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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极神性写作文献回放:神性写作超越宗教与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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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5 16: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神性写作超越宗教与道德

                                                                         沔水寒

在网上经常可以看到关于北村“神性写作”的评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基督时代”网站上的《当代小说创作里的救赎呼声——浅析北村及其神性写作》,摘要如下:

本文通过考察北村的信仰历程和创作转型,研究其“神性写作”的文化内涵及与中国文学圣经传统的内在联系;通过多角度分析北村宗教性小说创作的思想价值、艺术风格和与作家本人信仰世界的交互性,力求为无信仰语境下的中国读者,提供一个理解北村及更多的具有宗教情怀、终极关怀的作家、作品的思考方法和途径。北村的“神性写作”,可以定义为:立足基督教的信仰,力求以圣经的教导为其创作的唯一标准,以传扬上帝的救赎和永生之道、宣扬圣经“神圣启示”的权威性和唯一性为己任的宗教性写作。
北村是1988年开始以《聒噪者说》、《劫持者说》、《披甲者说》等实验文本被列入先锋作家群的。1992年北村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进入所谓关注灵魂、人性、终极价值探索的神性写作时期,有《玛卓的爱情》、《孙权的故事》、《周渔的喊叫》、《最后的艺术家》等小说,模式化的写作已经很明显。
而2003年后的《鸟》、《望着你》、《玻璃》、《愤怒》、《我和上帝有个约》等小说,就彻底成为了基督布道书[《我和上帝有个约》获得了第28届汤清基督教文学奖]。

在这里暂且不论北村小说的模式化、脸谱化等方面的问题,我所质疑的是:将基督教义引入文学就是神性写作吗?
让我们先来看看基督教的兴衰史。
从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的没落到十五世纪文艺复兴的开端,这一时期被称为欧洲中世纪。这是基督教发展壮大、由罗马天主教会主宰社会的政教合一的时期。为了保持基督教的圣洁,宗教裁判所剪除异己、禁锢思想、毁灭人性,使许多人逃脱不了那火刑柱。文艺复兴运动,就是向政教合一形成的的中世纪的黑暗现实开炮。十六世纪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是人文主义、科学理性和社会发展的需要。他否定了政教合一,否定了炼狱的存在,否定了教士必须独身生活,受到西方各国的响应。而到了十七世纪,哲学家笛卡尔创立了西方科学理性的基础——笛卡尔传统,即通过科学手段理性地、不受主观情感左右地探求确实可靠的知识的方法。之后不久,这种传统就以实证主义社会哲学框架,延伸到社会的自然的研究领域。十八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也是以宗教为首要敌手的。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欧洲工业革命基本完成,自然神学日渐式微。尤其是1859年达尔文《物种起源》的出版,上帝被从自然之中彻底驱逐。因此,尼采在《快乐的知识》一书中说“上帝死了!上帝真的死了!是我们杀害了他,……你和我,我们都是凶手!”随之而来的价值虚无主义正像尼采所担心的那样:“随着基督教上帝的信仰被摧毁,那么,以这种信仰为基础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那些东西也随之坍塌,例如全欧洲人的道德,这引起了巨大的、连续性的崩溃、毁灭和倾覆,推倒了我们面前所矗立的一切。”
人类发展到现代社会,上帝的退场造成了对西方信仰和存在意义的破坏,技术理性业已取代了上帝的位置。在西方,高度发达、自由繁荣的表象背后,是人的无所不在的异化。弗罗姆认为,人性指令被重新编码,人的本真需求被扭曲,“生活变得没有意味,没有快乐,没有信仰,没有真实感。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只是他不去感觉,不去推理,不去爱。”因此,近些年基督教在西方又有所回潮,这也表明了价值重建的迫切性。但没能拯救上世纪西方人灵魂的基督教,就一定能拯救现在西方人的灵魂吗?
存在的困境,东西方都是一样的。当年崔健吼出一声“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让我觉悟到了人性异化的普遍性和严重性。而现今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的中国,人们还没来得及从意识形态的扭曲和异化中解脱出来,又处于被物质消费异化的过程中,人们的自我约束、自我拯救、自我超越的能力急剧衰退。但我们真的需要一个上帝来拯救吗?上帝不能解决西方人的信仰问题,难道就能解决东方人的信仰问题吗?
