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的使命
――《10大版主联席阅读》的肩重
徐敬亚
促使一个评论者产生写作愿望,至少需要两次以上的感动。而当一个新题目涌上,更加快了预定计划――我原本想在一年(六期)后写的评论,被本期版主们提供的思想提前!
文章(论文!),不过是诗人们交谈的另一种方式。让我选择一种简单与明了,让我们丢开咬文嚼字八股,高手们(哈哈)只交流要点――我仅仅把14个人(二主持、一主编、一编辑)设定为本文的第一读者。
非诗时代的10年缺失
我总愿意把自己上升到意念中的星云,鸟视全局。不管同意不同意我以下可能强硬的概念划分,事情都正在发生变化――我看到:诗歌的大海,正在缓缓涌起第三次大的浪潮。而缺失,一直在继续缺失着:
1、缺失一:整体关注的忽咯与下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朦胧诗”之后,八十年代中期“第三代诗歌”之后――在不止10年时间内,对于诗歌新生代的整体性关注一直缺失:它的年龄组成……它的工商社会背景与生存根据……它与诗歌传统的接递与刷新关系……它的美学新态与流向……30年来无数人为之奋争过的所谓艺术民主并没有恩泽后人。我们面临的现实是:整整一代新诗人的被集体忽略。而我说过:“20多岁,早已远远超过了担当国王的年龄!”
2、缺失二:批评与代言人的缺席。与朦胧诗的被过度阐释相反,与第三代诗歌的被记忆遮蔽相似,九十年代中后期至新世纪以来的10年间涌现出来的诗歌,一直混存于新型工商社会嘈杂的文化背景之中。令人遗憾的是,老或半老的批评家无力关注自己视野之外的美学现象。而新一代诗人中并没有产生自己的批评群体。代言人的缺失,导致了对七零后、八零后这一群体诗歌的批评缺席。
3、缺失三:新诗意的追寻与期待。毫无疑问的是:中国诗歌在朦胧诗与第三代诗歌之后,新的“诗意”方式,一定暗中在形成,在聚拢,在升起!直至目前为止,没有人在它萌芽的时候发现它,描述它,阐释它。而它们,却可能正是中国进入全球化语境后(注意:全球化在我这里是略带中性的坏词)出现的第一代所谓正常生存背景下的诗人。朦胧诗与第三代诗歌,是它直接的热情四射的营养,而全民挣扎存活的工商大潮则是它冷冰冰的奶娘。如果中国可能出现最接近本态的“原生态”诗歌,以上两条足以成为它最平庸与最了不起的时代性文化与生命根据。我敢说,它们中间了不起的作品业已产生,而诗意移动轨迹的追寻与美学里程的指认,却一直缺失。
诸位,我的意思说明白了吗?
这,就是《特区文学》主办的中国当代网络诗歌《版主联席阅读》肩上负有的暗中使命。
新型批评阵列的出场
当莱耳向网络诗歌界发出一封封“批评家招聘”一样的特别邀请之后,我一直期待着并不安。然而,从我读到第一期《创刊号》起,我甚至已经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成功,感到了一种美妙的可能。
朴素无华的诗歌直觉审美能力、令人惊奇的高起点批评素养、讫今无人替代的独有诗歌视野――这三条足以令人惊喜。
批评与阅读,就其最原始的意义,既是每一位读者的权益,也是一种生命的本能。批评,怎么可能为批评家所独有。
“把批评家还原为一个普通读者”,是《联席阅读》三年前的创立宗旨之一。不同于坐而论道的理论批评,这种从细微阅读出发的触动式评语写作,往往可以激发起一个人最原始的艺术直觉,因此它首先是实用的,也是真切的。而零碎的、灵光一现的“阅读→批评”,属于读诗、评诗的双重现场演练,对写作者是一种生命的催动与拷问。它要求一个人用最少的文字表述出最本质的作品评价。每一首诗,都在暗中搜索与牵动着评价者全部的诗歌积累与学术背景。因此,它既是实战的,也是学理的。假如这种对诗歌作品最近距离的审美,不断批量地、集团性的进行与发展,可能促成一个时代最贴切“批评”的产生。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把读者升华为批评家”或许将成为《特区文学》“联席阅读”另一额外的收获目标。
在这个诗歌多事之秋的一年即将终结之际,对于本期“联席阅读”的优先阅读,在我的心里,不仅是愉悦的,甚至是隆重的。在阅读中,批评家这个名词在我的头脑中不断地闪现。这个业已并不深刻、并不智慧,甚至并不勤劳、并不公正的称号,正在被一批新的人们刷新并予以更正。
对本期中的亮点,我引录并评点12处如下:
阅读的严厉:在《维护那圆满的形象》中,木朵以大师般的口吻严厉而倾斜地指出:“一首诗从诗集中挑选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挑衅行为,兼顾提醒的腥味。”
