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征珂 于 2013-4-8 02:37 编辑
草树的诗
感怀
跑步半生，停下来，坐进阳台上的藤椅
晒太阳。正当周围的鸟鸣
涌进房间，我又开始准备行李箱。
去了生存之忧，但有猛虎半夜
喝干池水的隐忧。读书，写诗，写到50首
再不知从哪里起头。
再度分居。异乡的夜晚
偶见女儿留在手机上的日记："睡不着，好着急
爸妈要睡觉，没人陪我。我在哭。"
那正是离家前夜，凌晨两点十分。此刻
陪唱女拉走了同伴。大街冷清。天空青蓝。
长沙的月亮，凤凰的星星。
月亮岛之春
去了月亮岛我才知道
这么多年以来一路走，到了同伴
日益稀少的河湾。
臃肿中年，分身站成大片树林：枯瘦而浩大
叶子落尽，露出鸟巢。
吃腻了河蚌，依然保持着
珍贵的饥饿感：风中的颤栗响应着
早春的信息或人世的悲痛。
当最后一层薄雪卸下锁链，冷寂和绝望的尽头，
你看，是词语的蓄水池。
低地草肥。你看，牛粪和鸟巢
开启了语言的维度。
鹭鸶拍翅。一次双飞制造的湿地
能有如此宁静的气象？
无需折枝，我已知激情贯注了每一个节骨。
无需翻看记忆，我已懂它遭遇的反复砍伐、风霜中
艰难的重生。
安于无名，不惧陌生和黑暗，为鸟雀举起
信念：无论多少刀斧抵不过霜雪，
无论怎样专制拗不过湘江。
一个乱枝的巢，建构了秩序。
一只轻轻的鸟蛋，重过一本史书。
来月亮岛吧。尤其早春，宜于中年。
仿佛落日的一场仪式，由你一个人列出庄严的队列。
仿佛一首诗的留白：河堤上一个老人的眺望里
枝叶繁茂、鸟语密集的看。
钉子和旗
最后一栋老房子站成了突兀的意象，
它早已同湘春街的风风情离异，和时代
发生了严重的断裂。
严重的时刻，屋顶上一面旗，红旗
时而甩向自身的极致，猛的返回；时而
像雨水中一只鸽子颓垂着翅膀。
门窗紧闭。屋檐下再没有人坐晒太阳或
卧听湘江。仿佛荒凉了，却从阁楼的木格窗
竟夜透出灯光，直至天明。
三面被喷绘围困：昆玉地产从它后面包抄
以庞大的航母战斗群。而它
像一只孤舟，搁浅在滩头最后的阵地。
旗杆里和房梁上，钉子被重新命名。连同
屋子里没有露面的人。连同我们：大地上的钉子。
钉帽，铆紧生活也是钉锤
轻易说出"否"的口实。它和旗帜
因此发生深刻的关联：固守，憋足了气
而旗帜，仿佛困境里灵魂的喘息。
长途
"下雨路滑，你慢一点。"
跑长途需要对话、提醒。
钩沉往事，自然更能抑制疲倦。
连身体里睡去的部分
也醒来了。事实上我早已放慢速度，
不再抢道，也任凭时间
刮去了内心的淤痕。细雨堆积
终不能遮挡视线。
路牌上的地址一晃而过：
那些合伙人的嘴脸。那些废弃的设备
和债务。那些辛酸和绝望。
原野上火焰熄灭在
雨水里——像欲望也像仇恨的火焰
只留下灰烬。
苦难的知识。词语的养料。
"不过，你现在比他们谁都强。"
是这样，也不是这样。我已经
有了澄明的空间，有了自己可以
把握的方向。你看语言
不是更能隔绝轮胎的喧噪？
你看翻在水沟的小车肚腹朝天
轮子空转，烟消散，除了一首诗
还有谁向它靠近？
漫漫长途凭什么慰藉。
你的珍藏，正是诗的见识。
春节变奏曲
一只幸存的老母鸡咯咯的寂静：
新雪，还没有覆盖空地上的血迹。
牛栏空了。猪圈散尽了热气
变冷。池鱼被尽数捞走。
——偶然去后院，你仿佛置身
大屠杀之后的废墟，远处是灯光
和烟花的盛典。但这不是
即将重新命名的城池的解放。
半夜你依稀听见母亲
在厨房里喊。梦境持续至拂晓。
