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坛新一代的“集体登场”与个性展示
——《中国80后年度诗歌诗选(2012)》读后感
作者:谭五昌
众所周知,“80后诗人”与“80后作家”的概念一样,是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一代文学新人对自己的“文学史命名”与身份定位。对于“80后诗人”(包括“70后诗人”及“90后诗人”)这一提法与命名,我个人并不认为它是一个多么富有学理性的诗学概念,不少评论家也持此论(顺便说一句,“80后”是一个颇为有效的社会学概念)。我在此并不想展开笔墨来探讨“80后诗人”或“80后诗歌”这一概念学理上的有效性与合法性,而是想指出,“80后诗人”及与之相关的“80后诗歌”这一概念的提出,反映出诗坛新一代写作者强烈而自觉的“代际意识”,他们在潜意识中就是要与“父兄辈”诗人的写作彻底拉开距离,展示出他们新一代诗人“全新”的艺术风貌。尽管从诗学层面来看,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一代诗人(即时下流行称谓的“80后”诗人)与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一代诗人(即所谓的“70后”诗人)在诗歌写作上也看不出截然的“代际差异”,更多的倒呈现出两者之间在美学经验与艺术风格上互相呼应与认同的情形,因而,所谓的“80后诗歌”更多的是一种文学史想象中的诗歌形态。当然,这并不意味着“80后”这一代人的诗歌写作与“70后”这一代人的诗歌写作可以混为一谈,认为两者存在趋同化现象,在我个人看来,至少“80后诗人”(在此姑且将就这一说法)的写作还是程度不同的呈现了他们这一代人的生存经验与情感经验,这就是他们的诗歌写作所具有的独特价值之所在。当然,与前辈诗人一样,“80后”诗人们“强行进入历史”的意识也非常鲜明自觉,他们是以“集体登场”的方式在当下诗坛进行“艺术亮相”的,由此造成近些年“80后”诗人诗歌运动方兴未艾的态势与局面,《中国80后年度诗歌诗选(2012)》的问世,就是“80后”诗人诗歌运动的产物之一。
据我所知,《中国80后年度诗歌诗选(2012)》应该是第一个以“80后”诗人为入选对象的年度诗歌选本,“代际选本”的色彩极为鲜明,“代际意识”自觉彰显,但如果该“代际选本”呈现的是一种同质化的诗歌文本,则没有多少诗学价值。这个“代际选本”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它主观或客观上呈现了“80后”一代人诗歌写作艺术面貌上的多样性,换言之,该选本虽然采取的是“集体登场”的方式,但其中那些有实力与有潜力的“80后”诗人却通过其本年度的代表性诗歌文本尽可能展示出各自的艺术个性。因为入选诗人的众多及本人阅读时间的匆促,下面,我对那些阅读印象较深的“80后”诗人的创作予以简要的印象式点评。
在这部《中国80后年度诗歌诗选(2012)》中,给我整体印象颇深的是阿斐、郑小琼、李成恩、王西平、罗铖、丁成、雪马、冯娜、夏春花、罗雨等10位“80后”诗人的文本。阿斐有北京高校背景,出道较早,被公认为“80后”诗人中最有发展前途的诗人之一。阿斐对于题材、语言的处理能力整体出色,他善于从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与现象中发现并挖掘深刻的诗意,节奏、语调控制得当,叙述从容不迫,想象优异,已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他的诗作《父辈的挽歌》见出其立意的卓尔不凡,而诗作《上帝的面试》又展示出阿斐灵魂探索意识及形式实验意识的自觉与可贵,让人对这位青年诗人的艺术发展前景抱有极大的期待。与阿斐一样生活、工作于广东的郑小琼,她作为诗人的社会影响力在“80后”诗人群体当中目前为止还是最为广泛的。前些年,郑小琼是以“打工诗歌”的代表诗人形象出现在诗坛和社会公众视野中的。作为底层经验的诗歌书写者,郑小琼的诗歌文本是粗粝、有力的,充满生命与心灵的痛感,她所创造的“铁”的意象成为“打工诗歌”的经典性意象,呈现了底层工人共同的生命记忆,由此也凸显了郑小琼本人在新世纪中国诗坛具符号性的独特价值。