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傅派花旦---何英 文/尘埃
一直想要写仙子,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她是许多越剧观众心中永远的痛和遗憾。曾看到网上有一问:年轻一代演员中,谁最有潜质继老师之后成家立派?大多数戏迷都认为何英如果没有离开舞台,将是最有可能的一个,我深以为然!
说起何英的唱功来,那是公认的好,在她们那辈演员中无人能及。当年傅老就是只听到了她的几句幕后伴唱就慧眼识玉的主动把她收为学生了。有的嗓音是可以练出来的,但像何英这样的嗓音却是老天爷的眷顾,一般人无法企及。记得她在《双玉蝉》中《菱花镜》那段唱,那样华丽的高音、那样毫无瑕疵的音质,就像在唱歌剧中大段精彩的咏叹调。我惊叹于她声音的甜美清纯、音域的宽广醇厚、唱腔的迂回曲折,婉转处余音绕梁,真真是一种天籁的享受。我看到的那一版本《双玉蝉》大概是她较早期的演出,舞台版,都还没有用胸麦呢,就已经有如此美妙效果,由此她的演唱功力可见一斑。而她的表演也是可圈可点,就她在离开越剧舞台前,那相当年轻的年纪时,她的表演就已经很独到,有着与众不同的独立性了。记得初识越剧不久,看到一齣由何英与台湾高瑾越剧团合演的《梁祝》,纵使我当时一句唱词、一句念白也听不懂,祝英台那清甜透亮、婉转悠扬的嗓音和腔调就把我征服了。何英的扮相算得清秀漂亮,但她最最打动我的是她眼神中不时流露出的那种忧郁气质。她一定是个非常聪慧又善于思考的人,怎样去演绎表现一个人物,虽然都有老师的范本,但她又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在里面,就像戏中的英台一样。在这齣戏的前段,戏弄父亲和十八相送的部分,她都把英台演绎成一个活泼、可爱、调皮又很有自己主张和见识、带点男儿性的小姑娘。唯有这样脾性的女孩子,在那样的社会才会有胆、有识、有决心去像男儿一样离家求学。本戏最精彩的部分是《楼台会》,而何英最妙的表演也在《楼台会》。她表现这段悲情的离别与众不同,别人都是痛苦流涕、悲嚎不止,向外用力,作在脸上,只有她是内敛的、压抑的、保有大家闺秀风范的那种矜持的悲伤。她也流泪,但那是无声的、强压到不由自主抽搐的哭,她有那样完美的高音,但在《楼台会》中她却没有用高调来宣泄她的情感,而是始终用一种较为低沉的声腔来收敛自己的情绪。同样是悲伤,一种表面化、程式化;另一种却深入内心,由里及外的感动你。她也有一跪,她不是那种撕心裂肺、哭扑着去跪,她就那么自然的、默默的、轻轻的跪下去,却让人有千斤压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别人在演前面强颜欢笑的时候,也要不时的侧转身用悲痛的表情来表现,她不用,她似乎一直都在笑,可是她的眼睛,她忧郁的眼睛里却藏着一弯深深的忧伤。她就这样让祝英台活在我们眼前、活进我们心里,不得不承认在我后来看过的许多祝英台里,还没有一个的表演胜过了何英的呢。
可惜天才都是敏感而易折的,上天也是公平的,他在某些方面给予你常人不及的天赋的同时,他也会在另一些方面给予你比常人更多的脆弱。就像美玉,在雕琢成器之前,更要万分的小心呵护,一不留神就可能前功尽弃。何英一定是个性情中人,天真、率性、不懂得折中与隐忍,她最终选择了离开。
何仙子飘到美国后,偶尔也会回来友情串演一下。老师艺术生涯70周年纪念演出,阔别舞台七、八年的何英回来演出《情探》中《行路》一曲,那个拘谨地站在舞台一角的人,她已经不再是在梁山伯墓前长袖飞舞的祝英台,也不是婀娜娉婷与舞台融为一体的崔莺莺。然而当她开口一唱,还是让许多人,包括她的老师都热泪盈眶了,久违了的天籁,依然那么甜美、依然那么清澈、那么富有穿透力。后来她又参演过《赵氏孤儿》中的庄姬公主,力邀她出演的人,一定是看到了她身上那种高贵、孤清、忧郁的气质与庄姬这个人物非常的吻合。因为戏份甚少,在此对她的这次演绎不好评说。2007年,她为了老师的愿望、观众的期盼、也为着圆自己的一个梦吧,回国出演戏曲电视《李清照》中的李清照。李清照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为着她的“凄凄惨惨戚戚”、为着她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为着她的:“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没少埋下多情的种子。她们这一版《李清照》内容与傅老的版本不大一样,更接近于历史的真相吧。编剧试图把李清照的一生及其复杂的经历和精神世界都表现出来,特别是那些不太为后人知晓、理解、接受的孤寂、坎坷和变故,她的幸福是短暂的,她依然遭受着古代女子不可避免的离愁与不忠,纵使才情高洁如李清照也无可避免。编剧的思路是好的,可有时候越想面面俱到越是面面不到,要想把女词人长长的、丰富的一生都浓缩在这短短的三集电视中,还要加上大量的时代背景的铺垫,这样仓促创作出来的作品不免流于浅表和流水。虽然这部戏邀请了许多重量级的嘉宾助演,但还是没有期待的那么好,没法与老师当年的相比。当然这不全是何英的错,何英倒是非常难得的把李清照的清高、孤傲、忧郁气质给刻画表现出来了。剧中有一段对话特别令人思揣,风烛残年的李清照看见一个荡秋千的小女孩,酷似自己的童年,问她:你识字吗?答曰:不识。“我教你识字好吗?”“不好!”“为什么?”“娘说有个李清照,读了一辈子书,连个家都没有。”李清照仰天长叹:“我是没有家,我有的你们有吗?”是的,你们有吗?有“家”的俗流们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留痕迹,而李清照却随着她的诗词万古长存。但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里,李清照是个异类,她的才情、她的心智要在几百上千年以后才会被人理解欣赏,粉丝也要在几百上千年以后才会出现。一个走在自己时代前面的人他是孤独的,不但是生理上的孤独,更是精神上的孤寂,是文学的孤独、是审美的孤独,是梵高似的孤独,是海明威似的孤独。他们的知音要在百年之后才诞生呢!
这部戏最大的硬伤在于没能为何英很好的设计出几段好听的唱腔来,浪费了她最大的优势。当然她的身段以及舞台表演的陌生感也都是这部戏的缺憾。唉,“自古常言不欺我”,你抛弃了舞台,久而久之舞台也就与你渐行渐远了,艺术如此!朋友如此!观众亦如此!不过何英也许更愿意在人生这个更宽、更广、更真实的大舞台上尽情地演绎自己,我等唯有送上遥远的祝福尔。
2013.7.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