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精神病患者

梦笛

女精神病患者
梦笛

雪坦胸露怀，露出多灾多难的乳房
雪在山的面前百依百顺
雪是世上最专情的女子，也是一杯放荡的毒酒

夕阳的光照红雪的脸
夜深之后，气温急骤下降
为了飘得更远一些，北至新疆，南至海口
雪自觉地出发，披上阿赫马托娃的披巾
紧吸一口气，就快要迎来新的一天

白天，在途中，有一对飞虫紧紧相联
黑色的身体和翅膀，红黑相间的腹部
六条腿，两根触角
他们首尾联结        正在交配
用人类的语言说：他们正在作爱
上帝创造的生物都会传宗接代
把下一代留在地球上，上一代就衰老了
仅隔了一夜，第二天雪看见雌虫扑腾双翅
雄虫趴着一动不动，腹部射出一团黄色的东西
已经板结，雄虫在交配之后
就接近死亡了！譬如，螳螂，新婚之夜
他们交配之后新娘必须将新郎全部吃光
作为孕育下一代的养料！
妻子去履行丈夫的遗嘱，她飞向天空
去产下虫卵        去迎接做母亲的日子来临
雄虫啊，他的献身精神足以让雪感动得
融化作一行行晶莹的泪珠
湿透了大地……

雪       从此留在了荒原上
在荒原上自从有了第一个女人开始
就有了第一个家

雪，高举双手向黑虫夫妇告别。
谈起梅内斯特、艾略特、博尔赫斯
雪生病的脑子很正常，甚至超常
接过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手稿
雪变成一连串悦耳的音符
黑夜的荒原上升起一团火
许多受冻的病友们迎着火光跑过来取暖
雪又化成了一杯杯暖手的热茶
雪的食指常常受伤        出血
一次次反复长出深深的疤痕
雪没有见过食指的模样
雪见过食指的照片，知道食指平顶头
大个子，大耳朵，穿一件老头衫

雪受路程邀请，踩着曲折的小道
在一处幽闭的大门里悠着写诗，把有限
的钱存进银行，梦中碰到遥远的朋友
雪的右手比左手大，雪的右食指比左食指粗
——右手比左手苍老，更多皱褶
因为握笔的原故
因为这成为最终的归宿

黑夜慢慢地来到雪的额头上
雪长眉毛了
雪长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从此，经常有细长的食指布满了唐诗宋词
能吹出曲子的笛子从舞台上向这里望
消瘦的春天信奉天葬暴露出饿死的诗人
一支派克笔写着沉甸甸的情书
竹排下的水舔拭着一根根竹子
飞速划过的流星灼伤面孔
雪    守候一生的目光开始苍白
        守候一世的冬天又在哪里
女精神病患者：一个善良而命运多舛的狐精
是很多病人的朋友
是很多隔得很远的病人的朋友
只有小酒巴，密谋家的见面处
是雪经常歇脚的地方
这儿经常有流浪的艺术家
生活的状况已经预先决定了这一类的性格
他们的思想就是他们的处境
雪经常想起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譬如，波德莱尔，忧郁是他天才的营养源泉
巴黎人所说的那种LA    BOHEME（流浪汉）

雪总是想象自己穿着怪怪的衣服
在吧台上喝酒、抽烟的样子
这时候
诗歌总是贴得最近最近
雪自觉地做着什么
并且自觉地思念着一切喝中国茶与喝牛奶的病友

载着一个朝代的理想
从南至北，穿过一千零一夜的光芒
与低头吃草的马相爱
在去福利院门外的小餐馆吃饭的路上
已经早早地闻了
疼痛的胃
在里面静静地发芽


19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