而她这次入选诗选的诗作《祖父》、《雪》,属于怀旧题材,已没有了以前“打工诗歌”的尖锐与疼痛,但情感显得更为内敛而深沉,审美经验领域有了拓展,她的诗歌写作无疑仍然值得我们高度期待。与阿斐、郑小琼相比,李成恩堪称“迅速崛起”的“80后”诗人,她生活工作于北京,但她关于故乡安徽汴河的深刻记忆无疑滋润并启发了她的艺术灵感,目前她写得最为精妙动人的作品还是与故乡汴河记忆有关的诗章。这些“汴河系列”诗章灵气充盈、神思飞扬,显示了李成恩非凡的才情,从这次她入选的诗作《玫瑰面孔》、《拔柚子》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女诗人在语言表达与意象经营方面的才华,虽然带给读者的惊喜程度似乎还稍显不足。来自宁夏的王西平无疑也称得上是异军突起的“80后”诗人,他在今年(2012年)上半年从众多青年诗人中脱颖而出,凭借其出色独特的诗歌文本,一举获得第20届柔刚诗歌奖。在同辈诗人中,王西平的诗歌语言意识可能是最为自觉的,他运用陌生化的手法,对词语进行强制性的重新组织,有意识的阻断人们的惯性阅读,从而让词语本身散出发艺术的光芒,他的诗作《轶事中的主人》、《命运的梨形大鼓》等即具有这样的审美阅读效果。王西平诗歌中的技艺含量颇高,让我们有理由对他的未来寄予厚望。
来自四川的罗铖是颇具艺术功力且整体表现颇为稳健的一位诗坛青年才俊,他的诗歌想象丰富,空间开阔,语言跳跃而意蕴浑成,且注重意境的营造,极具感染力,他的诗作《记梦:红衣男孩》、《黑夜与雪》形式简洁,但空灵有味,简言之,罗铖的写作已日趋成熟,我个人很看好他的艺术前景。丁成是个多面手,在诗歌写作、诗歌评论、编辑刊物方面均表现抢眼,他前几年在上海与诗人徐慢等人一起创办先锋诗刊《活塞》,其鲜明强烈的现代主义倾向给诗坛带来不小的冲击力。与此相对应,丁成的诗歌风格一向具现代主义色彩,情绪外在张扬,词语、意象的强暴性组合传达出现代人灵魂的不安与骚动,但他的近作《菩提树》、《午夜穿越孟加拉湾的星空去金奈》等则转向情感的内敛与沉重,令人回味无穷。来自湖南的雪马几乎是刚走上诗坛就确立了其先锋艺术风格的青年诗人。大致说来,雪马的诗歌风格简洁、有力、尖锐、激烈,呈现出典型的湖湘文化精神气质。雪马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到位,常有精彩的想象与表现力,其诗作《减法运算》典型的表现出雪马追求力度的艺术目标。雪马本人的写作目前已得到了不少诗坛前辈与名家的重视与好评。希望他本人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突破。冯娜属于这两年涌现出来的优秀青年女诗人之一,她的诗歌对事物的观察细致,表现细腻,擅长细节描写与语言叙述,风格明朗、含蓄而空灵,她的《贝叶经》、《一瞥》等诗作中常有神来之笔,令人惊喜。虽然她的作品有时参差不齐,但潜力巨大,前程未可限量。夏春花的出道与冯娜比较相似,也是这两年“冒出来”的优秀青年女诗人之一,虽然她的诗龄已不短了。大致说来,夏春花的诗歌单纯、有味,富有童真般的艺术想象力,语调甜美、率直、可爱,意境优美,她的诗作《甜莓与葡萄》、《雨后》,将读者带入一个成年人的童话世界。罗雨是一位优秀的青年女诗评家,现在某高校任教,所以我们可以把她视作一位学者型女诗人,厚实的诗歌修养培养了罗雨纯正的诗学趣味,也让她在艺术技巧的掌握方面得心应手,罗雨的诗歌既有充分的理性与悟性,也有充盈的感性,两者有机融合,例如她的诗作《致命运》、《在爱情边缘》就是这样的典型文本,质量上乘,令人难以忘怀。
而谷雨、唐不遇、池沫树、肖水、彭敏、熊焱、曹谁、张坚、林溪、木寻、巫小茶、朱妍等“80后”诗人的文本,也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阅读印象。简单说来,谷雨的诗歌写作在节奏控制与修辞方面显示出扎实功力,他的《旧池塘》等诗作在语言及意象运用方面都显得非常成熟、老道,其诗歌写作的水准是值得人赞许的。唐不遇与谷雨几乎同时“出道”,成为“80后”诗人中的佼佼者之一,唐不遇技艺较为全面,艺术想象力尤其丰富,例如他的诗作《乌鸦》选材虽旧,但对乌鸦的形象刻画与表达则颇为新颖。