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地方
监狱外的人，写两种诗
监狱内的人
你以为
只写其中一种
更加立竿见影
立马能兑换表扬奖励记功加分减刑的诗？
不
监狱内的人
也写两种诗
鉴定人性的试金石
在任何地方都管用
2023.4.1午13:54
黄昏的孩子
黄昏时，这片街区亮起的
第一盏灯
与黄昏的色泽一模一样
黄昏离去了
灯像他的孩子，留下来
灯下一个读写的人
像黄昏的孩子
在心中
写出来的
2023.4.6晨6:00
稗子酒
在青神县的那段日子，喝酒
我常常选择那儿几乎家家都有的
稗子酒
稗子，酿成的酒
比谷物酿的酒
多了几分生命中的卑微和忧惧
也多了几分
终于长成，并被酿成酒的
惊喜，和
百感交集
2023.4.6午13:22
于是
他说：既然这条大河的水我永远也喝不完
我干嘛要喝水呢
于是，直到他成为一个
渴死的人
他说：既然这样的人我永远也帮不完
我干嘛要帮遇见的这一个呢
于是，直到他成为一个
满口普济天下的人
2023.4.5上午10:29
它信任我
一本厚厚的诗集，随手翻开一页
是一首写流浪狗的诗
有事打岔。待我忙完
再随手翻开书
还是那写流浪狗的一页
那只流浪狗
还在雨后泥泞的路边等我
它信任我
2023.4.6上午9:15
明信片
他每到一个小城
都在那儿的邮局
买一张明信片寄出去
那些空空的
宁静的小邮局
他甚至遇见过，午后
年轻的女服务员打着盹儿
他坐在靠窗的椅上等
窗外的阳光
斜投在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
在一张多年前寄出的明信片上
2023.4.6晨6:28
我只是忘性大而已
人们惊讶于
我常常清楚记得某条小街上
消失多年的
某个小店
店内某个
几乎还是孩子的打工者
她（他）的容貌
口音
神情
她（他）的眼睛
和瞳仁中的
希冀
人们惊讶于我怎么记得
早该忘记的这些
我笑：我只是忘性大而已
我只是
忘了忘记他们
2023.4.4午14:14
捺手印
在审问笔录上签字捺了手印的人
被赏给一支烟
他手指上残留的红印迹
捺在了烟身上
香烟燃烧
直至全部
变成烟雾消失
仿佛他在空无之中
也捺上了手印
2023.4.5午11:48
提询室外的走廊上
等待会见律师的提询室外的走廊上
一排犯人专用座椅
坐上去，双手被铐在椅身上
这个下午
空空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人
一片黄叶被风吹进来
落在他被铐住的手上
一只更小的手上的掌纹
轻轻地
叠在他的掌纹上
2023.4.5晨6:14
开灯
秋冬的傍晚，天早早黑了
但每次去父母家
两老都没开灯，在昏暗中
喝着茶，说着话儿
像是等着我，进屋，摁亮灯
偶有事耽误不能去父母家
我一定去个电话
我想象，接到我说今天不去了的电话
的那一个，走向灯开关
像是接到了我请他（她）帮我
摁亮他们的灯的通知
2023.4.2午13:15
那是初夏
走近看，田间升起的
是无数蚊蚋盘旋飞舞组成的烟柱
它们每一个
都有自己的感知
和苦乐
那年我二十一岁
第一次见此情景
那是初夏
那是我们
在一起的唯一一个夏天
2023.4.4上午8:42
这个家中
记不清了，这个家中的物件，哪些是
当时在商店同类商品中
因不突出、不出色、有瑕疵
而被冷落，或遗弃
因此被我专门选中，带回家的
它们组成了我美好的家
这个家中生长的我的女儿
一次在一个孤零零的日本海滨小店
遇见被人冷落在柜上的
唯一一只
望着她的绒毛小鼠
离开小店，已经走出很远了，女儿
忽然折返，跑向小店
要了那只小鼠——女儿抱着它
泪就下来了
我是在女儿给我的信上得知这件事的
我想象得到，女儿跑回去的神情
像千与千寻
2023.4.2下午15:38
舞会之后
那个女人容貌姣好，保养更好，远离了真实年龄
她是一个要办人的人，以她的年龄和地位
她这一生，办了多少人进去？
那些坏人，和那些坏人的亲人
如今在哪，怎样了呢
屋外白茫茫的冬夜听不见一丝鸟兽的响动
屋内彤红春色中，她面容柔和，温婉
甚至不时流露一丝女性的羞赧
我想起托尔斯泰写《舞会之后》
一个不富有的将军
一位节衣缩食全身心奉献给女儿的慈祥父亲
在舞会之后，夜广场上
指挥军人列两队手拿步枪通条
狠抽一名被绳子拉着裸着上身走过的坏士兵
正是目睹这一场景
这位一直沉醉在自己暖洋洋贵族身份中的青年
开始苏醒，放弃一切公职
走上另一条通往凛冽风雪的道路
2023.3.31上午9:41
写写站在铁轨旁举起旗子示意的人吧
写过列车，写过小站，写过司机，乘客，送行的人
唯独没写过站在铁轨旁
举起旗子示意的人
今天写写站在铁轨旁举起旗子示意的人吧
既然，时间已到了2023年4月
我写，时间已到了2023年4月
仿佛身在的列车正驶向暮色苍茫的远方
但将来会有人想：
啊，那一年那一月我还是个孩子
或是，啊，那一年那一月我还未出生
但他会浮起从未有过的回忆
看见那个时代的铁轨旁
一个举起旗子示意的人在暮色中清瘦的身影
那人衣袂在风中飘动
与手中的旗子一样飘动，渐渐退远，渐渐退远……
2023.4.2晨7:56
出狱
出了监狱大门，一辆中巴车
把他送到镇上公交车站
几乎是，忽然，一群来接他的
亲切面容，出现在眼前
都是些善良的好人啊
善良的眼中盈着泪
我是坏人吗，他问自己
一个军人挚友一上来就
紧紧抱住自己
我是坏人吗，他又问自己
满头白发的妈妈对他说：我相信你
这句话六年四个月前
妈妈就对他说
六年四个月中，每次见面
妈妈都说。如今妈妈又说
仿佛回答他问自己的问题：
我是坏人吗？他相信
下辈子，如果有个人
一见到他就说：我相信你
那就是他们母子重逢了
2023.4.1晨6:33
它们在举手表决
我讲到圣经上说：
一个人的一百只羊走失了一只
他宁愿撇下这九十九只
也要去山里找那只迷路的羊
他大为不满：怎能这样呢
可是那九十九只，那绝大多数
怎么办呢
我答：那九十九只是安全的
它们的平原上，聚在一起举手表决
赞同你一以贯之：少数服从多数，为多数
牺牲少数……
它们一生都在举手表决
赞同你今天一只、明天一只
从它们中选出少数来
为它们牺牲
2023.4.7上午9；44 |
发表于 2023-4-7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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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7 21:50
发表于 2023-4-7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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