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
四个孩子相约到天门山服毒跳崖
这次，三个年轻人相约
到什邡蓥华镇的林场服毒
为什么费那么周章？
为什么遥遥相约，千里迢迢？
为了干净
死的地方干净
死得干净
你们看天门山跳崖那女孩最后举起的水杯里
的水，多么透明干净
你们说那是毒水
你们说对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干净的事物是有毒的
2023.4.25上午11:14
石头无辜
刻墓碑的石匠
哀怜地抚着一块墓石，对人说：
刚刚来了一家刻墓碑的
选中了它
这家除了要刻上死者姓名
还要在姓名后刻上“局长”二字
还要加个括号
注明：副厅级
可怜这块石头啊
石头无辜啊
2023.4.25上午8:38
一个监狱外的人
他在狱中
每天凌晨见远处夜色中一幢楼上
亮起一盏灯
他想象那是某个监狱外的人
清晨早起读书
多羡慕啊
后来搬了监区，离那幢楼近了
才发现，那楼也在狱中
多失望啊
现在，看得清了
一个身穿囚衣值夜班的人
每隔十五分钟在廊上细细巡查一遍
然后，回到屋内灯下
静静读写
静静读写
看着看着，他眼眶湿润了
这可不就是
两年多以来
他一直在想象中羡慕的
一个在监狱外的凌晨读书的人吗
2023.4.25上午9:12
写写长诗吧
给有耐心读诗的人
那是真正的读诗人
没耐心的
读不了长诗
连读短诗的能力
也会退化
2023.4.24晨8:34
什么样的刀
以前成都田野上多林盘
所谓林盘，即竹林聚集之处
其中有村落
远望有袅袅炊烟
现在几乎见不到了
我常常想
砍竹林的刀倒也寻常
砍炊烟的
又是什么样的刀呢
2023.4.24晨7:42
于地铁3号线上
童年在故居的日子
用半天，和妈妈一起
把旧画报裁开
折成彩色小坠子
串成门帘子
什么也遮不住啊
只是进出门的人要低下头
拂一下额上的帘子
无论小孩，大人
都要低下头拂一下额上的帘子
笑嘻嘻的
2023.4.23下午15:19
花园中静谧的下午
美得像在梦中
一只蝴蝶停在花上
似乎睡着了
他看着蝴蝶，想：
如果
它梦见自己醒来
我就能看见
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飞到这儿来的
那个人了
2023/4/23上午9:24
胡须花白
他与另一囚犯
被警官罚站
两人走到墙壁面前
偷偷互看一眼
偷偷做个鬼脸
偷偷笑了
像两个淘气的小学生
他由此想到
远在家乡的孩子
忽一下，悲从中来
低头看脚下
黑地上零星斑驳的白雪
想：这雪地
多像我花白的胡须啊
头发花白并不显老
胡须花白
人就老啦
2023/4/23上午9:13
布谷
第一次亲耳听见布谷的鸣叫
已快四十啦
是和女儿在大邑建川博物馆的民宿院
饮茶的清晨
但即便是今天
才第一次亲耳听见布谷
生命中这份相遇
来得也算早了点
今天，我仍是一个
不能好好珍惜生命中的美好的人呐
2023/4/23上午8:57
她写了
我读黎周谷穗的诗句：
远方的一封信骑在马背上
“怎么她没写送信的人？”
她写了
因为马走得慢，很慢
仿佛要用一生来送一封信
马背上送信的人
慢进了信里
暮霭正在升起
他让自己慢进正在送的一封信里
如此，在灯下
读信的人就能见到他
2023/4/22上午9:59
这个诗人乞丐就是我
我写过很多乞丐
写到我喜欢的乞丐
其实就在写我
这个乞丐
不会刻意保持自尊
不会刻意刷亮脚上
捡来的皮鞋
不会对人正色说：
我虽是乞丐，但我也是诗人
不，我喜爱的乞丐诗人
他不会做这些
以证明自己
是个贵族
但他会因我给他一支烟
却不掏出打火机为他点着
而竖起拇指
哗哗哗转动对我示意
并流露出
“你做事多不靠谱啊”
的责备眼神
2023/4/22上午9:31
真好
诗人青海为她又读到喜欢的诗
又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公众号
而感到，真好
我的公众号是她关注的
她遇见我的公众号时
说过“真好”吗
如果说过，
她说“真好”那一刻
有恰好一瓣花树上的花瓣
落在树下喂流浪猫的我
的肩头
那么美好吗
2023/4/22上午8:57
