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歌时代”宣言——诗人之死与重生

衣影

一、诗人之死与诗人出走

海子卧轨了，戈麦跳河了，顾城上吊了，北岛出国了，而其他寻摸不到出路的诗人转行了！
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浩浩荡荡的思想运动和诗歌变革运动在朦胧诗派那里找到一丝希望和安慰时，当“第三代诗人”从朦胧诗派的先驱者那里刚刚获得一点启示时，希望就立刻变成了绝望，安慰就瞬即迎来了崩溃。所有的诗人都好像失去了方向，或是站在原点张望，或是向历史和国外寻找，或是放弃诗歌这一块令人沮丧和悲凉的道场。近十多年来，除了对诗歌市场暗淡的背景欷歔，除了诗人们让自己整个灵魂疲软下来，除了还在坚持的守灵者抱残守缺，于稀落而先天供养不足的旧诗歌思潮中掘取最后所剩的零星外，“诗人”这个曾经让很多人肃然起敬的字眼就像它的承担者一样，忍受着物质时代的奚落、嘲讽和遗弃，他们是这个广袤大地上可怜的弃儿！

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诗人一直在思忖中国诗歌当下和未来的出路问题，但一直都未找到症结所在。他们始终停留在诗歌旧传统的窠臼中，踯躅在朦胧派诗人所划定的美学和思想圈地内。他们始终未认识到自身的症结才是诗歌的症结，诗歌真正的创新和出路已经不在于艺术形式和语言技巧。诗人的幻想还停滞于将诗歌归于艺术和文学，他们的骨子里认定诗歌首先是艺术、文学，其次才是其他。但他们错了，诗歌跟艺术与文学的结盟自古已然，我们在旧的领地中所能挖掘的东西远远不及先辈们已经成就的万一。这样的结果只是将诗歌成为文字的机巧，成为艺术的把玩。又或者，诗人千篇一律强调个人情感的表达，将这种表达与新时代的科技文明、文艺新潮、生活境遇相结合，以呈现所谓让读者耳目一新的“现代感”。这种现代感在“先锋”诗人的诗歌中尤其明显。然而，他们错误地估计了诗歌生命力的源泉，而一再忽略前辈们所指出的“正确道路”。他们总是过分注重艺术革新，而将“思想解放”当做一句“奢侈性的空话”。像梁小斌、孙绍振、徐敬亚，三十年前他们就已经朦胧地意识到“人性思想启蒙”的重要性。梁小斌说：“我认为诗人的宗旨在于改善人性，他必须勇于向人的内心进军。”徐敬亚说：“诗人应该有哲学家的思考和探险家的胆量。”但是，也仅仅是留下这样一点心迹，他们最终还是将这种人性的考量和政治与美学原则结合在一起，对这样宝贵的思路再也没有进行更深入的探索。

在这样一种无法逃避的诗歌现实面前，几乎没有一个现当代的诗人，真正坚持下去，把握人性的深刻维度。他们多数死在了自己面前——因为他们自己的人性都没有得到解放。诗人，输给了他自己！有人说：“顾城和北岛解决的是党政问题，其它人则固守于批判社会的丑恶。这样的起点就滞后了！文学归根结底是要用具体的生存境遇来表现生命的本真，这个本真就是人性！若诗人还‘劣根’，写什么诗歌？”这样的声音似乎尖锐苛刻了些，但至少暴露出很现实的问题：为什么前辈诗人提出“人性的思想解放”和“诗人应该有哲学家的思索”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为什么除了在朦胧诗人和他们的追随者的作品中所重复表现的那些艺术和反思的主题，就再没有更多？

诗人，输给了他自己。这不是一句口号，它以失败的方式回应了先哲苏格拉底对人自身的鞭策：“人，要认识你自己！”对于诗人，同样如此，“诗人，要先认识你自己！”人性就是诗性，诗人的人性不立，论诗歌的发展就是侈谈。只有思想和理智健全了，人性才会健全！诗人的思想和理智健全了，诗人才配有尊严，诗歌才会立足于新的制高点！因此，相比于对艺术技巧的创新和对美学原则的拓展，当下的诗人们，应该顺应前辈的指引，在切实的思想运动中寻找诗歌真正的生命力。这样的生命力，本质是诗人自身，而不是外在。诗歌诗性的发展，也就是诗人人性的发展，只有诗人的人性发展到一定的高度，才能从自我困顿的精神中找到出路，为诗歌的发展道路开辟出新的征程。所以，诗人不该再沉溺于自我的幻想中，停留于那苦闷和孤独，享受那痴醉与迷梦；诗人是时候让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长上坚韧矫健的翅膀，实现自我人性的启蒙和理智的健全，不再让自己受制于被动的“灵感”创作，而是将丰富的非理性因素在健全理智的指导下，站在思想的制高点，将社会和人性最深刻的本质与内核披露于我们反思的意识与作品中，实现诗人真正自觉的创作！

