踞于案头的
铸铁与黑漆的微缩城堡。
机身冰凉,
徽标黯淡,
如过时的勋章。
针,
一根垂直的银色骑士,
锃亮,尖锐,
对准下方布匹柔软的疆场。
针孔,
一个微缩的拱门,
只容光的丝线侧身通过。
线轴旋转,
腹中缠绕着彩色的脐带——
褪色的远空的湛蓝,
结痂的朱红夕照,
素白是未落的初雪。
它们等待着被拉直,
被绷紧,
被赋予方向。
踏动!
脚板压下,
沉睡的齿轮骤然咬合!
哒、哒、哒……
针尖开始它精准的啄食,
在布帛的皮肤上
刺下细密的针脚。
线,紧随其后,
一道温顺的溪流,
注入那瞬间弥合的裂隙。
布匹驯服地移动,
在指尖的导引下臣服。
破碎的边缘被拉拢、对齐,
用细齿的咬痕缝合。
新布与旧布的接壤处,
隆起一道微微的山脊——
是愈合的疤痕,
也是连接的契约。
有时,针会迟疑,
线突然绷断——
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线头蜷缩,
像受惊的蚯蚓。
需重新穿针,引线,
将中断的叙事接续。
小小的线结,
是命运地图上
一个隐秘的坐标。
它缝补晨光中绽线的袖口,
加固黄昏里磨损的膝弯。
它拼接婴孩的襁褓,
收窄少女的裙腰。
它将远行的叮咛缝进背包的内衬,
将离逝的温度锁在寿衣平整的褶痕。
哒、哒、哒……
这单调的节拍,
是屋檐下的雨滴,
是心跳在寂静中的回响,
是时间本身在编织无形的锦缎。
每一个针脚,
都是一个微小的锚点,
固定着日常的浮萍,
标记着生活隐秘的经纬。
当尘埃落满机身,
当机油干涸成烟墨,
它陷入长久的缄默。
针静止于最高点,
像一个永恒的问号,
悬在未完成的布片上方。
线轴空转,
徒留木质的圆核——
耗尽了所有色彩的诉说。
唯有那咬合的齿痕,
深深嵌在无数布纹深处,
成为最沉默的证词,
讲述着穿透与弥合,
断裂与连接,
以及那些被细线温柔捆扎起的
——人间的破碎与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