此去
就这样吧
简单的行囊
此生大约
不会再回来了
此去的远方
应是终老之地了吧
车缓缓驶出小区门口，他看见
每天喂食的流浪猫大黄
在树丛中
望着他
2023.4.22晨6:57
直接说饭钵钵有多大
一人炫耀他那一大家族
是名门望族
出了些什么长、什么书记、什么主任……
他还不时对其中一些
做补充说明：
什么行政级别
一狱警朋友说：你这样说多费事
监狱里犯人说某人
以前当什么官
都不说职务、级别
都说某某人以前管什么：
管全省的人事
管全市的公交
管全县的财政……
直接就形容出了
那人吃食的饭钵钵有多大
简单明了
听的人一下子
就心领神会了
2023.4.21上午9:10
早晨的微风
他说：如果能
做一个只活在早晨的人多好啊
面对我的表情
他的微笑
真的像早晨的微风——
像早晨的微风
送来
对我们不得不也活在冗长的白天
和夜晚
的抚慰
2023/4/20下午14:49
常常回家很晚的孩子
常常回家很晚的孩子
常常不知到哪儿开小差去了
回家很晚的孩子
面对父母的喝问与责骂
从来一声不吭
有时面对母亲从责骂
转为哭诉——
为家境、为孩子不争气、为自己对这样一个
面对责骂甚至责打
一声不吭的孩子
的无望
而哭诉……
孩子依然一声不吭
孩子一声不吭躲进自己的小屋
在昏黄的白炽灯晕中
与今天的玩伴：
小猫小狗小鸟小蚂蚁小石子小叶子
叶子间挂着无人摘
无用的小果子
说无声的话儿
在它们中间点亮一盏灯
小小的灯
灯下什么都不缺
灯下，疾病，贫穷，愁苦，全都没有
然后请
亮亮堂堂的爸爸妈妈
来做客
2023/4/20午14:24
谢谢你
我回答他：我冬天来吧
她说：待到冬天
我就老了
你也老了
我说：谢谢你
你对你能到老
我能到老
我们到老
能见
这样有信心
2023/4/20午13:09
樱花
忙了几日，再抬头
樱花已谢了
它们离去时，不打扰我
像我总是
趁着花树下的流浪猫
专心进食时
轻轻地踩过草地
悄悄地，离开
2023/4/20上午9:08
遗憾
被抓进去第一夜
在看守所挤成沙丁鱼一般的通铺上
他战战兢兢躺下
空空的脑后
被不知谁
垫过来一只
用衣服折成的小枕头
但第二天，他认不出衣服来自谁
这里边儿都穿一摸一样的
橘黄色夹衣
2023.4.20晨6:17
一晃已是多年
立秋那天
斜风吹送冷雨
那个衣袂翻飞，立在雨中
在租住屋小院
举起手机
为翻飞的芙蓉树叶照相的人
现在哪儿呢
2023.4.20晨6:01
如一只烛
耶稣教给我们主祷文：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他深知
人，是经不起试探的
不要夸口自己的骨头
不要夸口自己的脊梁
阿赫玛托娃写下：
我曾给刽子手下跪……
她一生没坐过牢
但她丝毫不必为此羞愧
如一支烛，丝毫不必为自己羞愧：
一边燃烧，一边流泪
一边流泪，一边静静地
燃烧尽自己
2023.4.19下午16:31
那是什么年代
那已是那个年代的事儿了啊
“那是什么年代呢？”
那是我一进窄小的住屋
就看见门口柜上
我在地摊买回的
一个小孩坐在大树下的小屋门口
样式的储钱罐
的年代啊
2023.4.19午13:29
改不了了
在最苦寒的几年中
我每天在值班的走廊上
坐小凳
把高凳当书桌
有感而写
就写在书页空白处
高凳凳面上
有圆形凸点
因此我的书写
笔画不工整
有着小孩的笨拙
改不了了
回故乡至今
我写的东西
仍有着小孩的笨拙
让那些
想读像诗的诗的人
失望了
我这里先道歉了
我这个道歉
也写得
小孩子般笨拙
2023/4/19上午9:06
只有一个孩子
千与千寻
救出了她的
贪食而变成猪的父母
观影的人们
皆大欢喜
只有一个孩子
还在替
剩下的猪们悲伤
2023/4/19晨8:19
雪原上
一个黑点般的
人
若是站着不动
若是站着不动
就有了点
漫天风雪原是冲着他而来
的味道了
2023/4/19晨8:05
呼吸
书页间夹着一根头发
几乎看不见
那么小，那么淡
是最弱小的一个人的头发
或是一个人的
最弱小的一根头发吧
这一页写的是月光：
它有恬静的呼吸
2023/4/19晨7:54
晚炊
这儿，是尽头了吧
她微微含笑的眼神
