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会就过去了
生意越来越淡了
每到傍晚摆夜市摊
他们摆放好桌椅的速度
越来越慢了
似乎在延长安慰自己的时间：
不急，这不才刚开始摆摊儿吗
不怕，这不桌椅
还没摆完吗……
直到这一晚，夜凉如水
摆桌椅的男人停下
坐在椅上：
别摆了吧，再等一会
就该收摊儿了
女人，停下，坐进冰凉的夜海
她想起下午在公交车上
听见一人
苦笑着对另一人说：
我看得开，没啥，再等一会，这一生
就过去了
2023/8/25午13:58
仇人
他知道
如果他站在
他的仇人的位置
也会如此恨自己
知道，但他还是
恨他的仇人
似乎是
他的仇人占据了
他站到对方位置上去恨自己
的机会
他的仇人也如此
他们像两个
彼此占据了对方
恨自己的机会
而相互仇恨着的人
2023/8/25午13:37
与余伟同题《罗马》
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生在罗马的人
未必能抵达罗马
参与过迫害基督徒的罗马人扫罗
直到走上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
之后，才成为
抵达罗马的圣保罗
（罗马公民扫罗在一次在前往大马士革迫害基督徒的途中遇到耶稣显圣，从此人生转折，受洗成为使徒保罗，并成为基督教最伟大的传播者。通往大马士革之路，被后人用来意指“一个重要的人生转折点”。）
2023.8.25上午9:20
走夜路回七公里
那些年我们去南岸八公里看完电影
走夜路回七公里
黑漆漆的公路上
偶尔越过一辆、又一辆车
车灯刹那间照亮我们
刹那间又归于黑暗
有小雨的夜晚
被车灯照得闪闪发亮的雨丝
显得大了很多
仿佛我们不能承受的大雨
车灯过后，雨又小下来
我们在淅沥声中
多数时间默然行走
想起地下小虫的灯火，远方正在到来的
将来的回忆
那时很多事还未发生
很多人还未相识
很多人还未走散
2023.8.24上午8:53
哦
他微信我，让我写一首七夕诗
我说我不爱写命题作文，算了吧
他发来一行字：
西方的情人节，你可是写了的
这次可是我们的
情人节哦
最后一个“哦”字
定格在我眼中
一个“我”，撅着一个“口”，语重心长的样子
我以前有没有
这样郑重地“哦”过别人？
有过
因此，现在是
报应来了
2023.8.23上午8:52
走散的人
小酒馆靠窗的位置
今天被人坐了
那是他每次去
坐那儿想
这一生中走散的人的地方
他一边慢慢喝
一边看窗外的路灯
一边想：此生中那些走散的人
或许有的远在天边
或许，有的
近在咫尺
今天，他只得坐另一处靠墙的位置
像是他无数次想过的
一个近在咫尺的
与他走散的人
2023.8.22午11:55
母亲送我的栀子花
母亲送我的那盆栀子花
搬家时，留在旧居了
有些事，要很多年以后
才慢慢
呈现出真相：
搬家时留恋着而放弃了的很多东西
今天已记不起了
倒是那盆栀子花
越来越清晰
枝壮叶大花繁的栀子花
当年，在旧居阳台的月光下
我常常对着它想
对于生息于其间的小蚂蚁小昆虫而言
它就是一片
慈祥的森林啊
2023.8.22凌晨00:04
我宁愿
不确切地记得一句日本和歌：
我与你只对视了一眼
天就亮了
如今的网络，一搜就可查到
准确的诗句
但我不
我宁愿只记得：我与你只对视了
一眼，天就亮了
天亮了，什么都看得清楚
但与我们无关
2023.8.21下午16:22
诗评家
诗评家对正要出门约会的女儿说：
你怎么能打扮得这样
出门呢？
你想没想过人民群众
喜爱什么样的少女走在街上？
你想没想过人民群众喜爱什么样子的你？
把妆卸了
穿上你的校服出门吧