二、诗人重生

回顾中国文明，虽然历经上下五千年，但至今还没有实现理性的“启蒙”，一切还停留于感性主义、实用主义、物质主义或是神秘主义的窠臼中。人们动辄说“感觉”，艺术靠感觉，爱情靠感觉，合则来，不合则分。要让大家对一个问题做演绎分析，或是辩证分析，那么毫不见思辨之力。最后，还是偏执于“感觉”、“直觉”二字。这都是禁锢于非理性的表现。在诗歌领域，这样的情况并不比当下中国人的任何群体少。我们的诗人始终沉浸在感性的失落与颓败中扮演着落荒者的角色。试问，这样的群体，如何能写出真正有益于读者的诗篇？这种玩弄文字机巧、艺术拼凑的行径，只能使诗人自己和读者玩物丧志！从这个角度讲，诗人和商人有和区别？诗人和妓女又有何区别？难道作为诗人不应该叩问一下自己，对自己、对人性、对社会、对时代努力了多少？事实是，绝大多数诗人在“自己”这里就已经阵亡。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推销自己的诗歌，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宣泄自己的情感，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控诉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附庸风雅、自娱自乐以打发寂寞空虚的一生！他们自己的人性还亟待解放！他们自己还没做到认识自己！因此，正如李飞骏所说：“人性的启蒙、完善，当从批判政治体制、批判社会现实开始，也应当从自身开始！”当今中国文化界，邓晓芒等哲学家、文化学者也曾不止一次提出当下中国还没有完成对人性的启蒙，因此，还需亟待启蒙以摆脱蒙昧的人性。可见，人性的“启蒙”势必会成为现在即将来若干年要走的道路。那么，诗歌作为一种文化载体，精神食粮，理应顺应这种发展趋势。诗人作为文化的先锋，思想的先导，理应以身作则，从自我启蒙开始！

诗人要学习！这是“诗人重生”的第一步。诗人要学习，不再是学习艺术技巧、美学原则、文字新锐，而是应该学习如何实现自我启蒙，如何实现摆脱诗歌旧传统的窠臼，自觉地走向完善自身人性的道路。诗人所能拿起的武器不再是文学和艺术，而应该是哲学！正所谓“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诗人不该再清高地以为“高手在游泳中学习游泳，战争中学习战争”，摸着石子过河的时代只属于你们的先辈，朦胧的时代是先辈们意识觉醒的时代，但你们迎来的时代，却是“自觉”！你们已经“朦胧”得太久，却至始至终忘了最大的敌人就是你们自己！你们自己的高傲、孤独、敏感、痛苦都找不到出路，还能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话，还怎么用自己的作品去慰藉和引导更加迷茫的时代和更加堕落的人性？要找到属于诗人自己的出路，缪斯再也拯救不了你们，艺术的其它形式再也无法提供你们更多的养分，唯有清醒地走向哲学，把握人性和一切规律的必然性，才能使诗人从自身的蒙昧与痛苦走向自由与光明！惟其如此，诗人才足以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伟大和崇高的形象，而不是放弃生命的悲壮与无奈出逃的懦弱！

最后，让我用下面这首“诗人和哲学家的对话”来结束此篇，以告慰死去的诗人和提醒出走的诗人，更是警策当下和未来的诗人！经历了死亡和出走，你们应该重生了！这是你们重生的时代，也是让诗人真正的死亡在自我的涅盘中找到人性的尊严，一起迎接辉煌的“新诗歌”时代！

《诗人已死之诗人复活》

1、诗人之死

“我的王，

我几乎和你生活了一样久

为何今日你是王，我是堡主？

在你的天下，我生命式微

不被追随者理解

他们依靠我建立名声

像一个个寄生虫

从来不求甚解

借着我‘诗人’的名义

——到处行骗！”

“我可怜的诗人，

你穷途末日的诗歌

你的孤独和灾难

从出生起我们一起见证

莫要责怪你的圣徒

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们本是胞弟，一母所生

同一个迷狂之父

你假名诗意，我趋同理性

我们本该同行

你却背弃我，爱上狄奥尼索斯

那痛苦和孤独正是他带给你

那个忘恩负义——

拿自由当任意的毁灭者！”

“我的兄长，我的王！

追随他才成就今天的我

可如今我丧失了自己

像一个可怜的怨妇

被无数的登徒子凌辱亵玩

我的城堡只是他们荣耀的殿堂

却是我一个人的坟墓

我真后悔，为了那一点虚荣

为了狄奥尼索斯——

打开城门，迎入一群流氓

遭致今日的毁灭！”

