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我一直在反复解剖一个词
它有时候大得能把几座大山装下
有时候又小得像一根荆棘
扎破血管,带来尖锐的疼
它离我那么的远,又离我那么近
泥石流把这两个沉重的字眼掩埋
那么多世俗的目光嘲笑我
逼向我
手中的匕首,一次次出鞘
一次次解读这个词
孤独的影在月光下一次次变冷
一次次变瘦
故乡是什么,我朝着一座村庄呐喊
它反问,它迟疑
我想,故乡是缠绕枯柴向上的老藤
是荒芜,是篙草,是森森的白骨
◎祖母
老家的院子很大,一些树啊花啊草的
慵懒的样子,如风,如柳
缠脚的祖母,偶尔会从屋子里出来
到院子去透透气,汲取一些阳光
时针在一片叶子上行走
那些清晰的脉络遍及她的一生
她没有出过远门,我想
村庄宁静是她编织的最美梦境
灰瓦掉落,门窗失去了往日的色泽
几块青石板凳,冰冷地站立着
随即而来的是秋天落叶的凋零
像是一种预言,又像是一场枯黄的葬礼
黑夜静寂的可怕,星星不眨眼睛
月亮不断被黑云吞噬
在那块玉米地里,我仿佛听到了
一声一声咳嗽和万物拔尖的声音
◎祖父
没读几年书,却识得大字一箩筐
虽谈不上知天文,通地理,却能掐会算
不算命犯桃花,不算厄运连连
算的是为何疾病缠身,何时是良辰吉日
他一生很少为自己算过,只为我们算
为大家伙算,我们都念着他的好
这个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人
扛了一辈子的锄头,脸色黝黑得像黑土
他时常给我们讲遇见的稀奇事
笑得很灿烂,牙齿很白
他还给我们讲一段艰苦岁月
讲得很动情,瞳孔里微微泛起泪花
岁月的风染白了他的鬓角白发
僵硬的手脚,让他割舍一寸寸土地
在城市住了一年,他一点不像城里人
他时常念叨那一片故土
他的一生只为自己算了一卦
算出了自己最佳的归期,圣诞节
却没能算出,因为他
远方的我背负了一生的愧疚
◎母亲
是手上的茧子,岁月有了厚度
是脚上的水泡,一个个隆起,又一个个破灭
她起早贪黑
披一身蓑衣,不畏惧风雨
戴一个斗笠,不畏惧酷暑
拒绝杜蕾斯、口红、鲜艳衣裳
这些都是虚设的华表
她更喜欢纯朴的自然
为柴米油盐烦忧,算计着过日子
额上渐深的沟壑和被霜染白的鬓角
刻下了一页的伤痕
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已广为流传
此间的爱与伟大,用什么填满
我想一朵康乃馨摇曳的风情
更适合你
灶膛让诗句滚烫,一瓢山泉
让我解渴,提神,清醒
她的咳嗽和身上散落的药草味
让我忧心,疼痛
◎父亲
他太累了,坐着就睡着了
打出如雷的鼾声
像一棵疲倦的麦子
在梦里才能静心地休憩
脚上盘起的青筋,横亘于世
黑一块,紫一块的斑纹
在灯光下越来越清晰
结满茧的双手,凸显岁月之沉重
听母亲说,他那一个断指
是当年搭灶台的时候掉的
我哽咽着,收回眼眶的泪水
◎秋天的原野
这个秋天多了几分惆怅
大豆,玉米,花生,稻谷
都已收入粮仓
原野空荡荡的,大片枯萎的秋草
夹着几声布谷鸟的哀啼
几只麻雀在田野上盘旋
那些年复一年耕种的人
如今,已深埋地下
那些咀嚼着花香果香稻花香的人
渐渐失去硬度的牙齿
终将脱落
这让我想起了操劳一生的爷爷
那些坚硬,那些挺拔
在我的身上越来越明显
但我害怕他一个人在原野上
风吹过,会孤单
这个秋天,荒草一寸寸地矮下去
我只见到渐渐长高的
墓碑
◎南山菊
给这个季节定性,赋予拟人
南山是姓氏,菊是名
一滴露水擦亮了夜的眼睛
给风中摇曳的一朵菊
披上菊的衣裳,便有了深扎的根
待放的苞
风循环往复的吹
菊一朵,一朵地绽开
像是身着花衣裳的女人
朝我招手
然后款款走来
我想她一定带有菊的性格
黄花易瘦
说爱,需要下多大的勇气
尽管,她满身尽带黄金甲
也阻挡不住
光阴这把吃人的剑
我在一杯茶里行走
咀嚼她的芬芳
在一首诗里,在一片瓷里
赋予她永恒的春天
不愿她提前破碎,凋零
尽是枯败的菊色
◎榴莲
我是该一根一根拔除你身上的刺
让你一点一点地痛
痛得刻骨铭心
还是该霸王硬上弓
一手撕碎、剥开你的衣裳
一口一口地吃掉你
或者,我应该被你的恶臭吓退
这样故事便多了一些
跌岩起伏的情节
而结局的结局到最后
是你恋上我,还是我恋上你
我们争论不休
目光争锋相对,视彼此
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最后的最后,我一定会占有你
并且爱上你
对你百般宠爱,万般流连
以至于忘了返家的路
◎菩提树
一定有一面镜子隐于虚处,照了千万年
天色明了了几分,徐徐凉风扑面而来
心情很舒畅
一定有一个人在菩提树下,坐了千万年
摊开自己的肉身
从此便投胎换骨
他在菩提树下打坐,参禅
端坐成一朵白莲
放下红尘的牵绊
放下一杯牛奶的滚烫
放下一杯咖啡的苦涩
千万年后,他长成一棵菩提树
菩提树上长菩提子
菩提子上沾染了佛意
他牧野放歌,岸边垂钓,野渡众生
菩提树上开出了千万朵善念的花
从此,菩提子便有了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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