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时间拿只喇叭
1
把柄插入命运的机关:龙生龙。
饥饿再次达到欲望的沸点:凤生凤。
贫穷这件久不换洗的衣服,繁殖感恩的虱子
山坡上,红旗招展,歌声浮肿
迟,但总算
合上了节拍,哦,合上了节拍
1968,到处,在革命
出生的禁忌带来羞愧,老鼠的儿子掘着无言的暗道:
你听,整齐,无畏,每每穿过广场,春心不禁荡漾
2
1969,他们不能记起更多,证明
发生的在继续,暗中发生的多年后
作为一个政权性质的证据
反复提及。1970,将被挖成条峡谷
隔开我:背影说我小,风声嫌我老。
史官子夜挥毫,疯狂写着一座山名,景色像没有熟透的水痘。
未来的玩伴,偷偷生长或毁灭,还在时间中犹豫着
是否发芽,是否呕吐。1971,乒乓球具有了政治性,证明了
政治无处不在的道理,一个国家旋转着靠近了世界。哇塞
这一年,似乎父亲背着我去东村卫生院打针,一针针
都是青霉素,真的,屁股红肿,但脑袋开始有了记忆。
1972,父亲的尾巴被割掉,拼了命地
夯地基,打土坯,搬石头,吐血:其实盖房子要
比这早些。其实,奶奶在耳房里一直一声不吭:那麦捆一样的尸体
那见过漫山遍野的麦捆之后
这样比喻死亡的奶奶,她的沉默中
飞来一只碗,啪一声打在日子脸上。远处
黑暗集结完毕,革命家心力交瘁。
……
远处,是“修改的背景”(北岛语)。对于我
大事就是跟着两个姐姐,去享受那寒风中的呵护
去跟在比我大点的建帮、建兵后面
挨家挨户讨一把麦草,然后点燃
在村口:我们从火堆上跳过来,跳过去
雨,一定是雨的眼睛看着我们
雨一定躲在云后,和我们捉迷藏
3
据说:哭。生病。任性。犟。这些轮番
在我身上上演。我跟在某某的后面
从上庄跑到下庄,又从下庄跑到上庄。
我们是被大人放养的,村庄的幼神
据说:有一个神,专教我们如何玩
比力量:氢弹吃原子弹,原子弹吃导弹,导弹吃火箭
比凶猛:狮吃虎,虎吃狼,猫吃鼠,鼠吃大象,这剪硬纸板写上即可
比计谋:军长坐镇,师长指挥,工兵挖雷,司令背军旗,裁判偷偷笑
据说:整日不见人影。有时饭刚熟就回来了
有时喊上半小时全村都已知道,才会冒出来。
我那么忙,无人知道都忙些什么:一会儿这家
一会儿那家;一会儿从一个背巷拐出来,一会儿
突然从一口废井里冒出发亮的脑袋
据说:我们比赛,看谁尿得远。
我说“女娃娃尿尿后勾哩”被追问和斥责。
我饿。大弟忽然扶着墙站了起来。是的,南房那面墙
我记得它还在,在他的两只手掌前一动不动
据说:渐渐不喜欢他们将食物嚼成糊状用舌头顶进我的嘴。
不喜欢他们一勺一勺喂。
哭够了,等他们入睡或假装入睡,我独自
挖着吃冰冷的泡馍
据说:神搬进柏树,我们搬进小庙,坐得比神端。
粉笔。铅笔。纸。这是梦的工具
风送来风筝,老师杨春兰打我撒谎的右手
──梦就这样开始了
梦就这样开始了
补记:哦,对不起,这么久远了
难免产生幻觉。这么久了
过去对于我有什么意义
旁观者不清,我亦不知。
这么久了,难免会比较,并想当然
2012.11-12
左右互搏术
我至今仍旧喜欢闪闪的红星,那总也无法企及的荣耀。
放羊的时候,我就想山顶的那棵树怎么还不倒,我已经选好了藏信的羊
信上的内容在心里也写了一遍又一遍。堡子有点大,那就举着砖
去炸大树洞。机枪,哒哒哒,我迎着它。这个土崖,咱不怕,一二三,跳。