池沫树长期致力于对其打工生活与经验的书写,他对反讽手法的运用颇为得心应手,对底层经验的表现具有生动感人的效果,如《南方的困惑》、《在黄昏》等诗作称得上是“打工诗歌”或“底层写作”的佳作。与池沫树的生活环境相反,肖水在高校任教,其阅读趣味的学院化倾向与写作风格的学院化倾向构成对称关系,肖水非常注重也擅长修辞效果,其词语的想象力值得肯定,他的《稻草拖拉机》就是这样典型的“书面语写作”文本。与肖水极为相似,彭敏也有名牌学府的文化背景,彭敏惯常的写作风格也是学院化倾向的,但这次入选的是一首口语风格的诗作《我的同桌李梅英》,因风格上的反差而给人某种新意,显示出彭敏诗学趣味的包容性,这种态度值得倡导。熊焱虽有大学背景,但其乡村情结过于浓郁,或者说其乡村生活的记忆极为深刻,已成为他诗歌写作的强大内驱力,因而熊焱最擅长的是乡土诗的写作,质朴、真实、深沉、忧伤,成为熊焱诗歌的基本审美情感,例如他的诗作《被辜负的光阴》便是对土地表达敬意与歉意的一个症候性文本。曹谁和熊焱的经历颇为相似,虽然都在大城市生活,但对于生养自己的乡村与亲人总是难以忘怀,怀乡病式的写作便成为他诗歌的题材与主题方向。曹谁的“怀乡诗”《金陵幽梦》、《墓酒》等,投入真情体验,具有古典气质的抒情韵味。张坚的诗歌则放弃“怀乡诗”的柔情,追求都市生存体验的表达,因而其体验有了躁动不安的意味,他的《削苹果》便是这样呈现现代性修辞力量的诗作。林溪的取材较为广泛,他在现实场景与历史想象的两极自由穿梭,《低处的阳光》揭示了现实的沉重,《斯巴达克斯》呈现了历史的沧桑,但无论是直面现实还是指向历史的诗篇均透露出作者的理想主义情怀,质朴的诗风因此而彰显出作者人格的力量。与这些“80后”男性诗人相比,木寻、巫小茶、朱妍等三位“80后”女性诗人在作品中普遍表现出柔性的情感体验,具体一点说,木寻的诗歌风格显得灵气而有些诡异,例如她的诗作《夏之书》意象跳跃,情绪流转,有一种朦胧之美。巫小茶来自福建,她的诗歌叙述清晰,感觉细腻,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南方女子的柔情,例如她的诗作《别人》、《是什么消失在时光里》,让人感觉到女诗人纯正的南方气质。朱妍则在诗歌中显露了湖北女性的豪爽气质,她的诗歌空间开阔,想象不拘一格,语言姿态开放,例如她的诗作《经过》、《卓玛卓玛》读起来就给人一种大气之美。除此之外,北残的睿智、郁颜的深沉、尘轩的厚重、刀刀的尖锐、胡桑的沧桑、八零的幽默、春树的聪明、刘东灵的质朴、许多余的注重细节,苏瓷瓷的词语质地,等等,均给我留下了比较鲜明的印象。
除了上面论及的诗人以外,三米深、泽婴、王彦明、鸟乌乌、高权、洛盏、鱼小玄、吕布布、茱萸、吴小虫、潘建设、牛依河、应诗虔、纳兰容若、安德、阿宝、李东、李季、刘脏、向迅、尹宏灯、缎轻轻、破破、张惠妹、舞舞、娟子、纪开芹等一批“80后”诗人均表现出诗歌写作方面的才情或潜质,当然他们尚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由于时间关系,对于这些青年诗人与作者的作品,就不做具体点评了。
当然,由于某种原因,我比较熟悉或比较认可的一些有实力的“80后”诗人(比如盛华厚、鲁娟、陆辉艳、邱启轩、徐钺、卢山、王东东、梅花落、稻菽、杨康、李小建、文莱、方石英、周冬梅、谢小青、梁小静、孟芊、苏明等)此次未能入选该选本,在我看来这多少有点遗憾。如果他们能够加盟进去,这个选本将会更加全面而完整的展示出“80后”一代青年诗人们的艺术风貌与创作实力。
不管如何,《中国80后年度诗歌诗选(2012)》一书为“80后”一代青年诗人留下了他们龙年的艺术创造痕迹,他们已经上路了,走在诗艺创造的路上。对于这些拥有未来的年轻诗人们,我唯有祝愿他们怀抱诗歌艺术的信念,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勇敢探索下去,努力去创造一份属于他们这代人的辉煌历史。
2012年12月21日夜(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至22日凌晨7点 写于北京京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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