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叙茶,雨声轻轻滑过琴弦(组章)
姜华
一
今夜,月光在瓦片上流动,春色,涂抹在紫砂茶壶上,谷雨,从一阕叮咚声中浮出。
一枚茶叶,从华夏长河里蜿蜒而来,停在一部古籍册页里。
泡软了秦皇汉武的铁骑,擦亮了唐诗宋词里诗眼,唤醒了汉服唐装上鸟鸣。
社稷,江山和美人,在一匹丝绸上翩迁,洇湿了宣纸上一支桃花。
谁在以茶煮酒,吟哦《诗经》。细雨晗韵,把风、雅、颂滴在广玉兰上,一声,两声。
美人轻抚古琴,一片两片夜色,从神农氏手中踅出,款款进入我的方言。
那些雀舌,伸出鹅黄小嘴,把我案上摆放的修辞掀翻。
一块饮品地理,从黄淮平原腹地,伏羲故都窜出异香。
这些拥有贵族血统,走出深宫的高贵女子,玉洁冰清,风姿卓约,秀色可餐。
谷雨衣袂飘移,活色生香,如仙子。让天南地北的人惊讶、赞叹,谈茶色变。
一枚翠色银针,从华夏五千年文明深处把根扎深,枝繁叶茂。
月圆之夜。我沐浴更衣,去沙颍河取水,就月光泡一壶酽茶。
邀出孔子,老子,孟子,墨子和庄子,一同叙茶。坐而论道,纵横天下。
润脑,润肺,润心,润千古文脉。
养颜,养肝,养性,养万世功名。
谷雨,用一滴水,轻易地搅动了上层建筑的味口。
春日里,有梦想郁郁葱葱,在一杯茶里摇晃,濯洗,陷入。
杯中,美瞳生辉,倒映沧海。
谁在柔声呼唤:谷雨、谷雨。
二
南湾湖畔,曲径通幽。一只蝴蝶引诱了我。
我在寻找一条秘道,进入《茶经》里绝学。
进入一块被天光水色经年浸泡、晾晒,洇蕴在纤陌间的香源。
戊戍春天,一位从长安来的秀才,走进了伏牛山区茶园。
辽阔的思念一身素装,貌美如花,多像我老家乡下妹子。
成群结队的青蜓、蝴蝶、蜜蜂和金龟子,乍起耳朵,在绿海里上下翻飞、呢喃、牵手。
翠鸟吐出鹅黄音符,印染出一片青山。
一群俗人挤进了一幅画里,意乱情迷。
水流声、鸟叫声、枝叶拔节声,昆虫合鸣声,如天籁。
千万个声音聚着一处,在茶园卷起一场风暴。
美景卓然,唤醒了我人性深处的贪欲,我却无意带走满园夺目的秀色。
那些存留在身上的余香,让一群诗人找到借口,暂时把故乡移出掌心。
出浴的毛尖,轻移莲步,钻进了一群翠鸟喉咙。
佛说,一滴水中有三千世界。
三
淮河上陡峭的风,日夜把茶香搬来,试图把人灌醉。
方言正在泄露了她们的籍贯,茶叙里美女,简称豫。
豫剧《花木兰》与曲剧《下河东》纠缠在茶馆里,难解难分。
树影婆裟,茶叶涉水。一群世俗之人,在老子的《道德经》里深居浅出。
杯中翠峰,张开尖嘴,向我们轻轻诉说,人生,怎样在一片叶子上沉浮。
我就是转世出来的一阕宋词,晃荡在茶杯里。千般滋味,依次爬上舌尖。
一枚叶子,翠着嗓子,指认着一棵树的脚印,怎样开花结籽,从青到黄。
谷雨伸出纤手,收拢上善之水,泡绿了茶叶。一个名词,醉了文化圣地。
哦,谷雨、谷雨,我愿捐出千年修行,和一生财富,请你渡我。
华夏先驱、九州圣迹。掷地有声。
花开的声音,由近及远,如神迹。
四
在中原大地,谷雨翠峰的名声,被阳光和风磨得铮亮。
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一叶茶在杯中的生长过程。
发芽、开花、结籽,分娩。
循环如人生,摇晃似天书。
这些素手采摘的余香,痛楚而绵长。就像生命停留在舌尖上,从容且忧伤。
茶馆里,一些小小的隐喻,在美女服务生的脸上,渐次绽放,生动而多姿。
人生余味,在紫砂壶里晃荡,亦像我的不惑。
品出世态甘苦、炎凉与和解。一幅颜体,于月光里涅磐。
那些古茶树,已坐化真身,在龙华寺钟声里成佛。
一片茶叶,似一叶小舟,飘在内心的隐秘风暴里。
沉浮、隐忍、向善、悟道。
放下名利、恩怨和情仇。慢慢淡出尘世的味道。
窗外,雨打芭蕉,琵琶弹箫。一声缓,一声急。
谷雨以茶为媒,绘一幅丹青,散尽天下英雄贴。
或许一万年后,人们会从一张宣纸上,捕捉到金属撞击之音。
一个名讳,从词海里缓缓踱出,汩汩有声。
谷雨叙茶。香飘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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