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诗会：包尘的“腰舟”
张小巫
包尘这一期的新作主题相对集中，其实延续的依然是他一贯的浮世绘风格，于万千世态中捕捉精微，道出真相。或眉头一蹙，或心头一颤，或几声唏嘘，或发人深省。有时也会哈哈一乐，但即便是他的冷幽默，其内核也是反讽戏谑，这是他惯用的兵器。
都说大先生的杂文像匕首、投枪，无非是因为稳、准、狠，言辞犀利，刀刀见血，直刺人心。相比之下，包尘没那么壮怀激烈，他更像一个隐逸者、躺平族。他当然也有他的“大瓠”，此“大瓠”即诗才，纵观古今，恃才傲物者有之，怀才不遇者有之，因才遭祸者有之，归根结底，“拙于用大”者众。窃以为，此“大瓠”于包尘而言更像“腰舟”，正如他的诗观：写诗做无用功。故仅供系之于身，泛游江湖。
他的诗中可偶见庄周的逍遥之态，但绝无鲲鹏之志，好像仅有一首，似惋惜没像他人一样去捞官捞钱捞女人，也仅限于自黑一下了事，其目的还是明躺平之志。总之从他的诗歌题材来看，目力所及之处，以鹪鹩、鼹鼠，不合绳墨的臭椿，蝉和小斑鸠等居多。如《垃圾山》里的拾荒人，以前我们常用“人如草芥”来比喻卑微，现在看来，人比垃圾还不如。再如早晨不知从什么地方醒来的流浪汉（《起床》），被抛尸垃圾桶的猫（《一只猫死了》），以及“为一把必须见血的刀/多活了二十五年”的张扣扣，正是这些，构成了不忍直视的现实生活真相。就像他在《苦命相》里所呈现的人生永恒的苦厄，经历愈多，痛苦愈甚，没什么快乐可言，唯有痛苦永恒。《送枯叶》更像是一首精简的现代白话男版“黛玉葬花”，不同的是，黛玉葬的是自己，而包尘目送的，是尘世中那些抵不过秋风扫荡、席卷、摧毁、绞杀，被命运裹挟随处飘零无枝可栖的枯叶。事实上除了秋风，谁又不似枯叶？这种以小见大，于惺惺相惜中引发对命运共同体的思考，也是他诸多篇什中恒久不变的主题之一。
一个诗人，无法对这个僵硬的世界彻底背过脸去专心只赶自己的路，他一定必须“放慢脚步多看几眼”，在内心深处献上对畸零之人的些许微温。尽管互为陌路，尽管微不足道，尽管对方甚至不曾察觉，但他们必须这样，也只能这样，一个人的世界观本就是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涉。如江湖中偶有识者可一起抱薪取火，大概可算作一桩意外收获吧，抱薪取火者多了，畸零人自然就少了，不正是“腰舟”的意义所在吗？注意，我说的是抱薪取火，而不是抱团取暖，它们的共同起因当然都是源于冷，但我很讨厌抱团取暖的说法，它透着一股自怨自艾和小团伙气，而且，如果大家都不去抱薪，仅靠彼此的身体又能暖到哪里去呢？用这个来解释时下的身体狂欢好像很合理，呵呵，这也算是我的意外收获，之一。《低头见》更像是他关于创作源泉的自我梳理，为什么他笔下尽是这些卑微物事？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常，他的土壤。突然想起了一个金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其实这是人类的普适情感，不过是已被艾老前辈注册过了，所以我们必须寻求新的表达。
而在另外的一些篇什里，他发出的却是《惠子相梁》中的鹓鶵之讥，如《眉飞色舞》里人们对拥有财富的本能崇拜，《和珅算老几》里，人们一次次被贪官刷新的记录而震撼，“你烧坏了四台验钞机/我要烧坏十台/二十台”，其实限制我们想象力的不光有贫穷，可能还有其他，真心希望那些成天为反腐成绩斐然而雀跃的人们能读到这样的诗。在《从小立志》里，他试图找到这背后的神逻辑，最后发现，“都是在后来/波澜壮阔的生涯中/一步步/坚定起来的信念”，原来是和干革命一样的道理呀！答案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说的？《多活几年》探讨的是癖好和健康，恣意和寿命孰重孰轻的问题，看似扯了两句闲淡，其实背后是一个关于究竟应该怎么活的生命本体论哲学元问题，也就是三大问题之一的“我是谁”。
质而言之，人最终都死于癖好，癖好损毁生命，也成就生命，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也是我喜欢诗人的原因，如果说人无癖，不可交，那么爱诗成癖的人，起码应该比别的癖好更辽阔丰盈些吧？