“我可怜的兄弟

你不该相信女人！

更不该相信女人的兄弟！

你爱上那精神的流氓

献出你一切的物质和荣耀

这都是你放荡和纵欲的结果！

今日你如此颓废

被世人唾弃，被追随者背叛

流落街头，像一只死狗

只有那微弱的气息还证明活着！

我的兄弟，你的错你来背负

我的土地只给勇敢的人

你如何拯救，来证明——

收拾今日的残局！”

“我的王，

这天下都是你的土地，

我不要一分！

只求你让福波斯照亮我的城堡！

驱散那群痴心妄想的恶徒

将他们送进炼狱

承受火刑！

或者送给俄狄浦斯王

臣服人义！”

“我的弟弟，

你至今还未颖悟

这生命和自由崇高的意义！

你应该看清缪斯的虚情假意

手刃阴暗的墨格拉！

你最好先认识你自己！

放弃狭隘的城堡

放弃不属于你的虚荣心！

——去找普罗米修斯吧，

这是你重见太阳唯一的希望

你若执迷不悟，

就赐你一杯毒鸩

和西西弗斯囚困那冥域的深山

一起领悟永恒！

这把达摩克里斯的剑

如今我赠与你——

无论你怎样选择，

这剑上都会沾满你的鲜血！

没有疼痛的代价

不先去死亡，就不会重生！”

“我的王，

你如此狠心

你拥有这天下的全部

却不愿用你掌握的权力

为我挽回一丝颜面！

你毫不念及共同的血脉

让所有的罪过由我一个人背负！

我憎恶你的仁义和真理

——所有人都知道，

是你的贪婪才让你拥有这么多！

如今，我愿赴一死

用这沾满鲜血的剑

来嘲讽和控诉这一切——

那忘恩负义的魑魅魍魉！

那所有虚情假意的血脉至亲！”

2、诗人复活

“至高无上的福波斯

——你告诉我，

为何我如此悲惨

难道我的才华和善良不够

难道这天下的人都背信弃义！”

“可怜的诗人

不要再自言自语，

狂妄自大者才招来无知和惩罚！

是你先背弃自己

才被追随者唾弃！

是你出卖所有的才华给虚荣

臣服那个醉鬼

才陷入可怕的梦靥！

不久，我将要离开

留你一个人在这山上

这块滚石会见证你永恒的努力！

——因为所有的彻悟，

都在这不眠不休的努力中

黑暗就是光明，仇恨终将消泯！”

“好心的西西弗斯，

你也要离去——

我的世界，我凄惶的心！

如今，你要我否定自己

我只知道从一生下来

这孤独和高傲就不允许！

我的父亲是宙斯

那伟大的迷狂

是理性和诗意的仲裁者！

我有他高贵的血统

那窃取我荣耀的，是我的兄弟！

那个王龛本该由我来坐！”

“我的诗人，

你不该再回忆过去的辉煌

往者已逝

只留下悲恸还可追思！

你的兄弟，我的王

高贵的哲学殿下

是世尊和永恒的生子！

你该思索他的话

不要馋信恶毒的墨格拉

和虚情假意的缪斯

还有那个醉鬼狄奥尼索斯！

是他们拐带了你的追随者！”

“幸运的西西弗斯，

你是见证真理之光的人

你能自由，我很高兴

但是，请不要为我的不幸

找更多的理由——

那些我爱过的人

如今，我依旧心甘情愿！

也许你们都说得对

是我自己污秽了这双眼睛

是我背叛理性之爱

才深陷无明！

从此，我要像你一样

在这山上推动滚石

以赎我的罪！”

“勇敢的诗人，

俄狄浦斯会为你酿好美酒

你的兄弟正在他自由的王国

为你祝祷

和建筑新的城墙！

你的追随者都被杀死

或者臣服仁义

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和虚伪者

——普罗米修斯正用偷盗来的火种

将他们烤炙！

这一切，都因你的勇敢和决心

我才告知！

——这天大的秘密

不会给我们带来惩罚

因为你心中种下的希望

将在这山上

重新找回你自己！”

“睿智的西西弗斯，

谢谢你的好意！

我将在这山上重新启程

我们就在这里告别——

明天的太阳只为你而耀眼！

我的反照和平静，如今就像镜子

随时被这滚石撞碎！

我需要不仅一刻时光

来忘掉所有，来救赎自己！

最重要是这心中所恨

那妖艳的复仇女神墨格拉

——我要亲手扼死她！

我要亲手扼死自我！

然后，亲吻真理的光芒

在那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