2023.8.21晨6:30
小路
山寺后门外
十几年前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
已被及人高的荒草遮盖了
人们说，旁边建了一条
通往后山的汽车道
那时，我们中有人
独自走上那条小路，转过弯，隐没了
又从转弯处，出现了
坐在山寺廊下的人
远远就能看见
我若是走上小路，隐没了，又出现了的
那个人
我也在山寺廊下
远远就能看见
如今，我站在廊下，依然
远远就能看见
2023.8.21上午8:48
是2000年
特蕾莎修女总是在微笑
她说：我们应当微笑
尤其在微笑出来很困难的时候
一次面对一位
无情地批判她与她的神学倒退了200年的批评者
她微笑着回答：
不，是2000年！
——退回了那
拿撒勒人耶稣在我们中间的日子
2023.8.20夜18:59
被打上囚号的光
对面墙上
一块被铁栅的阴影切割的阳光
停着的地方
有一串号码
这块阳光看上去
像是一块被打上囚号的光
号码出自人手，早就在墙上了
来自天上的光
是自己选择被打上囚号的
一小块光，一点一点移动
一点一点被囚号打在身上
然后，停住
静静地，看着我们
2023.8.20晨8:12
一小袋成都花茶
他随身的邮包里
总有一小袋茶叶
方便他每天去看顾
救助后托养在一家食堂的流浪猫时
喝一杯茶
那是他一天之中的享受
他的很多诗就是在那儿写的
奔波的间隙
一边喝着茶
有时电风扇哗哗吹着仍淌着汗
有时食堂门外飘着雪
有时猫咪，甚至自动跑来的
不相识的流浪猫
睡在他身上
放假回家的女儿偶尔喝茶
他给她用那一小袋
普通而浓酽的成都花茶
——那被祝福过的茶叶
2023.8.19凌晨5:20
一句话
大姑妈给苦寒地的我写信
写到一句她读到的话：
要对人好
更要对对你好的人好
这句话胜过那些年她带给我的物品
今天我对人
这样说这句话：
如果一个人对对他好的人都不爱
却说爱天下人
你不要信他
2023.8.19凌晨5:39
邮递挎包
他背的是什么包呢？邮递挎包
里面有很多信件吗？没有信件
倒是有喂流浪猫狗的食粮
他干嘛背一只邮递挎包呢？
因为他送信呀
信在哪儿呢？
他每天的行程
就是一封他寄给未来的自己的信上
写的呀
2023.8.19凌晨5:57
恩情
清晨读到代薇一首诗中
用了一个词：恩情
这有别于如今听得太多的“感恩”
似乎久违了的“恩情”
令我感动
令她充满隐秘的恩情的
是一只到她窗台上探视她的
素不相识的小鸟
我能看见
她们之间没有俯仰，而是平视
2023.8.19晨6:11
走散了
我最感伤的词：走散了
我最爱用的词：走散了
离去，消失，逝去，永逝……
我都说：走散了
可不是走散了吗
我们都要走散了
我们也是走散了之后
才在这世间相遇
相遇相伴一程，又走散了
如果一个人依稀认出一个人
是曾走散了的人
那就是他们的走散了，与走散了，相遇了
两个人之间曾经的走散了
与将来的走散了
也会彼此想念的
在恒河沙数的走散了组成的无尽时空中
2023.8.18上午8:57
因为提前到来
大树下，荒草之上，一只小蝴蝶在飞
一只黄色的小蝴蝶在飞
它的不多见的色彩
让它看上去双倍的孤单
像一片提前到来的的黄叶
一片小小的黄叶
因为独自
提前到来
而成为了美丽的蝴蝶
2023.8.17上午9:17
同类
我是一个
即便天天去看顾的生命已然失散
也仍要天天
到往日里看顾它们的地方去的人呐
主人离去后
仍要天天去固定地点守候的狗
是我的同类吧
因为是同类，因此我知道
哪有你们说的忠，那只是爱，那只是
最简单的爱啊
2023.8.17晨8:15
安徒生没写过的丑小鸭
是两只丑小鸭
从各自生活于其中的两群鸭子中
彼此认出自己
彼此从对方身上
