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曼|诗六首
黄河谣
在吉县 山西与陕西打了个照面
秋风刮过 两岸群山陷入了苍茫
一条黄河的支流从这里取道
踹急的水流被一只巨大的壶口接住
它发出让天地心惊的怒吼
看吧 这一生它多么匆忙
诞生于青藏高原 穿越北方九省
在吉县被短暂地困住之后 又奔向远方
——那么多的人畜 土地 禾苗需要它的灌溉
它流经的地方 牛羊肥美
青稞与小麦纷纷垂下了头颅
苹果与大枣在枝头涨红了脸
人们掏出内心的喜悦 交换甜蜜
这个上午 见惯了众生百相的游客
却迷失在一位老人深情的唱腔里
他身着大红色的衣裳 扎白头巾
快活地手舞足蹈着
阳光打在他皱褶横生的脸上
而黄河 在身后为他伴奏
多像一对默契十足的兄弟: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条船?——”
神居住的地方
下午四五点钟的光线洒在庙宇的塔尖上
如灵性的昭示 香客鱼贯而来
商人 政客 职员 乞丐 浪荡子
无不垂下了内心的头颅
每一座庙宇都有来历 每一位神都有渊源
——又隐隐与皇权有着干系
现实与虚构孰轻孰重?
你不用分清,只需把信仰准备好
一种隐秘的肃穆的秩序会指导着你的言行
高于庙宇的 是山上的浮云
它们放肆地洁白 随性地飘荡
不厚此薄彼 在夕阳下山以前
依次路过庙宇 民居 河流 杨树
把五台山的秋色打扮成一幅水彩画
贫瘠的山坡上开着灿烂的花
这里被雨水遗忘了
一年中最常见的是明晃晃的日头
人们用双手从地里刨食
玉米 高粱 筱麦 马铃薯
他们能把面食做出三十六种花样
男人们有的是力气 守着一座叫做希望的山
一锹一锹的往外挖 流的汗比喝的水多
那些矿产都被运往了山外
他们自己很久才洗一次澡
我乘车经过这里时
天空正被一场浓厚的雾霭笼罩
女人和孩子们的脸很黑
笑起来的时候 牙齿很洁白
公路外面 贫瘠的山坡上开着灿烂的花
中国院子
主人云游去了
我们循序参观他的院子
堂屋 天井 书房 阁楼 卧室
无处不在的 草木灰的气息
主人写得一手好书法
把圣人的训诫刻在木质的门廊上
清秀的字体依稀可辨
我们进一级门廊 就受一次训诫
不断有人低眉进来 躬身出去
——唉 时世稀落了
只好来这里安放虔诚
门楣把喧嚣挡在外面
老井里泛着幽深的光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来
竹林摇晃着 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里草木皆兵
在时间的回廊处
一抹妇人凄怨的眼神投来
闯入者打了一个寒噤
与门口的千年古树道一声珍重
转身投入市井
一个柔软的下午
一个人上山 下山
途中遇到一截河流
脚步就定住了
把肉身卸下来
暂时交给一块石头安放
多么好
它还没有拖着沉重的身躯
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它的上游
也没有遍布着发电站 造纸厂
水草 鱼虾 鹅卵石都在
旧时光重又回来
下午四点钟的光线漫过来
万物恩慈而有序
白云投影在林中庙宇的塔尖上
秋风的手揪着杨树的叶子
扯下一地的黄金
它们一起构成了这个下午
供你铭记和遗忘
往开阔处去
每当被世俗的虫子啃噬
一个声音就跳出来提醒:
——往开阔处去
那里有高山 草甸 五色云彩
无限的蓝
一条大河日夜奔流不息
胸怀像日月一样光洁
为此你前行 一路上遇到了
乞丐 骗子 修行者和隐士
与他们互为倒影
分别的时候在心里道一声山高水长
贴一张封条
只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开启
而一些细节昭示了你流水一样的命运
去一个地方 把灵魂暂时安放
肉身继续回到城市接受给养
逃不脱的怪圈 有生之年
那声音会不时地跳出来蛊惑道:
往开阔处去
(选自熊曼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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