深度的怀疑:对前人及自身的怀疑与反动,正是批评进化的标志。李元胜在谈到杨晓芸的《没有死亡》时说:“我有时想,很反动地想,我们训练出来的这种近乎本能的过滤习惯,是否也过滤掉了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有时候,精彩的甚至是深邃的思想,并不比一场失声的哭泣动人。”
应有的冒犯:阅读,可能意味着对于一篇作品大胆的入侵。在这里,尊重常常表现为冒犯。AT在对唐丹鸿的阅读时说:这是女性之间的密语——涉入这首诗的时候不免有些尴尬,因为作为评论者我甚至没有权利保持礼貌……
足够的高度:我没有想到诗歌小丫燕窝能说出老道而有份量的批评家式的观察与表述:“当代生活总是破坏的欲望高于重建的能力。”她把诗歌称为“重新命名”的艺术”。她还说:“诗人找到一个新视角,就象给一颗小行星命名……”
宏大的使命:仿佛不约而同,本期中推荐诗作中同时出现了几篇带有浓重汉语特色的诗。对此,湖北青蛙在《从宣纸上产生的中国情绪》中说:“中国情绪重新回到我们的文化生活中来,慢慢除去被殖民、被边缘、被同化的危厄困境,使普遍文化心绪成为的一种可能,且有蔓延之势。”他的关注与愿望,令人敬佩。
隆重的挖掘:若干年以来,在中国诗歌界风起云涌、逐鹿绞杀之风中,诸多默默写作的优秀诗人被忽略。本期木朵隆重勾沉诗人林北子、AT充满敬意地推荐诗人乌青《农夫与诗歌》、小引着意荐举槐树的《跳房子》……都在完成着历史性的阅读补偿。
精准的眼力:一首惊心动魄、含意迷离的的诗被阿九从茫茫诗海中取出――麦豆《荷》。这首只有6行的小诗,艺术上达到了惊人的高度。我从网上查到这位麦豆诗人生于1982年。
古今的跨度:批评的宽度来源于阅读的广度。周瓒将沈木槿的《飞》与[宋]黄庭坚七律《登快阁》的连通别有意味。
审美的细化:简单的评点并不排除对诗歌写作细节的深度美学关怀。木朵在评价《向日葵》时谈及了王勃对绝句结尾的创新。对一首诗结尾的关注,已进入最基本的诗歌美学。
电影的视角:五花八门的信息生活,是新诗人不可绕越的写作背景。桑克在推荐林木的《最后一班地铁》中,顺水推舟的影评式阅读,暗示出诗歌阅读的多种视角天地。
罕见的激情:一贯老成持重的臧棣在新鲜作品(《安娜·保拉大妈也写诗》)面前泄露了少有的批评热度:“它也会成为人们回顾当代诗歌的进程时无法绕开的带有标示性的作品。它写出了当代诗的自觉,写出了当代诗的好胃口,写出了当代诗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写出了当代诗的神奇的戏剧性。”作为稳健与吝啬的批评家,他对胡续东作品的推荐语格外大方,称此诗“展示了一种新的诗歌能力。”最后,他简直是在惊呼:“一首诗能达到如此优秀的境地。”
惟一的贬训:我一贯认为,挑剔难于赞美。赞美者几乎可以站在任何高度尽情地赞美。而挑剔则必须站在(哪怕是煞有介事地站在)比被挑剔者更高的地方。我遗憾地注意到:本期中惟有湖北青蛙对一首诗发出了遗憾。他带着自己多年热爱的朴素说:“我不太喜欢多余的修饰、评价、与判断……”
正如我前面所说:了不起的作品并不是没有产生,只是它们与批评还没有相遇。进一步说,它们击中批评家的时刻还没有大量到来。再一步说,对有毛病的旧批评的改良还没有自觉实行。
呼唤批评的原创力
网络背景下新的诗歌方式,呼唤着属于自身的批评方式与架构。最好的代言人,注定与潮流本身同步,并伴随其独有的流向与速度前行。
木朵、小引、阿九、李元胜、周瓒、桑克、湖北青蛙、臧棣、AT、燕窝――作为第一批“阅读→批评”的网络批评家,已经阵列式地走过了2006年下半年。
也许,他们还无法从多年积学的西式语法、西式批评架式中走出,但他们至少已经像模像样地站到了几乎与前辈批评家的同等高度。而他们特有的、甚至是无法摆脱的仅属于自己的诗歌视野,早已注定了他们的原创使命。与某些前朝学者们不着边际的笨重飞机大炮相比,他们手中可能仅有几把自造的皮尺与短刀。但他们与中国同时代诗人们血肉之连,世界上任何高明学者均无法比拟。
自《批评家联席阅读》起,我一直呼唤一种属于当代中国的原创式诗歌批评。它可能执意迴避拗口的高深,拒绝对活灵诗歌进行空洞的文化阐释,而有意识地启动平民式的、类似于普通人的直觉审美,对诗歌文本进行朋友式的、与写作者同步的解读与欣赏。
我认为,自人文思潮重新启动以来,中国汉语在30年中极大地增加了自身的活力与弹性。充满了自由组合之美的汉语,完全足以装载当代诗歌批评的各类指意。只有在阐释最理性的逻辑关系时,人们才有理由拿起西方化的语法句式。而如果拒绝了塑料般的理性推导,谈诗的中国人就将在语言的意义上获得解放。对中国古典“诗话”传统的溶化与开发,可能属于一种美好而遥远的假想,我一直不敢过早地屠望。但建立并启动仅属于当代中国诗歌的原创批评,足以成为我们共同的理想。
这,是否可能成为我们阵列的某种自觉。
2006-12-14海南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