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大雪
昨夜，有一种声音
细微如丝
在窗外，如越走越近的猫群。
它带来的寂静
如此庞大。
我起身，看见一场大雪，如辽阔的银河系
铺天盖地向蓝色星球袭来。
天空越发湛蓝
大地，越发苍白
一些树枝
趁机完成了与母体的脱离
仿佛有许多斧子
前来帮忙。有一些灯光
整夜未灭
一看就知道
它们惶恐般的等待，和最终一颗心落了地。
于我而言，大雪猝不及防
如果不是出于
警惕的习惯
我仍然不会知道
一场大雪正在我周围发生。
在南方
这种可贵的事物
许多年才会
遭遇一次
如同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一条涓流
一束杂草见了，也会
跳将起来。
我们的确需要一场雪
带来的苍白
和它善于掩饰与包容的品格
还有它背后无数个
可以发挥的意义。
雪如此小心
仍然惊动了太多的人
后半夜，楼下的广场、街道和青龙湖公园
陆续响起人声
南方的人们
把蓄积的热情醒目地亮出来。
而我站在一块玻璃后面
看着他们
和雪，相拥在一起
心中沸腾的温暖
与颤栗，就象多年前一个人降生，又随及
死去时，我的温暖与颤栗。
日记:按树
它是一棵桉树
是一棵，而不是一群
在突兀、荒凉的一片小山坡上
孑立，象一个拾荒者。
春天从它面前走过
然后是六月
现在是冬天了
渡江而来的大雾，已经抵达村口。
它知道大雾能带来什么。
十年前，它被一群人
用皮卡拉到这里
在一个四月的下午
那时候还没有乡村公路，没有拆掉的旧厂房。
现在，它已记不清它的故乡
似乎在群山深处
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湖边；
似乎有扛着斧头的人
蹬着黑雨靴
清着嗓子
不紧不慢从身边经过，每天如此。
这些天，大雾总是倾巢而出
它认识的那个孩子
和他的狗，有些日子没来了
学校应该放了假
他和它会去哪里呢？
一年将尽
山坡上又将热闹一阵子——那些鞭炮和香蜡
那些从城里来的人
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
作揖、磕头
然后说笑
然后登上一辆辆车，从水泥路上
烟一样消失。
庄稼地逐渐向远处退去
麻雀和一些鸟鸣
陆续去往城里
它知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对于土地有着苍白的认识
它很理解
它也感到越来年迈。它知道再也不会
引起一柄斧子的注意
日记:岩石
在你难以想象的地下
还有多少
这样的岩石
它们如此坚硬，象一位位固执己见的思想家
一生坚守一种思想——
可能是独立
也可能是自由
沉默的方式
也可以引申为存在的意义。
与一块岩石交流
需要眼神
目光中流淌着海水的线条
也不排除波纹
需要星空下
桉树叶一般的宁静，和沉着
这是秋天的教育方式
——这不容易
天下哪有容易的事呢？
岩石，作为这颗椭圆形的星球上
最为古老的居住者
它的体内
仍然是岩石
你在一块岩石身上
找不到岩石以外的东西。
你无法赋予一块岩石薄如蝉翼的外形
它接受雕琢但不接受
任何既定的塑造；
你也无法找到
它化为无形的内核。
一块岩石，一定去过许多你不知道的地方
你以为它一直呆在原地
其实，上个月
它恰好被一艘渔船
带去了欧洲
返回的方式只需要一支笔。
同一块岩石，有时候
你认为它如同一个孩子，有时候
它分明是一个智者。
日记:河流
你不会发现
它的苍老
这搭在蓝色星球上的一根根松软的银绳
它们构成的蛛网，正在减少。
血液用久了
质地令人怀疑
疾病取决于人类的梦
与梦的长短。神经萎缩了数千年
治愈，是修修补补的抚慰。
河流是一个名词
也是一个动词
而流淌，是快乐的形容词
它知道有一天
将被人类摧毁，就象人类自身。
在高原，海拔五千米以上
它自有独立的文明
固态的修行者
沉默的潭
——客栈。仍然可以放肆地
使用流淌这个词。
它年轻又年迈
却不苍老
没有审判与墓穴
也没有祭坛。祷词，是薄暮下的鸟鸣
和醒着的梦呓。
银月低垂。神话近在咫尺
水中的树影和山影
淙淙之声
成为时光代表者的发言稿。
而你茫然无知
书写者是你的身份
捏造的说法
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你死去又重新来到
世上。它的流淌仍在继续。绳子，完全松开了
对一粒巨大的蓝色果实
回避的谵语。
日记:浓雾
浓雾掩盖了英吉利海峡
掩盖了一艘梭子船
木制的船身
布满箭矢
两个孩子
——一场战役的幸存者
维京人的吼声
和利斧流血的金属声，从浓雾另一头传来。
海面升起一张破烂的海盗旗
八字胡的船长
立于船头
一只手扶住缆绳
他最先发现那艘漫无目的的梭子船
后来看见两张孩子的脸
他确信
上帝在这一天犯了错。
权力被地牢里的人所掌握
他叫哈拉尔
杀戮铺天盖地
但赶尽杀绝的结果还轮不到他
浓雾救走他的两个侄子
这就是伏笔
历史常常如此安排。
复仇，从另一场浓雾开始
卷土重来的不仅仅是
两个惊恐不安的人
追随者凭空出现
而事情，远未结束
哈拉尔的人头开启了两个孩子的战争。
十年之后
一百年之后，甚至永远
没有胜利者
失败永远笼罩在人类的头顶。
历史上的浓雾，总是适时而出
它从未走远
它一直住在光阴的深处
看上去不可捉摸
却又常常成为我们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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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8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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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9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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