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但她转过脸去——还是
微微含笑的眼神
生起了晚炊
2023/4/18午12:23
伤痕
余秀华的诗《给你的爱情》
总共四句中的
最后两句：
是一个刽子手
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膝盖跪出的血
震惊之余，心久久地沉落
像在雪地里，跪下去……
久久，我想说的是
震撼人心的诗，不是凭想象
而是凭经验
我们写天使
是因为见过没翅膀的人
和有翅膀的飞鸟
还有极少数的人，心中有天使
是因为，他（她）还见过
天使身上血淋淋的伤痕
2023.4.18上午8:43
至少
在春天，把花夹在信封里
寄给远方
请教这是什么花
这样的信
还有人写吗
至少，在春天
还有人写
想起这一问的诗
2023.4.17午14:26
送给单车
还是那个简朴的
棚屋小食堂
多了一辆我骑来的单车
就有了
适于小酌的样子
写来送给那单车吧
它应该还是一辆
没人写诗相赠过的单车
2023.4.17午14:12
幸福照
他找到一处张灯结彩的广场
拿出手机
调到自拍模式
要以此为背景自拍一幅
幸福照
然后发出去
相机屏幕上
只见一处张灯结彩的广场
唯独不见他自己
他急慌慌
找来找去
还是一处张灯结彩的广场
唯独
不见
他自己
2023/4/17上午9:08
傍晚在小店的灯下
他掏空口袋
用全部的小钱
买猫粮时
掏出口袋里
睡着的一瓣
清晨在花树下喂流浪猫时
落进的花瓣
2023.4.17上午8:56
又到了
写诗的间隙抬头
又到了地铁驶出地面
驶上山坡的一段啦
我曾在
午后炙亮的阳光下
在另一处山坡上的
空空的地铁站台上独自走过
那是哪一年？
在什么地方？
啊，那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铁站
2023.4.17晨8:16
于地铁2号线上
伞
偶然翻到一封二十多年前的旧信：
来吧，来我新租住的山居看雾
不用约时间
我随时都在
我大约会在这儿住许多年
信尾补一句：
记得带把伞
你来时下不下雨，都带把伞
2023.4.17晨7:59
于地铁2号线上
它们知道什么是向前
一听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
我就想起轮下
那些青草和蚁虫
它们不需要什么滚滚向前
它们只想呆在
自己的时光里
它们的生命很短
但再短，也是一生
它们不关心车轮向前，还是向后
它们知道什么是向前
一棵小草把自己伸向另一棵小草
就是向前
两只负重的蚂蚁互碰触须
走向相反的方向，它们都是向前
暴风雨夜护着幼崽的母鼠
在巢穴中一动不动，也是向前
2023.4.16下午16:05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专门去墓前看他的亲戚
看到墓碑上姓氏后面的名：洁生
都会觉得陌生
他一生大部分时间
被人在姓氏后面跟着尊称职务
连他的亲戚都很多不知
他名叫：洁生
哦，他叫洁生，多好的名
人们说，人们记住了
人们离开不多久，就又忘了
静夜里，只有月光照亮着洁生
只有月光记得他曾叫洁生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父母为他取这个名
因为他生在洁净的月光下
更因为寄望那时还是多么洁净的孩儿
能有月光般洁净的一生
2023.4.16晨6:17
|
发表于 2023-4-25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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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5 16:12
发表于 2023-4-25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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