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征珂 于 2013-4-8 01:58 编辑
莫小闲的诗
这一生太过贫乏了
一间已有三十余年历史的老砖瓦房
是父亲的唯一财产
五个儿女,来自两个家庭
是父亲明天的财产
每日,父亲进出那低矮的门楣
腰从未能挺直过
每日,父亲被母亲数落,埋怨
脸上暗淡无光
他爱抽烟,半夜咳嗽
扯着人的心,在漏着星光的屋里
一晃一晃,好像把鬼都震跑了
但这并不妨碍
五棵小树在黑夜里无声生长
父亲这一生太过贫乏了
烟抽得越来越凶
也越来越爱说话
在每个人面前,吹嘘
他的大学生女儿,我说了他多少次了
他也改不掉这一毛病
那些孩子都长大了
田野绿了,那些孩子都长大了
我们那时一起扮演电视剧
乡村就成了天堂
男孩子各显神通,女孩子羽化成仙
我们以柔条为剑,互相追逐
我们拜天地,掀盖头
用瓦片当碗,树叶做菜
我们纳凉的时候就玩扔苦楝大战
村子里鸡飞狗跳
我们吵啊闹啊,疯疯癫癫
那时候,乡村的夜晚
经过折腾一番之后,月色多么祥和
星星眨呀眨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长大
没有孩子早早辍学,然后早早结婚生子
不知道乡村的命运会四分五裂
也不知道田野,现在只剩下老人的寂寞
若无其事
那个夏日的夜晚
炎热把空气蒸得熟透了
一家四口洗过澡,一起看电视
母亲躺在床上,不停地摇扇子
她胖,还是不停流汗
索性脱掉上衣
如男人一样,只剩短裤
记得当时,弟弟10岁了
喂养过我们的那两只乳房依然硕大饱满
像两只大白柚子,芬芳诱人
但我们不再是贪婪的婴儿
父亲拿眼睛瞟了好几眼
最后不动声色地扔过一件衣服
刚好盖住母亲的乳房
我和弟弟这才若无其事起来
未发出的短信
十几岁时,我摆弄母亲的手机
看到草稿箱里的一条短信
“三十多岁守活寡,想有一个性福的家”
这个烫手的秘密
在我的书本里发芽,梦里生长
一个农村女人的心事让春天压抑
我不敢提醒母亲
埋葬掉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我心中伟岸的父亲
为几个孩子的成长筋疲力尽
外出打工落下病根
就像巴黎怎能忍受埃菲尔铁塔坍塌
我已成熟,并且发育良好
对于身体的秘密,母亲绝不会给我启蒙
这条短信只当母亲给我上了
第一节成人课
小学校长
他上班骑的是一辆女式电动车
发胖的身躯局促在玩具似的车上
常常引发路人侧目
他第一个到学校
站在门口注视着每位师生进校
他和孩子们一起吃饭
不浪费一粒粮食
晚上睡觉,他总是浑身笔直
仰面朝天,端正如汉字
他从不侧卧,更不拥抱他的女人入睡
女人的手亲昵地放在他的胸脯
也会令他不舒服
他把他的那个东西称作毛笔
做爱就是写字
他趴在女人身上就不想动
“写字要慢慢来,慢慢来”
后来,他的老婆一声不响走了
有个大龄女教师跟他睡了一个月
说了要嫁她,后来
也是一声不响走了
她已经没有可以隐藏的时光
她是个中年女人
镜子面前的裸体,失去了水分和颜色
也一并失去了羞耻
丈夫买回半透明的吊带内衣
遮掩山水,欲盖弥彰
她却宁愿脱掉,不给生活任何想象
她在卫生间淋浴,门就敞开着
丈夫不在家,女儿却叫起来
“真丢丑,洗澡也不关门”
为什么女人和女人相见
也需要躲避
她所剩下的美,已经不多
她已经没有可以隐藏的时光
敞开
阳春三月的山坡,桃花烂漫
竞相向春风敞开自己
一个个故事就开始重见天日
我所坐的长凳上
还敞开着一个人的位置
只有阳光裸露着,坦坦荡荡
我不时四处张望
渴望一个陌生人,朝我走过来
在我身边安静地坐下
无须任何言语,在春天
风经过花丛,都是寂静
我们都不应该发出多余的声音
而空气当中,会多出缠绵的气味
就像,不请自来的昨天
在这个下午,它们挨着我坐了好久
周围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爱情是什么