当他在微信里贴出这首《职业毛病》时，我好像在下面跟了贴，说上帝看得也透，全是蚂蚁。这当然是调侃，理是这个理，但如果真把这样的句子安插到诗里，其实是不适宜的，因为语境不同，这是另一个技术层面的话题。
行文至此，又忽觉他对俗世的观照很像是竹林七贤中阮籍的“青白眼”。我问他写过爱情吗？答曰，《两人床》算。差点没把我笑喷，一个离婚多年的男人睡到半夜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半边床翻了个身自黑了一下，这就算是爱情了？这算哪门子的爱情？分明就是没有爱情嘛。不过在这个物时代，卿卿我我的，专业虐狗的，对镜伤春的，身体狂欢的等一干人马早已泛滥成灾，不缺他这一个，也没必要凑这种热闹，每个人做好自己就好。
【附包尘作品】（19首）
诗杀人
他说他写的诗
有一个人看就满意了
有两个人看呢
就很满意了
我听他这话里好像有
杀一个够本
杀两个还赚一个的
意思
说中国出不了大诗人
什么样的诗人
才是大诗人？
是脑袋大吗？
我们湘潭的土话
就管那些名声大的人
叫大脑壳
活着
张扣扣从十岁开始
他就不为自己活了
他为被打死的母亲活
为逍遥法外的凶手活
为心中日渐茁壮的仇恨活
他为一把必须见血的刀
多活了二十五年
垃圾山
老鼠
野猫
流浪狗
还有比它们更小的
蟑螂蜈蚣蝎子
还有比它们更大的
拾荒人
低头见
我的诗
写猫狗
蚊子蟑螂
写蚂蚁老鼠的多
不是我对它们有特别偏爱
是因为我住在楼的最底层
经常跟它们
抬头不见
低头见
起床
天快大亮时
流浪汉从地上坐起来
背靠着墙
又晕了一小会儿
然后收拾好包袱
他没刷牙
没洗脸
也没见他上厕所
就走了
突然
生活就是突然
你希望岁月静静的好
它偏不跟你配合
时不时来个突然
突然病毒
突然人死
突然的事防不胜防
像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
送枯叶
秋天演的第一场戏
是秋风搭的戏台子
主要演员就是树上的枯叶
枯叶们要走啦！
有恻隐之心的人
会放慢脚步多看几眼
苦命相
人如果在幼年死了
留下的就是娃娃相
如果在青年死了
留下的就是青春相
如果一个人
熬啊熬到七老八九十
留下的就是苦命相
一只猫死了
猫是怎么死的
没人知道
我去倒垃圾吓了一跳
从现在开始垃圾桶
不叫垃圾桶
叫棺材
眉飞色舞
他一谈起
他一个有钱的亲戚
就眉飞色舞
我问他得过好处吗？
他说从来没有
和珅算老几
发现当代贪官们
是在暗中较着劲
谁也不愿甘拜下风
你多
我要比你更多
你烧坏了四台验钞机
我要烧坏十台
二十台
从小立志
按说不会有谁
从小就立志做贪官
应该都是在后来
波澜壮阔的生涯中
一步步
坚定的信念
多活几年
为了多活几年
他们把好多的至爱
割爱了
比如烟
比如酒
都是被这条烂命
害的
职业毛病
在医生的眼里
全都是病人
在交警的眼里全都是酒驾
城管看人全都是小贩
狱警看人全都是罪犯
殡葬师看得最透彻
全都是尸体
红尘
要怎么来理解红尘
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灰尘
天天在长
长到比你的身子还高
看不见你人了
夜诗人
大多数诗人习惯夜里写诗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解的是
为什么灵感夜里就多一些
白天就少一些
甚至一点也没有
只能说明灵感这东西
见不得阳光
跟那鬼似的
我的瞌睡
经常深夜两三点钟
我都没有瞌睡
我想瞌睡它肯定是
只顾自己睡去了
不管我了
跟汉奸聊天
跟政治家
跟企业家
跟诗人作家
跟各种各样的家家们
聊天
总感觉他们身上有股
汉奸的气味儿
可能我抗日神剧
看多了 |
发表于 2021-9-8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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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3 09:40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11: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