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1年6月9日
地点:武汉—西安
它的名字叫土豆。
吕露:你喜欢跟谁聊天?
周公度:最多的应该是土豆。我的狗。
吕露:土豆?
周公度:它的名字叫土豆。一般只要我在这个城市,每天晚上都会带它散步。
吕露:我几乎把它们分别开来,本能反应也总是出人意料的,你对事物本能反应怎样?
周公度:出人意料的事情几乎不存在吧。所有的事物均在秩序之中。荆棘虽乱,自有其心。
吕露:听上去像看清些什么,又不言其说。
周公度:几年前,有本翻译的书叫《偶然造就一切》。作者如果了解一些中国易学,或者印度哲学,会把“偶然”说的更深入、精彩一些。在中国哲学里,“偶然”或者“出人意外”是古代学者最热衷的话题。
中国哲学里没有偶然的概念。
吕露:一切都是必然?接受命运是必须的是么?必然跟必须你觉得有区别吗?为什么我觉得人做不到完全接受。
周公度:在佛学中,“必然”被称为因缘命定;在易学里,则被称为合理的秩序。它应该是一个圆,看得到“点”,按其逻辑,便应该可以知道结果。这个结果,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必然”一词是没有人的情感的,是没有时间限制的;而“必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抗争心理,这本身就是对命运的认同。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能完全“接受命运”,因为“它”与我们设想的不一样,未能达成一致,所以才有许多“人生哲学”的出现。但其实问题的根本,是出现在我们的设想与达成此设想的方式上,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异。
但我们的设想很美好,我们的方式很懒惰,总是“异想天开”的地方多,切实而行的心力少。所以有命运与梦想之间的落差。
吕露:明白这些“道理”容易吗?怎么才能明白?
周公度:很简单,都是最朴素的道理。以佛教的方式介入,好理解一些,如果要人接受的话,大乘经典里,经常出现的则是种种神通,见神通而知四苦,从而使之生信心。可以说神通是“速成法”,但佛陀反对滥用神通。
在中国乡间文化里,最容易的介入方式是占卜。占卜的分类很多。但都是试图了解、掌握自身的一种尝试。在中国史传中,精通此道者多掌管历算、天文等。“见微知著”一词,其实是易学思想的缩影。一个人身上的任何信息,都指向他的所有信息。
可笑的人。
吕露:平日做什么?
周公度:工作之外,阅读,学习,旅行,看电影。
吕露:你腼腆吗?
周公度:十年前,见了女性会腼腆。腼腆的潜意识应该是比较恶劣的。当然也不是非此即彼。
吕露:现在呢?
周公度:现在不会。
吕露:我觉得你很谨慎。
周公度:越来越谨慎了。也许还只是开始。
吕露:你是不是闷骚的?
周公度:以前应该是很典型的此类角色吧。
吕露: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公度:可笑的人。
用一个排比句说更合适,但都不如这个句子精确。
吕露:我还想听排比。
周公度:是2006年5月的一则日志。“为什么其他的人随时间过去显得越发优雅从容,而我看上去却越发愚蠢、庸俗、恶劣、粗糙、卑贱、渺小、丑陋、虚伪、复杂、无知、笨拙、轻薄、怯懦,甚至猥琐、低级、荒唐、可怜。”
刚在再看,多数词语依然很贴切。但今天可以概括成一词“可笑”。
吕露:这个“可笑”很勇敢。
周公度:也不见得。“可笑”比较中庸。可以逃避更糟糕的词。
吕露:你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周公度:在意我在意的人的看法。
吕露:你在意的人了解你吗?
周公度:那不重要。他们无论怎么看我,即便误会我、误解我,那么也是肯定因为我的言行之中就有那样的因素。这都值得自省。
吕露:我喜欢自省。但自省也有些危险。
周公度:判断要有标准,心有所归依。如果以萨福为标准,可以爱同性;以普拉斯为标准,要选择自杀之机。但这都是错误的。
自省的危险,只存在于寻找标准的途中。
吕露:我悲观的认为:自我的误解对自我的解释一定是死的。
周公度:这是最常见的。所以每个民族的导师都是规律哲学,而不是思想异见。若狭隘地下结论,可以说,异见只是谐趣。对于一个爱好新奇的诗人,异见是他“才华”的全部。但对于一首优秀的诗歌,诗歌涵盖的普遍的意义更重要。自我的分析也是如此,找到自己的车辙,最基本的程式。
我总是极其厌恶自己夸夸其谈的样子。
吕露:你为什么叫周公度?真名?
周公度:是笔名。类似古人的字、号吧。姓名也是一门极有趣的学问。
吕露:会不会觉得做作?
周公度: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也许,此说源自你对此名字的理解,感觉与我的写作呈现出的样子不相吻合。这个名字用了十几年,更多的是说太老气。
吕露:我觉得它有些高傲、孤立,所以说做作。你的诗歌气息像一颗星星、一片夏天的树叶、一阵风。
周公度:“做作”的真相是不吻合。爱一分,说成十分;这样的语言与生活都是。
这个名字的本意比较狂妄。
但每个人的名字都会指引着一个人的心的走向。
吕露:和好朋友在一起时你大部分是什么状态?你容易兴奋吗?
周公度:与朋友在一起,我似乎话总是很多。
吕露:跟他们都聊什么?
周公度:历史多一些。因为是在西安,难免做些今昔比较。不过谈的都是表面问题,多是私下的泛泛而谈。没有什么深入的内容。每次茶会后,我总是极其厌恶自己夸夸其谈的样子。去年以来,几乎没有参加过一次晚上八点后的娱乐活动。
吕露:你该带支录音笔。有时候想,若每个人带录音笔,肯定特别好玩。前些时我和何三坡的女儿在咖啡馆约会,一人一支录音笔,分手后大家回家听,会继续交换意见。历史的话题我很少谈,感觉那是久远的干瘪的苹果。
周公度:去年底深圳读书节的活动,有人上传了部分朗诵的音频。那次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是可笑。感觉那不是我。与心中所想的自己完全不一致。
吕露:那该是什么样子?
周公度:孤僻些,傲慢些。
吕露:这可不可以训练出来?
周公度:那未免太刻意了。一件事情的目的本身不是为自己,而自己无形中受到影响所致,更合乎事理。
譬如长城,如果秦始皇是为了自己而建,那么长城的气息会是家庭小院的氛围。但事实上长城给我们的印象不是这样。我相信秦始皇的出发点非常了不起。
吕露:有意思。我觉得当代诗人很多都是装出来的傲慢。没有逻辑。
周公度:即便是伪装出来的,也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从而会影响他的命运加减法。凡以伪装得到的,必会以另外的面目丢失。
吕露:早前我跟三坡聊及这类问题时我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人,我觉得把写作作为社交工具的人都是下流的。
周公度:下流是针对上流判断的。伪装心理的焦点是自我欺骗。自我欺骗的尺子刻度越接近于零,作品的张力越大。所以,我不敌视“下流”的人,下流的东西始终只能与下流相遇。那是他们命运的一部分。大象何曾关心狼群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