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何文 于 2013-4-12 14:37 编辑
[font=宋体
我只敢在春天写到您的坟墓
坟墓。
在开头,首先写下这个冰冷的词。
十七年了。父亲,我一直不敢写到您。我怕写着写着就写到了坟墓。写到坟墓,就不得不结尾。结尾了,却有太多的忧伤不能结束。
让我从您的坟墓写起。这样,似乎您的存在就要更长一些。无论追忆您躺在土里之前,还是躺在土里之后。只要这坟墓还在,您就还在!
选择在春天时写起您,是因为十七年来,我内心一直有一种期待:您还会醒来,与万物一道,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与我们在一起!
即使,在每一个春天过后,我依然是失望。在春天,总还是希望多于失望!
父亲,也许在下一个春天,您就会醒来!
[align=center]写您,不是为了忘记
悄悄地写下您。我怕母亲知道。更怕儿女们不知道。
您是我惟一籍贯,惟一的出生地。我继承了您的姓,身上流着您一半的血。
现在,我将姓传给儿女,将血分一半给他们。但我无法将思念给他们。
父亲,当我向他们讲起您,他们总感觉那是别人的故事。现在,我将我的爱随姓氏一起传给他们;将痛,随血一起流给他们。
父亲,我想让您在他们的身体里也活着。
练习道别
终于明白,您送我们到外地求学,是为了让我们练习道别。
一周一见。一月一见。一学期一见。渐渐习惯与您越来越疏远。
父亲,可我们还远远未达到与您永不再相见,您就匆匆离去,让我们无法再练习道别。
从此,我们想着如何才能与您相见。一次次回家,都希望能在村口遇到等候的你。
父亲,可我们一次次看到的都是越来越旧的坟墓。
没有您,我总感到后背虚空
父亲,你走后,我走路时,身子总向前倾着,一副勇住直前的样子。站立时,尽量靠近墙。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我上身 也是直直地挺着。在内心,总是感到空虚,身后没有依靠。
父亲,学着您的样子,有时,让弟弟与母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有时,我会走在前面,让他们跟在我身后。这样,他们就会看到我的后背。
也许这样,他们就不会像我一样感到空虚。
您坟上的泥土是我最亲的土地
家乡成为了故乡,才懂得故乡是割舍不下的土地。
父亲,那片儿时的山水,如今已被您的坟墓所替代,乡土浓缩成坟上的一抔黄土。
父亲,因为与您相拥,坟上的那冰冷的泥土也有了温暖的气息,我将它当成了亲人。
您的坟墓成为我最亲的故乡,坟上的泥土成为故乡最亲的土。
在故乡,我只带走您坟上的泥土
土地分下户,您是户主。代表我们全家,分得了三亩水田四亩土地二十亩山林,还有八分自留地的菜地。
每年,您带着我们全家,种水稻玉米白菜萝卜,栽杉树桃树梨树茶树,甚至还栽了栀子花蔷薇花……每年,我们都能从地里收获欢乐。
父亲,但将您种在地里,十七年了,我们只收获到忧伤。
父亲,现在,除了您还守着属于我家的土地,我们都已离开家乡,早将土地抛弃。离开家乡愈久,土地就离我们越远。那些土地,全部交给了野草。
父亲,家乡还真正属于我家的土地就是您坟墓那两平方的土。也是我从故乡惟一带着的泥土,我将它迁到我的心里。那怕 以后仍然只能年年收获到忧伤,我怕再失去这最后一片土地,就失去故乡,就永远地失去您!
清明节,我们忧伤地团聚
父亲,我家中秋的月有一角留在您的坟头。除夕的酒杯,总有一杯无法碰响。父亲,所有的节日,只有清明,我们才能在您的坟前聚拢。
在您的坟前,得向您一个个介绍,您才认得完您的家人。您的大儿媳,我的爱人,在您去世后六年才成为我们的家人。我的儿子,您的长孙,您去世后八年才出生。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在你去世后十一年才出生。我弟弟的爱人,您的二儿媳,在您去世后九年,才成为我们的家人。我弟弟的儿子,你的二孙子……
在清明,我们团聚在您的坟前,我们亲得如同陌生人。父亲啊,我希望在多来几次之后,您能将他们认熟,并亲人一样地庇佑他们。他们也能像亲人一样地怀念您。
我想,这样的相聚才不会那么忧伤。
让我陪着你喝一次酒
记得,您是爱喝酒的。所以,每年清明我都给您带一瓶酒。
父亲,您喝酒时我还太小,不能陪着您。如今,我常常喝酒,却没有您陪。今天,就让我陪着您喝一次。
父亲,酒苦不苦?当年,您总是吮一小口便会皱紧了眉头,满脸的痛苦。而且,您只在累了或痛了时,才喝上几口。用一种痛去缓解另一种痛,这是您人生的一种哲学。
可是,喝再多的酒也缓解不了我今天的痛啊,我永远失去了的父亲。
您的年龄,爷爷还在帮您活着
爷爷只吼出了一句:“死的咋个不是我喔?让我替他去死嘛!”整个葬礼的哭泣便全失去声音。
那年您四十一岁,爷爷六十五。十七年过去,您还是四十一,爷爷八十二,是您的两倍。
我回老家,他有时会把我当成您。怀疑他的眼睛已经昏花,好像又不是。
爷爷的胡子越来越白,皱纹越来越密。每一次看到他,感觉总是老得很快。父亲,您的岁数是爷爷沉重的岁月。一年的时间,他要老两岁。
您让一个温暖的词变得寒冷
“爷爷。”当我指着您的坟墓教儿女们认识这个温暖的词语,他们迟疑地抬起头望向我。一瞬间,我感觉到这个词变得寒冷。
这个词,在儿女们日常经验中只是对老年男性的尊称,不再带有亲情。
跪在您的墓前,他们的膝盖只感觉到泥土的冰凉,而不是怀抱的温暖,不是颤动的白胡子里抖不尽的故事,不是兜里掏不完的糖果。
父亲,当您的孙子向着土堆磕头,我将头仰向天空。想将涌出的泪水重新灌回内心。
您坟墓上泥土的温度,让几个没有爷爷的人,从此感到这个词语的寒冷。
您的墓碑是我今生再也叫不开的门
清明的冷雨彻骨的寒。父亲,站在您墓前我感到孤独无助。没有父亲的人,头顶的天空有巨大的窟窿。现在,一场小雨就能将我淋透。
曾经,您的名字是我安全幸福信心的保障。如今,靠向您的墓碑寻求庇护,只触到石头冰凉。
父亲!父亲!!父亲!!!父亲……
我在内心高声呼喊,再也听不到你的回应。
你的墓碑是我今生再也叫不开的门!
将我们的名字刻在碑上,也就是陪在了您身旁
在您简陋的墓碑上,只刻有我们父子三人的名字。父亲,您在正中,我与弟弟并排着站在左下角,像两个听话的孝子。
那情形,让我想起您教育我们的场景:我与弟弟恭恭敬敬地站着。现在想起,还让人感到温暖。
今天,我与弟弟已在您的墓前站好,想再听听您的教育。十七年了,您再没说过一句。
父亲,除非这石头风化,我与弟弟,就这样陪着您。让我们再向您靠拢一些,就像小时候依偎在您的身边。
让我们三个名字,在这冰冷的碑上组成一个温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