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歌的诗
《夜游》
经过田垄，看见了月光
洒在不远的黑山上
那儿有祖母的坟，在梨树的阴影深处
静静地躺着。也许，还有一只鸟
伴着她，在林子里睡着了
一步步走下去，泥路上有些花在寂寞地开
有些还关闭着。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却没有发现，而一个人的阴影，它们早已熟悉
现在想起来，夜里开放的花，是多么好的花
《夏夜》
王老柄一家，在月下的玉米地里锄草
月光，将他们厚重地包围
河面上波波光粼粼，旧索桥早已被折除
仿佛一切，都是新生活的开始
这是一个属于瞎子、聋子和哑巴的夜晚
当他们停下来，坐在锄头上
倾心地交谈，有说有笑——
简单的秘密并不为蛐蛐所知
当他们回家，穿过旷野上白色的炊烟
走路的声音，将被河水淹灭
田垄上的风，送来新鲜的玉米棒子的气味
《朱零》
王家宽在朱零的脖子上
啃了一口
朱零就软了
像竹笋一样倒下去
朱零想，原来我妈说的
男人如何如何坏
姑娘去外面野如何如何不好
全是骗人的鬼话
这个世界上有一张嘴令我着迷
有一双手让我心烦意乱
王家宽你勾引我吧
王家宽你有种就要了我吧
《蔡玉珍》
夕阳微微右倾
王家宽在前面走
蔡玉珍在后面走
夜色在两个人的笑声中
被无限地扩大
蔡玉珍想，王家宽
帮我卖毛笔
王家宽他是个好人
王家宽他还是个坏蛋
他知道怎么把自己
带到林子里
或比林子更深的地方
《暮归》
我告诉你：寂静
远山的雾，跟着松果，在林间缓缓落下
成群的野鸭，消失在原野的尽头
田垄上，风吹来花香
有谁知道花潮，在夏天寂寥的消隐
水中的鹅毛，落叶
像人间的白发和黑发
被流水捎远。乡村的天空，那么澄明
电线杆上的麻雀啊！
高处的智者。请远远的，不要说话
就这样，像神一样，看着寂静
慢慢回到每个人的身体
看着远走他乡的人，从外省归来
面色温暖，像流浪多年的吉卜赛人
《草木》
换一种活法，就是死去
人非草木，却是炉火不小心吻掉的灰尘
活着，像氧化的遗物，由热到冷
我的怀疑，让什么都不上心
人群的漩涡越大，就越孤单。害怕浮肿
拒绝钟摆，和夸张的花瓢虫
在微暗的光线里，雨被改写
我的道路被掠夺，像一只可怜的蜂鸟
被瘫痪，被统一。被致命的毒药推翻翅膀
没有错误和妥协，被刮骨
没有另一个囊，臣服于血液持久的耐性
白蚁苍凉，占据了前额
神呐，找个理由，让我重新爱吧
让落叶，沿着去年的风声返回
让树影在斜坡移动，并悄悄出现在光的对面
《梦》
母羊吃草，
吃到掉眼泪。海子很蓝
青稞青青。当黑麦草漫过羊奶
母羊感到了幸福的疼痛
一只小羊，吃饱了羊奶
在草丛里睡着了。它梦到了
阳光，青草，星星……
肥大的奶根
《草原之夜》
少女在梦中沐浴
少年在梦中骑马
同样的梦境，是幸福的
少女洗完了澡
在灯下抚摸结实的乳房
灯光镀亮她的羞涩
少年骑完了马
在马厩旁佯睡
马在月光下很安静
像一匹涉世很深的马
《爱》
远处是雪山，海子
近处是金索妮和我
我们在雪山和海子之间相爱
我们喊——
金索妮，朗日格！
朗日格，金索妮！
如果，我爱上金索妮
我将为她放牧牛羊
如果，金索妮爱我
她将用皮鞭狠狠地抽打我
《海边》
睁开你的双眼
像等待吸水的旧陶罐
我们的女儿 躺在海边
而乌鸦却在哭泣
游医 游医 乱世的郎中
让所有的屈辱开出春天的花来
《油画》
太阳，孤独的王