我认为,宗教都有其自身的局限,也并不能解决现代人的精神问题。对于基督教,一方面宣称上帝是不证自明的,而另一方面,从传统神学到宗教改革后的新教神学,从自由主义神学到新正统神学、存在主义神学,从自然神学到新新教神学,历代神学家都在不遗余力地修正着、阐释着上帝。
现代新新教派的代表神学家卡尔·巴特认为:
神学面临的问题并不单纯是一种外在的挤压和挑战,而是神学自身的核心困境。当然,“上帝问题”在现代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凸现了这种困境:上帝,还是无神论;耶稣基督,还是历史的耶稣;教会,还是普泛的宗教组织。
而为了重返“上帝之道”,卡尔·巴特这样阐明:这是圣经的上帝而不是哲学的上帝,是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的上帝而不是哲学家的上帝。
事实上,宗教总是以其学说创建了某种神性,而又在其戒律中把神性否定掉了。以文学来载宗教之道,只会让文学又套上文以载道的枷锁,让文学失去自身的独立性。中国文学真的是不能摆脱文以载道的宿命吗?
荷尔德林在《论美与神性》一文中,以古代雅典民族为例来说明人性与神性的关系。认为人只有从小摆脱束缚、不受强制干扰,让生命袒露在阳光下自然成长起来,才能成为最本真的人。而人一旦成长为真正的人,那么他就具有了神性,就是美的。但神性并不等于宗教。荷尔德林说:“从摇篮时代起就不要去干扰人吧!不要把人从他本质的紧密的蓓蕾中驱赶出来吧!不要把他从童年的小屋驱赶出来吧!不要撒手不管,使他与你们产生隔阂,觉得他们与你们有所不同;也不要插手太多,以至他们感觉不到你们或他的力量,使他觉得你们和他有所不同。简言之,让人知道得晚一点,在他之外还存在一些其他的东西,其他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成其为人。人一旦成其为人,也就是神。而他一旦成了神,他就是美的。”
随后他又写到:“美,人性的美,神性的美,她的第一个孩子是艺术。在艺术中,神性的人青春重返,再获生命,他想要感觉自己本身,于是他面对着自己的美。于是人给自己造出了众多的神祇。因为在万事之初,人与他的众神本为一体,就是在那里,还未认识到自己的时候,才有永恒的美。……神性的美养育的第二个孩子是宗教。宗教就是美的爱。”
海子在《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一文中,书写了自己对神性的理解:“有两类抒情诗人,第一种诗人,他热爱生命,但他热爱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认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内分泌。而另一类诗人,虽然只热爱风景,热爱景色,热爱冬天的朝霞和晚霞,但他所热爱的是景色中的灵魂,是风景中大生命的呼吸……做一个诗人,你必须热爱人类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这诗性的灵魂,与广阔的宇宙相呼应,是本真生命的灵性;这诗性的灵魂,在黑暗中走遍大地,将自己作为高擎的火炬,让饱含泪水的人们看到大地上残存的希望和梦想。“在吟咏中去摸索隐去的神的踪迹。正因为如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出神圣。……哪里有贫乏,哪里就有诗性。”[海德格尔:《林中路》]这就是大美,这就是神性!
我认为,那些抛弃宗教教义而取其精髓的观点,才是真知灼见。基督教最具神性的部分是耶稣的献身精神,这是基督教的核心,也就是荷尔德林所说的美的爱。不明白这点,全盘地接受基督教义,企图借上帝之力来实现外在超越,这只能说明自身内在的虚弱。因为外在超越所强调的是人性的卑微,并且必须死心塌地地依靠外在的力量即上帝。肯定外在超越,就否定了人自身生命可能焕发出来的神性的光辉。
让我们再来看看佛教。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在传入中国时受儒道思想的影响,形成相似佛法,与原初佛法相去甚远,且在中国并未像基督教在西方那样形成大面积覆盖,与儒教、道教等通称为“三教”,具有一种共同的社会功能——教化。佛教精义中体现出来的是佛陀完满出离而又返身担当的精神。
我认为神性包容了献身精神,也是包容了出离而担当的精神的。
宗教传统上被视为道德之源,但现在有许多学者认为,宗教只是为评判不道德行为提供了一种手段。比如牛津大学教授道金斯这样的科学家一直认为,宗教其实是一种错觉。最近科学家找到的证据也支持了道金斯等人的观点。豪瑟尔在新书《道德思考:大自然如何设计我们的普遍是非观》中认为,人类存在一种先天的无意识的“道德装置”,可以使人们在感情或理性发挥作用之前迅速分析并作出判断,这种评判机制是在数百万年的进化和自然选择中形成的。我们似乎生下来就有正确和错误的意识,任何宗教教化都不会改变我们这些最基本的道德价值取向。世俗道德是以感性的人与人的世俗关系为基础,调整人们的行为的规范和准则。
