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的修改或再创

冰雪客

一首诗的修改或者再创
--读陈先发诗作《深嗅》


　　　在诗人陈先发出版的诗集《九章》之“茅山格物”九章中，收录了在2016年3月创作的《深嗅》基础上的修改版，对比之下，两首诗的差别还是很大的，甚至诗意指向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最为突出的是修改后大幅收缩了深嗅之于打开的强调，把述说的语调和重心转移到秩序的叹喟叹上来。而这首诗的由来跟茅山这个地方有关，据查资料了解到，诗人曾在江苏茅山待过一段时间，这首诗的第一稿就是那时由一个场景触发而写。有了这个背景，也不妨与诗中的指向勾连起来，即诗中所出现的情景就是诗人在现实世界确实的遭遇。据原稿后的备注：2016年3月，作家格非邀请欧阳江河、西川、翟永明、宋琳、韩东、臧棣、蓝蓝、陈东东、姜涛和我共十诗人畅游江苏镇江，茅山之行是行程的一段。茅山为道教上清派源地，位于句容县境内，葛洪、陶弘景等曾在此修炼。可以说，诗人的这个交待对更为深入地探究这首诗的形成有重要的路径提示作用，在源头上窥探到一首诗的来路。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茅山的历史文化宗教背景，为诗中出现的人物作了准确的注脚，虽然有时一首诗的解读并不需要诗之外的信息干扰。
　　先来看修改后的《深嗅》。诗中再也不着一个“嗅”字，也因此诗中指向诗题的通道会更为曲折一些，表面看来，诗中的文字词语与“嗅”似乎相距甚远，甚至难以找建立联系的符码，这就得看诗人的到底是什么用心所在了。整体上，这首诗有深沉的哀叹，对秩序不可违拗的无奈，又有顺应天物的天理之心。这些缘起都是从乡村油菜花的见闻开始，由油菜花而杏花而李花，这些凝聚了美却注定苦短的花瓣，为何得不到诗人的赞美，却对她们的凋零置啄不已，从而激发心中无尽的感慨。“凋零的花瓣有如赤子”，新鲜而温暖的肯定，与某种物哀之美并非同一质地的情怀，是对自然规律作过凝视后的发现。“不用作任何努力，第二年/她们都将重返枝头”，不用作任何努力，表面上感受起来是多么地幸运，要知努力有时并不能对等着所要的期待，所以努力意味着也有落空的风险。这些花瓣重返枝头，犹如说美好欣荣的东西重生一次，当然是值得肯定的幸事。可暗含的意味却是，时间要整整再等一年，时间于生命、于人、于一个村庄又意味着什么呢，这可不是一句“她们都将重返枝头”那么轻巧。果然，“我也将目击更多不幸/我体内废墟会堆得更高”，调零毕竟是“不幸”的，目击的不幸和体内的废墟又是什么关系呢，是因果关系还是并置关系？在我看来存在着因果关系。“他人的。我自己的。和臆想的”，这一节定语后连缀的主语当然是“不幸”。而这“不幸”在诗中的源头依然是“凋零”。 “但乡村的寂静和/统一是体制性的/它甚至会埋藏起自己的/失败”，说到乡村的寂静和统一，显然是由此及彼扩大化的延伸，诗人并没有在一枝一叶上的兴败停留。“体制性”这样的判断倒也可以接受，是对一普遍现象的定性。而埋藏失败的提法，与掩盖“破坏”、虚饰平静和保持既有秩序略同。“先起身来迎接我的……”，在陈先发诗集《九章》中，共144首诗，用了12个省略号，这是其中的一个。这里的省略号，且理解为未定的填充吧，比如可以填充不幸、打扰、不解、探寻……“等这场小雨结束/“无为”二字将在积水中闪光/葛洪医生/请修补我”，上文提到，茅山为葛洪修炼过的地方，也因此，“无为”二字才从这个逻辑起点上开始在雨后的水中闪光，也因此有了葛洪医生的出场。原来，前述的所有的思潮涌动和内心的感慨，都是因为背离“无为”而来的后果，那么，才有要修补的前提和必要。
    　就修改后的诗稿与原稿相比较，相同的诗句只剩下：“油菜花伏地而黄”，“体内废墟”，“失败”，““无为”二字将在积水中闪光/葛洪医生/请修补我”。且也是葛洪医生这节重叠最多，可否理解为这部分是最重要也是最接近一首诗的诗眼呢。不过，诗的原稿正如诗题所示，在不断强化“嗅”的转化和深入，可谓把“嗅”的意涵作出创造性的延伸，可谓是一首掘进很深的诗。而这首修改后的《深嗅》，虽然诗意的递进仍然是从油菜花的倒伏开始，但其重心与原稿相比已发生了重大的位移，着重在调整和拷问自身面对自然和生命秩序嬗变后内心的依归，如果还要保持诗题与诗行内容的一致性，那么只能理解为无论经历过什么都在最后看到“无为”二字，这如此重要的提醒，也可谓是“深嗅”而得来的。
   　 进一步追问，诗人为什么会由第一稿而修改成这第二稿呢，第二稿从诗的成色上来看与原稿有什么不同呢。认为第一稿中，固然对一次油菜花的倒伏生出重大的思考和创造出师出有名的“深嗅”状态，但总有些对诗题作批注的嫌疑，列举多个深嗅的情景，虽是强化嗅之实，却也稀释诗之厚味。而第二稿中的的掘进显然又深入了一些，把“我”的位置压缩到合适的比例，主要关切到大的格局和秩序的嬗变，是扩大了的诗。（冰雪客）


附原诗：

深嗅

作者/陈先发

油菜花伏地而黄。
一场小雨结束，油菜花落
杏花落，李花落
凋零的花瓣有如赤子

不用作任何努力，第二年
她们都将重返枝头

我也将目击更多不幸
我体内废墟会堆得更高

他人的。我自己的。和臆想的

但乡村的寂静和
统一是体制性的
它甚至会埋藏起自己的
失败
先起身来迎接我的……

等这场小雨结束
“无为”二字将在积水中闪光
葛洪医生
请修补我

——选自《茅山①格物九章》，2016年3月写，2017年1月改

王美林

赏析佳作，问好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