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文成 于 2012-5-28 18:34 编辑
——王单单诗歌印象
我和王单单至今未谋过面，之前甚至连名字都未听说过。一次和芒原、影白等朋友一起吃烧烤，听他们说起，于是才知道云南镇雄有个80后王单单，诗歌写得好。昨天收到《诗刊》第六期下半月，在“诗歌新元素”栏目里面，我又看到了王单单的名字和他的组诗《丁卡琪》。由于是老乡的缘故，我就比较投入的读了一遍，没想到心一下子就抓住了。感觉其诗风沉郁，想象高拔奇崛，意蕴深厚，值得一读。人往往都是眼高手低。我写诗多年，阅诗无数，能够一下子抓住我眼球，并能让我反复阅读的诗歌并不多。我为昭通诗坛再添诗歌生力军而高兴，并产生了想为之写几句读后感的冲动。 为了更多了解王单单，我百度了他的博客。在其博客自我简介栏，王单单这样介绍自己：王单单，云南镇雄人，生于1982年，现饭碗于某乡镇中学，写诗、喝酒。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中仰拍的王单单仰望苍天，给人独立特行，倔傲不逊之感。照片下面的注解为：苍茫世界，抬望眼，泪眼问天，我的路在何方。 寥寥几字，却令人震撼。这似乎也为我进入王单单的诗歌世界，解读其诗歌提供了一把钥匙。可以这样说，80后90后诗人中，除了极个别优秀诗人，由于时代的原因和年龄的原因，大多缺乏社会历练和生活底蕴，这在某种程度是导致了其诗歌没有实质性内容，思想苍白，意蕴浅薄。不少诗作不是玩无聊的文字游戏，就是利用“华美”的文字建造一个个空中楼阁，显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再就是无病呻吟，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禁不起推敲和研读。而王单单的诗则在相当程度上规避了这些弱点，而显得沉雄有力，值得玩味。 我打开了王单单博客目录，目录共有三页。开博时间为2006年，但2006年至2009年创作的诗歌并不多，真正的创作应该从2010年开始至今。好作品也就在这两年多时间里面。博文里面有几个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是写于2012年2月19日的《祭亡父》，再就是《病父记》、《给母亲打电话》、《顺平叔叔之死》等。从这些诗作可以看出，王单单已过早经历了丧父之痛，心灵承受过巨大的创伤。这些人生创痛，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王单单思想的成熟。要深入解读王单单的诗歌，还得了解他的生活环境。王单单虽然和我是老乡，但我从未去过镇雄。曾经零零碎碎有所耳闻，但因为过于零碎，所以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我百度了镇雄，在貌气候特征部分，百度的描述是，镇雄位处云贵高原北部斜坡地带，境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全县有少量坝区，其余皆为半山区、山区和高寒山区。从这一段文字，我大概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镇雄是一个山高坡陡的高寒山区，土地瘠薄，群众生活贫困。至于王单单家居镇雄哪乡哪村，我不得而知，但应该好不到哪里去。环境造就人的命运，命运决定人的心态，而心态又在相当程度决定其作品的风格。王单单的诗风沉郁、悲壮、忧伤，这与其所处环境与生活经历不无关系。《诗刊》6月号下半月发的王单单的10首诗歌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给我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些诗是有根的。这根就是生活之根，思想之根，艺术之根。这根深深扎在现实生活的土壤里，使得他的诗歌有着源源不断的营养补给，有生命力。 他卖掉铁环，镰刀，马蹄铁/以及爷爷拐杖末梢的金属/他掘地三尺，翻出折戟沉沙的历史/他甚至奢想斜阳洒下的余辉/可以兑换货郎手里的风车/最后，他卖掉门扣/让风吹醒屋里空荡荡的黄昏//货郎走了/背影越发狭小而尖锐/像一枚银针/拔出一个时代胃病中的黑夜//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滇东北农村，一群饥饿的孩子/梦见自己变成铁/被远方带走/炼制成挂在幸福腰间的瓦刀/(《卖铁的男孩》 ) 这应该是许多农村孩子都有过的经历。西部广大农村，尤其山区农村，不少人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根本没有余钱给孩子买零食，买玩具，甚至连学习用的文具都买不起。