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与我隔着一层毛玻璃
已经立春了
这一刻的北方
仍然覆盖恐慌的蓝冰
无数困守的孤岛上
焦虑的红线接近沸腾
邻家女儿从内地回来
门上贴了一道符
仿佛，掀开那些凌厉的咒语
定会冲出食人的魔兽
单元门口还有红马甲的看守
恶声气地恫吓探头的企图
都乖乖坐家里头吧
像听话的小学生
那个鼻梁上架眼镜，叫蝙蝠或果子狸的先生
夹着流行病学的讲义
以大武汉为例上了一课
末了板刷权当醒木敲敲
——再乱吃
让你亡国灭种
这一刻的人民
像老实的囚徒
一个个身价倍增的口罩
捂严了对春暖花开的赞美
我与春天隔着一层毛玻璃
这不算什么
专家们都说，由此往后
一米至两米
才是人与人
最安全的距离
无题
2月4日17时3分，立春。
这个可以确定
无法确定的是：那些黑色的翅膀
何时由贪婪的齿缝逃逸
魔魇的暗烬
将一只报晓的雄鸡
烤成焦虑的红色
始于何时
这一刻
草依然在长
莺依然在飞
那些花，眼帘的尽头
疑惑地飞过空旷的原野
手里的发烫的火种
握着明烛纸船的缆绳
峨冠的瘟神何时起身
同样，无法确定
逆行者
烽火敌影，家国悬急
有人一跃而起
迎弹雨枪林
不问生死
烈焰撺腾，毒烟猖獗
有人闻警疾动
向火场飞奔
不畏闪避
浊浪滔天，地裂山摇
总有人挽臂成堤
逆惊涛乱墟
不舍驱驰
非典新冠，世纪之疫
总有手纷举如帆
搏凶滩险海
不言离弃
钢穹铁壁，挡尽
惊雷，飓风。骤雨，乱石
羽衣柔情
护尽身后岁月繁花
逆光的雕像，仆倒，站起
仆倒，站起
一个伟大的民族
有多少苦难
就有多少英雄和感动
有多少传奇
越来越像年老的父亲
灯影里思考的姿势
唇角半包围的弧线
握紧每一缕奔跑的光线的坚持
像极了他把抽了三分之一的纸烟
小心存进壁缝的样子
1981年春天
父亲放下剥了一半的玉米，背对母亲——
我还得领着他们
包产到户了，谁还出工不出力
也不会，为那些鸡毛蒜皮
喊破嗓子。至于辛苦，受累，吃亏
咱是党员，咱认
就像2020年2月2日
春天只差两指的距离
外面集结的哨音响起。戴上口罩
背离絮叨，我必须逆势而行
暗涌的灾难面前
可以不是丈夫，父亲，诗人
但必须
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我为什么写诗
冗繁的，试探的
斜伸交际属性的旁枝
那些装饰性甚多的叶子
尽可修剪。不会
哄抢果实的养分
锻刀锋利，常常
只需一点猛钢
足可游刃
诗的铀矿，百炼千锤
每个张力无限的字节
极具裂变魔性
一克的当量
足以惊疼沉闷的世界
一只猫的谜底
确认过眼神
灰色调的梦的阁楼上
还是月色暗涌的天沟
不，透过悬吊窗户的一条鱼的尸体
它首先看见了我
眼仁里灵活的标尺评估着危险的等级
并警觉地保持随时进退的姿势
口令，有着黄白相间的花纹
并且，弥漫雄性荷尔蒙的特殊香气
已经用光了八次幸运
仅存的一条命，也用来对峙
夜恶意地空洞着
裸露出湿漉漉的黑色礁石
固定的频率，不停地呼叫
试图唤醒更大的一只
并且，侧耳辨听
毛色渐渐变白的声音
当茅台尬遇副省长家的马桶
时间与灵感的原浆
百年封藏的香气
适合激荡功勋的金杯
或者，围炉夜话
于二三知己唇齿的莲花里
幽雅苏醒
赤水圣物
多用于润滑紫铜的重门
方便魔妖出进，鸦雀无声
明明醇厚澄明
偏偏化身暗流伴行幽林曲径
旁门左道横行，不现半点泥泞
本当壮行无畏之路
暴风雨来临前
却趋鹜着
为一只贪婪的马桶献身
“扔不掉，喝不了，送不完，倒不尽”
琼浆四千。大人啊
只取一瓢
可否
载舟者
本可覆舟
茅台，何罪之有
样板戏
大槐树下
《沙家浜》里正在斗智
【西皮摇板】
刁得一唱——
这个女人不寻常
【西皮流水】
阿庆嫂唱——
刁得一他有什么鬼心肠
舞台上灯火朗朗
你来我往
黑黢黢的麦垛里一对野鸳鸯
计谋停当——
何不学阿庆嫂人藏水缸
造一个失足溺亡的假象
次日
村里出了人命一桩
无辜的男人鱼入井底