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的群星
五月的静女，形同尤物
在夜里，她们和经血一样绚烂
壁垒里，婴儿等待降生
古老的原野，像巫术一样阴冷
赤脚牧师，熄灭了灯
睡眠里梦见十字架和神
少女，同样梦见了马厩
交媾和生育——
海水，中世纪的海水
它们安静地吻着彼岸
远方，海盗船像一片叶子
升起了光荣的部落之旗
《切•格拉瓦》
再见了，菲德尔•卡斯特罗
我的兄弟
再见了，哈瓦那，南美雪茄
亲爱的古巴
切•格拉瓦决定离去
古巴的心脏：打字机停了下来
黑暗、瘟疫、鲜花
游击战、救赎……人世纷扰
谁能证明，革命的火焰已死
第三世界共产运动是一场悲剧？
切•格瓦拉，一个革命者
在某个很深很深的夜晚决定离去
把血交给玻利维亚
把灵魂交给古巴
不声不响，一个人离开
《献给小米的诗》
“她们把麦子从旧日的瓦罐中取出，点上火把
和月亮，徒步走向晨曦和山冈。”啊，姐姐
我的诗歌比天光更早看见：椿树、磷火、楠木
白雾和秋霜。看见：垂暮、乡野和宫楼
看见：缝满补丁的岁月，抬尸过河的人远去
爱过的人，在唾沫和奸情中死亡。一生背负丑陋
和肮脏的声名。姐姐，清贫和负累——
日常生活的阴霾撂在案桌，你无力清除却试图删改
多么固执！不像我，老在诗歌中深藏企图
事实上，我早已是百病缠身的少年，词语的疮毒
多年后仍未根除。惯于与轻薄的庄稼和喜鹊相互梦见
在记取和遗忘中，重复太阳般热烈的描述——
“在绀土中，她们是多么沉重、坚韧而不可思议
苦难激活了天使的翅。”因此我爱上她们
在激动的一刻。现在，你和颜悦色，带着情欲
和爱，走向牛哞和犬吠编织的庄园……啊！
这恍惚的一切！纯洁、美好而忧伤，应和着光阴的
动荡而最终离去。姐姐！因为你，更盲然的泪水
让我把天堂的亲人记录在案。
《女娲》
风暴。巨大的雷霆。无常的幻化和深入……
世界颤栗着，咆哮着，汹涌着——
仿佛末日在鬼火中来临。我看见：天门大开
那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女人，那行走在
川北田埂上的阴影，那隐身于土地的艰难
透过地火和天光，在我的血液中再现
那水中的女娲。在奔走。在挣扎。在对着
沦陷的天堂，说着令人不安的夜话。 呵！
洪讯提前到达。撞击着。托举着。肆虐着……
推迟着黑暗、呼吸和眼泪。那伸出的枯枝
无力攥住散乱的生活。“幼年时，你认为死
可怕吗？”事实上，猥锁的时光里
那胆怯的乌鸦遭到冷落。那隐居者的福祉
那陷入泥泞的光阴，那悬挂在嘴角的
美好的事物，曾被我一再忽略。多么羞愧！
雨。加深着一夜的黑。而戏剧性的暗示
还在发生，在继续—— 哦！母亲
是你抻出嶙峋的手骨，取出我的忧伤、 怨恨
和冷漠，丢进今日泛滥的河流
现在，我已走出狭窄的内心和羞愧的哑语
站在水肿的村庄吹响生命的小号
《萌动》
夏夜携着黄金之火沉没，月亮背着卵石
从熟睡的大海上隐身。世界如此寂静
那映在莲花宝座上的暗影，担负着
经年的苦役和仇恨。楚楚动人。在油灯下
颂唱：香榧树。绀石。猫狸和血。
对着羞耻的生活，说出委身于记忆、药液
呼吸和泪腺中的向往，或沉默。在黯淡的沙滩
在树荫下，在盐花的窗台，在漫长的等待
焦虑和睡眠中。宛若一首散落床头的
橘红色乡谣，被反复咀嚼，却羞于启齿
我看见：血液中的宝石。阴郁的乳房
水晶一样赤裸和冰冷的臂膀。在仲夏的喉管中
涌动和沉浮。栀子的脸庞，日趋安宁
支撑着一个男人日渐腐蚀的生活。我已经
熟睹生命，从花开到花落的苦难历程
现在，我有理由说出：爱。说出梦眠中的