孩子的呼吸。窗帘的垂直。
起伏的鞭炮声拧亮新春的芽孢。
一个词来了：从古老习俗的丛林
由我们接续它的脚印：心敞开，
门槛消失。坚冰融化，沟坎上空
掠过轻盈的脚，宛如鸟翅。
养牲的袅娜开启神灵之门。
法官和囚犯的铁栅拆除了片刻。
细雪描绘大地如同人性得到一次
修复：雪地上一片碎红。
听涛阁的观念
我们一起坐在房间里喝茶、聊天
忘了开灯，也不知窗外暮色将临。
什么都可以和性扯上关系，包括门边
发皱的塑料鞋套。我想起
一个嫌犯在罗城看守所的话：
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干，除了"摆B"[1]。
在这间宽敞的房子里，我们
有足够的自由：开门，去烈士公园散步；
或谈论敏感话题，批评正在选举的政治人物。
也许因为两个年轻女士在场
大家失去了对其他事物的兴趣，
她们的沉默和微笑也助长了言语里
雄性激素的分泌。年嘉湖一带树木
渐渐陷入黑暗。话语俏皮。想象丰富。
消解了孤独：我至少浮在了一片
沉溺的波涛上。片刻的悠游。而当说到诗
开了灯，墙壁赫然出现，一堵堵
竖立在我们中间。
（注[1]：为广西方言。桂柳话中的"摆"是聊天的意思，它比"聊"更形象。"摆B"即谈论性事。）
封面
你从弗吉尼亚回来，接风席上
内心谦恭，举止文雅，脸上浮着皱纹。
通城酒店的包厢暖烘烘。外面是冬雨。
一本书，封面有些发皱。
一锅粥的热烈经过了长夜的冷却。
翻皮后的脊背呈现怎样的松弛？
松土掩着春种还是炭火覆盖着白烬？
——不是按摩小姐离去而是生活经历以后。
只呈现出光彩一面。
收起了坏灯泡和碎片。我们是
相互的"记住"和不约而同的"想起"。
精神向记忆索取片断，仿佛径直
从书架上取下某书。当激情的画面出现，
你说是啊，我说可不。你可记得西直门外
北冰洋汽水的露珠？
齿间飞出瓶盖。啊白沫流进了胸口。
最高的秩序建立在最混乱的书堆之上。
一支钢笔掉向下铺再没有踪迹。
那时没有女人我们有快乐的生活：
二锅头，胖头鱼，围棋和桥牌。
许多名字忘记了，仍记得一首诗：
《孤独的牛仔包》。它的作者。
石凳上的葡萄藤漏下鸟声。他坐在我
右边：青春痘暗红。假日荫浓。
从复兴门的惊魂到新奥尔良的飓风
从一个唯物主义者到摩门教徒
从海涛激昂到平风息浪，一切尽在
一册薄薄的诗集。稍稍翻动，便有鸟鸣
有之前我们未料及的严厉。
致吉尔伯特
你去年十一月动身前往天堂
看来是灵魂的一个假象。匹兹堡的春雪
依然留有你的足迹。
你还在等街车。拒绝天堂，四处漫游，
从意大利到希腊。此刻你在巴黎的枝形灯下
跳舞，还是在京都的庭院卧看樱花？
哪儿也没去，始终坐在心灵的溪流边垂钓。
可不，昨夜港兰街的夜市摊
一个美女向我举荐了你。
路灯下长沙有些微凉，榆树的萌芽
又出现在激情流逝的黑暗中：
那些不为人注意的、默默的树枝。
一首诗，够了。你没有死，正像一个孩子
敲打着中国的门环——
从不绕道，直接进入当代生活的正门。
这不单是一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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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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