梅子熟了吗
我去后山的梅林看了看
梅子才刚刚长成
探着青青的脑袋
江淮地带阴雨绵绵
翅膀都藏起来了
我成天只能待在家里看《红楼梦》
一天, 我跑去问阿婆
阿婆,什么叫爱情
阿婆就笑,说,梅子熟了
阿婆,梅子还没有熟
我去看了的
现在才四月呢
阿婆抿住嘴不笑了
说,那你去摘颗梅子尝尝
去杭州
一个人带伤旅行
风景会不会
受到传染
变得心事重重
我把玩着一枚硬币
规则还没想好
它就从我手中溜出
断桥的故事
只写了一半
我的雨伞
遗落在某家咖啡厅
前几日
野马脱缰
郊野的油菜花
开得多好
流水
从高处到低处
邂逅野花,艳遇卵石
从阳关大道到独木桥
霓虹黯淡,寂寞如影随形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在石头森林之间辗转
在一盏路灯下抱紧自己
行李箱走丢在旅途
风也找不到方向
从一个夜晚到另一个夜晚
直到暗恋的你,白发苍苍
光阴的尸首还没有腐烂
我还要爱数不清的男人
爱这一生不停的流水
寝室春光
寝室在五楼,六个女生一场戏
最初的时候,每次换衣服
我们一定要跑到阳台,关上窗户
拉严窗帘,不能留一丝缝隙给阳光偷看
一个女孩有了男朋友,经常在外面过夜
当众脱乳罩,还说自己是处女
后来,大家都恋爱了
说长道短,没有了秘密
光着大腿,穿一条粉色三角裤
朝外面公共洗漱间跑
换衣服,也不再关窗户
就让老天看见
妒忌这里,春光无限好
锁骨
我的锁骨被一个男人藏起来了
这个男人又被时光藏起来了
裙子和丝巾挤满了衣橱
它们只知道
回忆的藏身之地
那一夜
有人在我身上种樱桃树
以后我就常常做梦
身体发胀
我会莫名其妙把樱桃捏碎
鲜红的汁液让我产生快感
那些死去的蝴蝶
它们的翅膀
在深夜,就和我的锁骨一起颤抖
一生,就这样了
书,读了些
男人,阅了些
爱情,体验了些
生离死别,经历了些
游戏,也玩了些
一生,就这样了
如今,他在天堂,我在人间
两不相欠
我读书,写作,逛街
白昼是我的,夜晚是别人的
我的心与肉体,偶尔也告别
我知道,男人累了的时候
也需要童话
四月
一列列火车
把异乡拖回坟地
草色青青,认祖归宗
我折一枝桃花
在风里,与一个男人
发信息缠绵
细雨如化掉的巧克力
甜得发腻,甩不掉
还有一丝苦涩
在沉默的嘴角
不易察觉
在南北之间
我还没确定方向
我想远行
携四月私奔
而出发的理由
还不够充分
夜里的故事
这是一个再婚家庭
一家七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
中间拉个布帘子,两边各摆一张床
熄灯后,布帘子拉下来
黑夜就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包容昨天,一半包容明天
四个孩子早就睡下,一律横着睡
两个大孩子正在发育,半截腿伸出床外
老幺还小,挤在父母床上
父亲睡得熟,打鼾韵律悠扬
好像正在煮沸一壶水
而母亲
如做农活一样喘息
偶尔有几声狗吠,星光在窗口偷窥
屋里的老鼠找不到粮食
在房屋四壁急得团团转
十四岁的她与兄弟姐妹睡在一起
那一夜,她梦见发大水
大水将她淹没
一个少女,完成了迟来的初潮
奶奶
奶奶中风了四次
瘫痪在了床上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整个冬天
她都在昏睡
好像在和死神进行谈判
偶尔太阳出来了
爷爷就把她抱到院子里
那只白猫依然守在奶奶身边
蜷缩着身子
而奶奶依旧睁着
无神的眼睛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都不眨一下眼
也不说一句话
她还在做梦
她一直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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