那些穷孩子“穷则思变”，自己开动脑筋，自食其力，想方设法弄点儿钱满足童年梦想。于是便出现了诗中所描写的场景。该诗首段以写实的笔法，罗列小男孩搜罗尽家中所有的铁，变卖了去兑换货郎的风车。为了弄到更多的铁，他 “掘地三尺，翻出折戟沉沙的历史” ，甚至想将斜阳的余晖也拿去变卖掉。但最终他一无所获，“货郎走了/背影越发狭小而尖锐/像一枚银针/扎破一个时代胃病中的黑夜”。小男孩心中的失落和锐痛令人无法释怀。末段诗人将眼光拓宽，揭示出在贫困的滇东北农村，这样的穷孩子比比皆是，他们有着单调无助的童年，他们饥饿、失学，最后不得不将自己“炼制成挂在幸福腰间的瓦刀”远走他乡去谋取幸福。全诗文笔洗练，刻画传神，寥寥数笔，一个渴望快乐和幸福的农村小男孩形象便活脱脱站在了我们眼前。可以说，王单单的不少诗作有着鲜明的现实主义风格。如《卖铁的男孩》《小学校》《丁卡琪》《午夜的农场》《井》《亡父书》等，这些诗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滇东北农村的某些社会现实，令人心酸，发人深思。 王单单的诗大多充满超拔奇诡的想象。艾青说：“想象是经验向未知的出发，想象是由此岸向彼岸的张帆远举，是经验的重新组合，想象是思维织成的彩锦”(《诗论》) 。雪莱在《为诗辩护》中说得更直接：“诗可理解作‘想象的表现’”(《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一册) 。想象不受时空的限制而纵横驰骋。想象、联想活跃于诗歌写作的全过程，对诗歌写作有重要的作用。可以这样说，没有超人的想象力，就写不出给人深刻印象，灵动有味的好诗。没有想象力，至少成不了一个优秀的诗人。在《卖铁的男孩》中，王单单将货郎的背影比喻成狭小尖锐而银针“扎破了一个时代胃病中的夜”。将货郎的背影喻为“狭小而尖锐的银针”形象直观，比较好理解，而“时代胃病中的夜”就显得颇为奇诡，“胃病中的夜”，而且可以被扎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如果我们将其与全诗联系起来，就不难理解，——小男孩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可以变卖的铁，看着货郎远去的背影，其内心的绝望与无奈可想而知。推而广之，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处于此种状况小男孩，绝不仅仅限于此男孩，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卖铁男孩，他们的贫困、悲伤和无助，是时代之痛。 想象尤为奇特的是王单单的短诗《鱼》：
鱼是水中的钉子/穿过水层，他们/把大海钉在陆地之上/我看到的，鱼/像农夫，在云朵上耕耘/天啦，他耗尽一生/都没能逃离/天空摁下的手印 全诗只有8行，劈头就是一个比喻：“鱼是水中的钉子”。阅诗无数，我还没有见过将鱼喻为钉子的，更令人称奇的是，这枚钉子居然将大海钉在陆地上，令人啧啧称奇。这么宏大的场景，这么奇诡的比喻，亏他想得出来。大海是辽阔无边的，陆地是广袤无垠的，而相比之下，鱼则渺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王单单将三种毫无可比性，对比悬殊巨大的三种事物“钉”在一起，意欲何为？后面的几个比喻和拟人为我们揭开了“谜底”：“ 我看到的，鱼/像农夫，在云朵上耕耘/天啦，他耗尽一生/都没能逃离/天空摁下的手印”。鱼像农夫，试问谁曾这样想过？大概只有王单单。而且这条鱼在“在云朵上耕耘/耗尽一生/都没能逃离/天空摁下的手印”。“天空摁下的手印”又是什么呢？是太阳。是锄禾日当午时火辣辣的太阳。如此我们终于看出了端倪，王单单明写鱼，写鱼与大海的搏斗，隐喻农夫与大自然搏斗，而且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命运这个“手印”的掌控。区区8行诗，糅合了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全诗洗尽铅华，不事雕琢，不动声色，但其中所饱含的深刻内涵却让人品咂不尽，是一首张力十足，立意深远，想象超迈奇崛的难得的好诗。此外《小学校》中“秋天，夕阳剥下黄昏的皮子/晾晒在故乡的屋檐上”；《丁卡琪》中“丁卡琪坐在我对面/不言不语，像民航机场待航的客机”；《井》中“现在，那口井已干枯/黑糊糊的，像一个弹孔”，都是想象超凡，令人回味不尽的好句。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王单单发表在《诗刊》6月号下半月的10首诗皆为短诗，最短的《鱼》只有区区8行，最长的《丁卡琪》也只有20行。一定程度迎合了我的喜好。我喜欢短诗，也写短诗。那些长而无当的诗，尤其密密麻麻的长句子的诗，我总是望而生畏。优秀的短诗如同美女的迷你裙，短而有内容，让人回味；短而漂亮，引人眼球。王单单的这10首诗就是美女的迷你裙，令人赏心悦目。一些有识之士倡导写短诗，是有其现实道理的。 王单单的诗具有深沉的伤势感和悲悯情怀。王单单的内心装着丧父之痛，装着乡村的凋敝之忧，装着父老乡亲的悲欢离合。他最大的创痛，是他父亲的病逝。他先后写过《病父记》、《祭亡父》、《父亲墓前口占》等诗。父亲的生病和亡故给他和他们家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在《病父记》中，诗的前半部分，王单单采用与病中的父亲心灵对话的方式，描述了父亲对病体的绝望，对花钱治病的纠结心理。诗的后半部分采用对比的方式，发出了生命呐喊：