宗教道德是以感性的人与非感性的神之间的宗教关系为直接根据,使人的行为适合于人与神关系要求的规范和准则。各种宗教体系中的道德都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涉及人与神关系的行为规范;二是涉及人与人关系的行为规范。而宗教中神的神性是社会的人赋予的,人与神的宗教关系实质上依赖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
《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有这样一段文字:
克利斯朵夫从来没有肯定什么道德理论;他所爱的古代大诗人大音乐家,也并非规行矩步的圣人;要是有机会遇到一个大艺术家,他绝不问他要忏悔单看,而是要问他:“他是不是健全的”。
是的,人之为人的根本所在,就看他的精神是否健全。而作为道德准则的真善美,虽然在终极的层面必将是和谐统一的大真、大善、大美,但在世俗道德层面上总是表现出局限性:美的不一定是善的,善的不一定是美的,而真也并不受善和美的规约。像北村那样让文学离开自身的使命而直接去向道德宣战,这样只会陷入道德的泥石流不能自拔,并被淹没、击溃,使精神的内在超越成为不可能,转而求助上帝,这只能是误入歧途,与真正的神性写作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在基督教义笼罩下,为宣教他只能简化生活,简化存在,简化生命的深层体验,这使他的小说常常显露出无厘头般的无依据,因为唯一的依据是原罪意识,是对上帝恩赐的救赎的祈求。
价值形态与生存状态合一的写作,是匍匐在地的写作,永远难以获得高远的目光和宽阔的胸襟。
还得引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一段话:
艺术得抓住生命,像老鹰抓住它的俘虏一样,把它带上天空,自己和它一起飞上清明的世界!……那是需要利爪,需要像垂天之云的巨翼,还得一颗强有力的心。
在当下,不受物欲侵袭、保持警醒拒绝被异化、坚持自己的写作理想是何其艰难。神性写作就是要以义无反顾的赤子般的献身精神,以“出离而担当”的觉悟与勇气,从对现实的怀疑开始,与现实拉开距离,坚韧地进行价值追问,摆脱束缚,更清晰、更准确地把握存在与生命。惟其如此才能保持文学的独立性和纯洁性,惟其如此才能激发生命内在的潜能,不断探寻主客体的高度融合之路,实现生命的内在超越,以此达到对存在的终极关怀。
在尼采宣称“上帝死了”的十八世纪末,欧洲人普遍陷入“社会生存情绪激奋而精神贫乏的疯狂漩涡”,生命哲学思潮的代表人物、德国哲学家鲁道夫·克里斯托夫·奥肯为复活理想主义做出了卓绝的努力。1908年,“由于他对真理的热切追求,他深邃的洞察力、广阔的视野和热情、雄浑的笔力,以及他在众多作品中维护和阐释理想主义人生哲学”而获诺贝尔文学奖。他在获奖演说辞《自然主义还是理想主义》中这样说道:“自然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对抗并非只限于生命的外表,在个别的领域里也可看出反映整体信念的东西。文学便是最适当的例子,自然主义不承认文学有内在的独立性;或者不许有文学本身的主导权,因为,如果文学只是时钟的指针,就只能如实摹写、记录事件而已。由于记述印象,也许可以使人更了解那时代的欲望;但这种文学会阻碍创造性,对提高人的内在自由与人性毫无贡献。同时,这种文学必然缺乏动人的力量。因为文学的感染力是随着心灵的动向和激昂的感情而产生的。如果承认文学可能决定性地转换人生,也就是说文学可能将人生提升到更高层次,又如果认为文学有责任去帮助人类,那么,文学的角色就完全不同。这时,由于文学表现并引导人类精神所产生的事物,才对构成生命、领导时代有所助益,文学因为描绘出时代混乱的简单轮廓,把知性生活所具有的重要问题展现出来,陈述其重要性,才使不明显的事实变得明显、确实。而且,文学能够向我们提示永恒的真理,将生活提高到超越日常喧嚣烦杂的高度,并支持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的求生信念。”
这种在欧洲100年前世纪之交的精神迷惘紊乱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理想主义信念,也是新的世纪之交中国当代文学的迫切之需,我以为,这也正代表着神性写作的精神内涵。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神性写作抱有坚定的信念——
神性写作,是对实用主义的拒绝,是对虚无主义的拒绝,是对将人异化为非人的伪价值的拒绝。神性写作,是对价值错位的矫正,是文学找到的真正支点,他必将超越宗教与道德,必将驱散世俗化的精神泡沫,并聚合生命中的积极因素和潜在能量,建构充满恒久引力的理想主义的价值体系,为我们找到生命原初的活力和创造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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