漫过漆黑的丛林,让一块残石,留有当年的凭证。
风,撕扯着日历,拾掇起所有的喟叹,浸湿往日里的温存。
有时,它能拼揍成一首竞放的诗,驱赶残留在荒野里夜的深潭。
一道目光的漂泊,一朵心灵的颤栗,是季节里的黄沙,是思念里的飞絮。
从九月如茵的草坪上朗读你的诗章,从心之乱石花丛间采一些绿苔。
在今天花絮满天的时刻,忘却全部文字的含蓄,等待属于你的深谷,作最后一次告白。
你不就是那一个匆匆而逝的歌者吗?
我始终揣着一摞泛黄的信札,在空旷的街头偷听他们的情话。
当未完的故事和呆滞的目光永无归期,我便记起你被贬时的芳踪,以及那些看似弱小,甚或是剽悍的生命,在时隐时现的狡黠里,变幻莫测。
不是所有的寂寞都可以被阳光化解,不是所有的惊骇,都能惊飞一只青色的水鸟。
包括苦涩的、微弱的、不甘憔悴又不甘窒息的欲念。
我没有挣扎。
我愿用苛刻的残梦,窥视你心底的幽隧,在脉络分明的叶片上,寻找遥远北方星星的暗语。
颤 声
深夜醒来,却找不到丰腴的说辞。
直到微笑的花蕾从心隅盛开于脸颊,走出雨季的天空,还在阴阴地晴着,泛着微微的甜意。
昔日的恋情没被风化。
然而,轻裂的土地,却意外地感受着雨滴的诱惑,迸发出最后挣扎的闪光。
人生只此一次。我天天蚕食着自己的影子。
那幽幽的低语,以及回流于耳际的轻诉,终于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生生地、怯怯地预演着,惊呆似的望着我,呈一帘如兰似的羞涩。
无风无云的天空有一行雁阵,自东向西,时南时北,苍凉如画,试图叩响一个久远的、从梦中惊现的心扉。
时光的背后,往往沉默并埋葬过许多忧伤。
婷婷的鹅黄玉立于你的灵魂之顶,于冷冷心空中驻守,生长。看似一种馨白的蕊情,吐露于浅浅的微风中,无声无色。
一个似乎并不介意的眼光,一个仅仅出于礼貌的微笑,从人生的海洋上依次飘过。
此刻,天空是只能意会的平淡。
我站在平原,不断地采撷诗中流动的韵,啜饮着心灵音符的颤声,在凡人抵达不到的地方,重新梳理曾经失落的梦想和希冀。
窗外的阳光踉跄而下,牵动水天沉沉的魂。
咿咿呀呀,纷纷复沓那支永不褪色的歌谣。
刹 那
夜,携着曙色,披着面纱,趁我尚在怀念一棵老树的日子,破门而入;一组词语,着一身黑衣,明眸忽闪,腰肢袅娜,只为远方一支鸟的精神飞扬。
不知何时,你已嗜上了芨芨草的风骨,用另一种形式与生命,永久嘶鸣,一襟孤凄。
月亮念起旧伤,无垠的雪地,才是我向往的大海的辽阔。
失眠者浮动于淡蓝色的窗口,在傍晚展开的章页里,望着闪动的桔黄色灯光,嘲笑不再斑驳的童年。
梦中总是一步一蹒跚……
你已触到花的光芒。哪怕以隐形的力量,簇拥着,耸立着,蜿蜒向东。
虚幻的面孔,为戛然而止的曲子,找到理想的飞翔之夜。
路灯下,数着细碎的光阴,常常用笔为自己呐喊。
试图滋润燃烧的渴望。
有时,也用含泪的眸光染红低飞的雁阵。
我的双眼早已布满灰尘。
既然往事已击穿纯洁的本质,我希望久合的苦涩与哀愁,沿着扭曲的水珠与叶苞,在大地与圆月之间留下思考,直到我的生命里只剩下飒飒风声,只剩下鸟声余韵。
蹒 跚
除了最后燃烧的晚霞,剩下的,只是偶尔的惜别和山神的呼吸。
一座尚未命名的山峦,有权选择站立,或者矜持。
没有长出翅膀的絮语,翻来覆去,倾听诗的抒情。
隔开每个晨昏的思念,依背而歌的身影,有我期待的人生渡口,有我向往的单纯与伪善。
我的笔尖,掀动着生活的浪花和内心的独白。
千里之外,我就是那个斜卧草坪含泪忧郁的男人。
一滴透明的水珠,就能涂绘出大地的绚丽春色。
冬天没有凋零。
我的诗句,已经跨进春天的门槛,在黑暗里,贮存着阳光的温暖。
尽管冰雪尚未融化,尽管满天的星星瑟瑟颤抖。
百鸟的鸣啭,已汇集成爱与恨的进行曲,似刚刚隆起的汹涌往事,奔流在历史的浑宏旷野。
而我,既属于流尘,又属于安澜。
晚 唱
这些时日,有一条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信息,总在缤纷天地间怂恿着,让我的文字显得有些短促,有些苍白,有些瘦弱。
透过一张又一张即将收笔的作品,你依稀可见的姹紫嫣红,不时地蓄满诗潮的黄昏,天天控诉我不言自语的贪婪。
阳光被你抖动的躯体分割着,好象挑灯看剑,力举一颗沸血的心。
今天,我愿默默地移开凝滞的目光,感受月光下被风化的语言,以及由此滋生的严峻、冷酷与无知。
我喜欢八月的秋风被你第一个阅读。
我把自己看成是一种飘乎不定的风景,终日厮守在虚掩的门扉里。
山的影,仍然是我忠诚的无忌的梦境;花的形,仍然是我童年里难得一见的暗哑的琴音。
不论身居何方,总有唤不起沉沦的绝望,既便我的思念被烤得焦黄焦黄。
记忆的野马,在心中无边地奔腾着。
只有那些失落的星辰,满山闪耀。
天空已张开湛蓝的欲望,一双神灵的眼睛栖于枝头,对着上帝顶礼膜拜。
林子传来几声鸟叫,我牵你的手,在画,在画……
暮色,在温柔的眸子里流淌。
两条影子被死死钉住,将一些光芒,一些纯粹的暖,在彼此的脸上擦亮。
从此,每一声叹息,每一种惬意,全都隐入了夕阳的滑落中。
随着某种特定的旋律,在颤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