“你身患绝症，体内豢养的鬼它命令你去死时，我的心/才像一架制造痛苦的机器/没日没夜地运转着/这些天，我真的很无助/大悲无泪，大哭无声/你喊疼的时候我正喊拳/你吐血的时候我正吐酒/你呻吟的时候我正K歌/你想我的时候我正想你/其实啊父亲，因为你/我也身患不治之症”父亲病入膏肓，花去了大把的钱也无力回天，面对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父亲，王单单深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苦和无助，感到自己也因此“身患不治之症”。
如此具有冲击力的诗歌，读来不能不令人为之一洒同情之泪。在农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现象突出。尽管近几年国家实行了农村新型医疗合作，很大程度缓解了农民的经济压力，但在入不敷出的山区农村，不能报销那部分钱，同样让他们不堪重负。因此不少农民即使身患重病，也不肯到医院医治。王单单的父亲虽然住进了医院，但仍然在为钱纠结不已。王单单则在极力说服父亲安心治疗，父子情深，令人动容。《祭亡父》则以纪实性的笔法记述了父亲对生的眷念，描叙了父亲艰难困苦的一生，其父坎坷多舛的命运，让人感慨唏嘘。《父亲墓前口占》倾诉了父亲离去后自己和亲人悲痛心情及生存状况。诗中间接反映了现实背景下，村了的年轻人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留守儿童们则独坐屋檐下发呆，其孤单落寞，无所依靠的状况令人忧虑。 诗人应该有所担当。诗人也是社会的一员。作为一个社会人，就应该具备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敢于和善于以诗歌的方式为弱势群体代言，为民请命；以诗歌为显微镜和手术刀，放大并解剖危害社会的假恶丑，为净化社会环境，塑造人的心灵尽一份心，出一份力，而不是蜷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沉浸在自己的小情感里自怨自艾，自我陶醉。王单单的《一个老人的孤独》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寻魂》等诗就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农村的现状和农民的生存困境。他没有一味沉湎于一己之痛，而是将头抬起来，放眼四望，并将诗性的笔触伸向社会的痛处，将其揭示出来，发出了自己的呼喊，体现了一个诗人应有的良知和担当。 我采用王单单的一句诗“在云朵上耕耘天空”作本文的标题，主要原因在于这句诗很能概括王单单的诗歌特点。云朵和天空高高在上，似乎可望不可即，但王单单匠心独运地嵌入了“耕种”一词。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自小土里生土里长土里刨食的农村孩子，应该都深谙耕种一词的含义。耕种是农民的职业，是农民的生活，是农民无法逃避的宿命。耕种是沉重的，耕种是艰辛的，但耕种也给大地带来了希望和丰收。耕种使得高高在上的云朵和天空落脚在了大地之上，不再是凌空虚蹈。回到王单单的诗歌本身，超拔奇崛的想象使其具有了超凡脱俗的品质。而扎根现实，直击现实，书写现实，及其深入的思考，悲悯的情怀，又使得王诗歌克服了虚无缥缈，苍白无力的弊端而成其为“王单单的诗”。 由于王单单年龄和历练的局限，他的诗歌无可避免的存在着视野不宽、题材狭窄的缺陷。值得一提的是，王单单的部分诗歌情绪过于哀伤和消极，个别甚至比较偏激（某些客观原因所致）。文如人，诗亦如人。可以说王单单刚刚才开始起步。还望王单单能够及早调整心态，用心工作和生活，工作和生活入了正轨，创作的诗歌才可能是健康的，有益的，在诗歌的路上或许才会走得更久，更远。 | 
发表于 2012-5-28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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