认出自己
在满世界鸭子中的
丑、笨、个子大、属异类，不正常
不是天鹅，与天鹅，彼此认出自己
而是未长成天鹅的丑小鸭，彼此认出
自己在满世界正常的鸭子中
那不正常的，很丑的
美
于是，一切嘲笑、鄙视、讥诮、厌恶、作弄、刁难……
都成了信心的见证
那对彼此——其实是对自己
在这世间所拥有的
最美的丑
的信心
的见证
2023.8.16下午16:33
为什么清早喝烈酒？
一睡醒来
暮晚的天光
却像是清晨
“但你已错过了一天”
不，我错过的是
这一天之中的错过
2023.8.15夜19:36
灯
照片上初秋绿色枝叶间的两盏灯
不是路灯
是玻璃门上映出的
室内的灯
是我头上亮着的灯
你们看得见灯
却看不见我
在灯下想着
深秋，落叶飘飞的路灯下
一个醒着，读着，在心中写着长信的人
（尾句借用自里尔克的诗《秋日》）
2023.8.15上午9:05
就一个字
记得当年电视剧《四世同堂》
剧中的地下抵抗者
多次说：
被逮住，就一个字：死
被发现，就一个字：死
不曾想在现实中，在农村
遇见一人也爱说这话：
做不动了，就一个字：死
害大病了，就一个字：死
他说他自从买回
一瓶农药放床下
安安心心地
活到了现在
2023.8.15凌晨5:53
我知道
我知道这就是
你对我说起过的地方了
在你曾经的描述中，我已
对它如此熟悉
却不见你
没你的音讯，也没遇见过你
很多年过去了
在银杏叶绿了又黄、又飘落的小街旁
长椅上，渐渐地
我记起你当年对我讲到这个地方
也曾讲起过
我这个每当黄昏，就与一只断尾巴流浪猫一起
坐在小街旁长椅上的人
2023.8.15凌晨5:34
其次
经济学家丹比萨莫约曾说：
栽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
其次是现在。
我想说的是：
遇见你最好的时间是在人生之初，
其次是现在。
2023.8.14下午14:58
泪中的炊烟
我们看见过故乡的炊烟在雨中依然上升
我相信，在泪中
炊烟也会上升
因为炊烟是久久翘盼之后
站起来
翘望游子的故乡小路
雨水，泪水，都不能让它躺下去
2023.8.14午13:10
这里周围都是荷花
两个被下放
被监管劳动的人
彼此通信，竟然写
“这里周围都是荷花，
灿烂极了，你若来……”
劳动改造
对一些人意味着天降大难
对另一些人
意味着不能一起赏荷的
不方便
这两个感觉到不方便的遗憾的人
一个叫沈从文
一个叫黄永玉
2023.8.14晨6:01
凌晨对话
好好睡觉，做梦，万一实现呢
万一实现
我就是我梦见的我
但或许，我们本来就是
我们梦见的自己呢
你说得对，我们或许本来
就是我们梦见的自己
梦见自己失败，失落，失望……
梦见自己累了，困了
梦见自己睡觉
做梦……
并且
万一实现呢
2023.8.13凌晨5:35
我想睡一会
平日里该是写诗的凌晨
此刻，我却想睡一会
寂静，微寒，伤感，像在一个梦中
我想在梦中睡一会
这一生做过多少梦啊
梦见与那些
弱小、善良、单纯的生命在一起
相亲相爱
梦一个一个破碎，一个一个醒
让我醒回
这个凌晨的梦中——寂静，微寒，伤感
我想在梦中睡一会
2023.8.13凌晨5:13
电影《虎口脱险》一幕
两个假扮德国兵的法国抵抗人士
被德国兵抓获
于是出现这一幕：
一群德国兵，举枪押着两个德国兵
法国市民看见，纷纷欣喜地耳语：
他们开始抓自己人了
他们快完蛋了
2023.8.12夜19:30
太快了
被我救助、治好断腿，快乐地生活了两年的小猫
几天不见踪影了
在我们这片浸透了残忍的土地上
我知道这很可能意味着什么
几天之间，几场大雨，围墙边的荒草
忽然间，长到半人高了
似乎要努力遮去
我望过去见不到它身影的空荡荡的墙