包拯铡的是坏人,但铡刀铡死了刘胡兰,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我们要对得起死去的英雄,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国旗,染红了土地。
我们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随时为了国家的生命财产奉献自己。
来来来,让我们再一次:雄赳赳,走正步,高呼“向我开炮”
我至今也记得那来而复去的阳光,那在雨后的泥泞中分成的两队:
攻守之间,都有英勇的投手,和大无畏的牺牲。尤其在八月的柿树下
那些一侧红了的柿子是最好的武器。还有捅了的马蜂窝,让马蜂
给我不听话的耳朵一次红肿的教育。在德智体全面发展中,我
爬树梢掏麻雀,我踩肩膀偷葵花,也偷先麦,西瓜和豌豆,我
跟着肚子咕咕的叫声,在一块刨过的土豆地里寻找着遗失的希望,我
算算术背课文学割麦挖地捉虫,跟父亲学会了一点儿看云识天气。
走走走,让我们再一次:天明即起,背上书包,迎着朝阳去读书
是的,我是说大自然和政治,历史和现实的关系
我是说,理想的朱砂吐出知识的水银,我天天向上,是天生好学生
我也在说:蓝色的马兰花爱上了挂在榆树的 那块被热闹变得孤独的铁
对心的撕扯,或者我说的是虚构和真实?
2012.11,2013.1
碎片集束
1
手,选择着词。奶奶的手,母亲的手,父亲的手
选择着
粗糙,温暖,力
2
寂静中
像躲雨的猫头鹰
我看电影归来
喜儿被强奸
3
因为便宜
道德坐在沮丧中
一个人给自己
买了寿木
4
古今古,马家河里拴老虎
老虎扎的红头绳,羝羊担的酒壶瓶
一场大雪在找 故事的根
5
有一头猪,就有一把刀。
喊出一个节气,就喊来一位性格不同的丫鬟。
叫一颗星宿,就蹦出个神仙。
生一个人,就是此前有什么 死了
6
磨面机。雪人。广阔的天地。崩溃的舌头
(建帮至今未娶,建兵死在新疆,淑萍不知所踪,我一直画乌鸦)
哦,戏中人,提前把自己上演
大人物,小人物,命运总有
类似的构思
7
辣辣芨芨菜。旮旯根。灰苕。苦苣。驴耳朵草
酸枣。红丢丢。野葡萄……
那天午后,太阳正好。在离开三十年后又回来住的
小院的门口
在一块小小的空地,外婆给我指认
证明她的记忆没有损坏
院里那堆柴是她离开之前从路上,地埂拾来的
她说
外婆今年九十三岁
我们都说她在这儿,又说她不在这儿
7
图书馆虫子结队出没,繁殖粉末,铁屑,幽暗。
多少年后回望,窗外悬挂着墨绿的爬藤。
多少年后回望,死魂灵的影子轮番给我上课
像信仰不同的教授
其中一个喜欢柳宗元,也喜欢我,他为我可惜过
千山围着空寂和雪。那时。
8
过去,有池塘那么大。泥土沉在最深处。树木已朽烂成影。
水清清的,诱惑我去喝。去把自己浸在里面。每次,我都被水浸透了。
每次我湿淋淋地爬出,像一只爬出池塘的狗
浑身是泥,喘着气,有点不快,谁都不理,朝另一个地方跑去。
我意识到了那沿路留下的痕迹。
知道有人会说:放心吧,它还会回来。甚至有人已开始谴责。
懦弱。过于依赖水。我自己也讨厌这点。
好了,我承诺过不吃水和泥。好了,我要吃水泥。
要让自己变得比石头还硬。我要硬得,像现实的心。
我要在石缝抹上水泥。我要把自己密封在水泥身体里。
我一生做自己的看守。
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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