女人粉墨登场假戏真唱
惊魂甫定的水桶呆立一旁
人魔难分的疯狂年代
心如明镜也不敢乱讲
知青
上海来的蒋涛
武汉去的蓝欣
分不清麦苗韭菜
如同多数人分不出月季玫瑰
村里人就用破脸盆
咣咣笑话他们
他们，指尖的竹笛冲出鹧鸪
胡弓掬满苍凉的月色
方正精致的皮盒子
一枚小小的唱针
谜样的纹理里铿锵演绎出《红灯记》
他们从不笑话谁，教他们用它们
抵挡岁月里那些荒唐的荆棘
千千万万知识青年的一分子
他们劳动，挣工分
吃粗糙的赖以养命的根茎类食物
“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可大有作为”
他们迷信。又怀疑
他们坚信。也彷徨
“有文化，会拉琴，俺稀罕你！”
支书的女儿对他扭扭柳腰。想用
豆蔓儿一样绕柔的手缠他
做她的人
蒋涛扶了扶眼镜
替她鱼一样溜滑的身子掩严皎洁的月光
龙华路弄堂里有等他的双亲
外滩的江水里长眠着他不屈的恋人
上海是他的根
死，也要回去做它的养分
终于回城了
木质的简陋盒子上
压着红皮的《毛主席语录》
救起的孩子将他紧紧地捧在手心
蓝欣迷惘的瞳仁里
一列斑驳的绿皮火车
向东飞奔
一刻未停
可克达拉
那支悠扬的小夜曲
骑着青骢马
去了水草盈秀的阿力麻里
砖的键 ，钢的琴
北岸的苇滩上弹奏新韵
迷宫样的绿篱
幽径漫卷月光
天空的蓝丝绸
滑过五角枫温柔的指尖
西风的金丝，昆仑北路的
绣线菊丛里勾织幻彩的呢喃
谷雨后的新茗，或
一束带露的玫瑰
都太俗。踏歌而来的人啊
迎你拍岸的心涛
以一座锦绣新城
可克达拉
琴声飘过，我来过
白马驻停
云朵上的伊犁
无花的花城闪烁在河谷的无名指上
无桥的西大桥安坐于一杯姜黄的下午茶里
没有汉人的汉人街，一支返青的骨笛在说
无数年前的春天，搭乘红顶蓝幔的马车
他们绝尘而去。都塔尔的琴弦
萦绕着他们沙棘般的悲喜
白杨渠畔的红磨坊
睫若春韭的古丽总在汲水
买买提江，那个儿马样年轻的皮匠
满腹石榴籽样拥挤的情话
等着秋天破题
西去的伊犁河
与滔滔的稻香日夜共振
原汁原味的喀赞其
四季流淌五湖四海的足音
呼勒佳的魔盒变幻人间天上
大巴扎歌起裙飞，手鼓欢快抒情
深夜的的士，rap的流行风里
游过开发区不夜的虹霓
一口肖尔布拉克的五谷之魂
总能暖亮一生的飞奔
烤肉，啤酒，面肺子
拌面，抓饭，揪片子
舌尖上的花瓣
飘进一碗碗
琥珀色的乡愁
这无恙的引子啊
母狗死了
那个以酒为粮的人，死了
那个名字笑倒全班
喜欢偷看女生小便的人
那个偷摘人家西红柿被捕鼠器夹过手指
那个不愿接下他爹手里的铁锤
煅打炉火与命运的人
有一身蛮力气谁呼都应
那个拖着干枯的身体执意参加别人葬礼的人
昨天，死在微信里
“母狗死了”
屏幕上跳出世上最短最硬的讣闻
六十人的群，只有一个被他偷看过的
发了个难过的表情
那个以酒为粮的人死了
辜负了酒里养命的五谷
不知道，互爱了一辈子
最后，谁放弃了谁
“母狗死了”
念出这行悲伤的文字
我忽然笑着留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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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1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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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1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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