我多希望它忽然从草丛中穿出
一路欢叫向我跑来
慢点，慢点
等我掏出手机给你拍张照
但它还是太快了
我镜头里只有雨后空空地面上的积水
水中没有小猫的倒影……
我的心慢慢静下来
总有一天，我来到
一生中留下苦乐记忆的每个地方——在雨后
我也看不见我的倒影
我一生告诉自己慢点，慢点，再慢点
有那么多善良弱小的生命与我交集
与我相爱
但我还是——太快了
2023.8.12上午8:37
都灵市的两盏路灯坐在一张木椅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此情景
第一次有人想到
路灯也有身体，也是会累的
并且那是专门
为路灯而设的木椅
哦，它们依偎而坐的
旁边的位置，我们也可以坐一坐
我们也有身体，也是会累的
坐那儿，我们就会听见它们的私语
它们的私语是灯光
它们的眼神、笑容、话语，他们之间的爱……
都是灯光
因为它们是路灯
它们有身体，会累，会衰老，会朽坏
但仍然除了是路灯
就什么也不是了
2023.8.12凌晨5:28
羞耻
他丢官坐牢出狱后
不时梦见还在原来单位上
还是他们中一员
梦醒，夜凉如水
洗不去他深重的羞耻感
比坐牢的羞耻
深重得多的
做这样的梦
带来的羞耻感
2023.8.11上午11:01
它们不知道
张家界相约跳崖的四个年轻人
渐渐被淡忘了
人们更少会记得
其中那个女孩
那个举起掺了毒药的矿泉水瓶
像举起一颗纯净的心
说出人生最后一句：
世界，你好！再见
的女孩
当时报道中一句话
让我永远也忘不了：
她对小动物很有爱心。
那些她爱过的、帮助过的小动物
不知道那个善良的姐姐
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了
它们不知道
再也见不到她了
2023.8.11凌晨
它得双倍努力地飞呀
一个靠墙的女人
和她的影子站在一起
照片一角墙上，还有一只飞鸟的影子
但飞鸟不在照片上
飞鸟飞在照片外
一只没有影子的飞鸟
飞在世界上
它得双倍努力地飞呀
除了为自己
还得替自己的影子飞
正如我当年给你写一封又一封信
一次又一次，把我的灯光
装进一些到信封里
从此，一生
我得更加努力地点亮自己
为了补上
那些装进信封的灯光
2023/8/10上午9:43
自行车小路
她们骑自行车经过的小路还在吗
路边的向日葵还好吗
“你关心自行车干嘛？
我喜爱的是汽车、轰鸣声震彻空气的大排量汽车、坦克一样的汽车……
哦干脆坦克更棒
多帅气！”
可是坦克会被拖拉机拖走的
被坦克履带碾进泥泞的向日葵种子
还会萌生
盛开成中间有骑自行车少女经过的小路的
向日葵田野
2023.8.10凌晨5:07
秋灯
茶水已淡，暮色渐浓
她起身去摁亮灯
然后站着，对着窗外出一会儿神
然后背对我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
今天，8月8号，来造访你吗
因为今天
我在你这儿点亮的
是今年第一盏秋灯了啊
2023.8.10凌晨4:52 |
发表于 2023-8-25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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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5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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