疑团和赞美。说出内心的动荡、欢悦
和憔悴——在月光中。在无以停靠的海滩
在灵魂的码头。在纯洁和天真的诗歌中。
《再见了》
再见了，爸爸。我那侥幸偷生的日子
已快活如酒鬼，如大地的私生子
亨受了上天的宠幸。再见了，妈妈
不能忘记，那被疾病切除的仁慈的乳房
已养活了我的命运。再见了，童年
和奶嘴，让我学会了爬。再见了
远逝的青春，一天一天，让全世界
目睹了，一个食草动物的糟糕历程
再见了，理想。我已深谙人世三味，
而抛却了信仰，也不再沿着荒谬的歧路
一路狂奔。再见了，青河镇。让我
摸到自己的羞愧，时光一茬又一茬
还怀念着芭茅，想着那青芜之影
再见了，我暗恋的女教师。在镜子中
怀念，赤祼的慵倦和满足，已活得
像情人。再见了，我的羊毛拖鞋。那
操场上永不闭嘴的嘈杂的喇叭声
让自己在耳朵的尖叫中梦游。再见了
集体宿舍透明而暧昧的清晨、排队
洗澡的黄昏、贫穷时遭遇的一场
艳遇，都已被时间删除。再见了，那
比红唇膏性感的歌厅，已使我丧失了
君子的勇气。再见了，狗和陌生人
我已颠沛流离，神情忧郁，折断刀子
和仇恨，不与你们擦肩而过。再见了
这来历不明的疾病，已让我痛苦——
无处藏身（面对死神的微笑）。而最终
屈服于乡村医生的美德，学会了谎言
再见了！孩子，随着野草疯长，你们
已经活得像野兽，残缺如废铁，垮掉
也不是为了后退或前进。再见了，婚姻
那床前屏后所保持的难隐的沉默
而邂逅了爱情的另一场典礼，已使我
深受其毒。再见了，朋友。我不再
为了拯救而拯救。包括自身裸露的纯真，
也决不让你们心生慈悯。再见了，敌人，
我决不再允许硝烟迷漫，让国家乱套，
孩子在满世界寻找双亲，还要教化
一切可能的罪行被宽恕。再见了！我
的肉体和灵魂。当我死去，我已痊愈，
我那被抛在身后的爱也将被重新根植
大地，而死不暝目。再见了！我的快乐，
我的一望无垠的漆黑的忧伤。再见了，
我那真实或虚假的抒情，还要与家庭，分享
这狂欢的一日，等到咆吼时才将爱情
拔除，流一二滴眼泪。再见了，晨钟暮鼓、
犬吠鸡鸣，已使世界孤单而冷清。寂寞
从我的诗酒年华中流过。再见了，我那
输掉的时日，从未疯癫，却似膏药一张，
正一点一点用完。再见了，曾经的热爱，
掀起的细碎的漩涡，留下的忧愁、恩怨
和痛苦，已让情人们厌倦。再见了！
亲爱的人们，已忘记毫无作为的我，如
时光大河里溺死的漂木，也无力留下蛀虫
和沙漏之响。再见了，迷恋的乱世！
再见了，那曾被我颂唱过的一贯的喧哗
和安宁。
《邂逅》
从惊愕中回头，我遇见你
像遇见原野上的青葵，吃草的母鹿
这是一场注定的击打：来自某处的芬芳
那月光下白色的胴体，积结白霜的发梢
注定要将我撩拨，修复倒退的激情
也注定要折磨我的判断力……
让我尾随。雪花落下，整整一夜
我在黑暗中与你遭遇，唱一首破旧的情歌
直到你抬起少女的前额，流下眼泪
直到你，被我的忧郁照耀，手足无措
阿，疲倦就要发生，但愿是分享青草之吻
爱情的某个时刻……
《新诗人》代表诗人作品 李笙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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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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