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鸟投林 于 2012-5-26 07:48 编辑
如何均衡一首诗的笔力？
邓正友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我明白必须要涉及到一些诗人的作品，必须就诗论诗，摒弃好恶，从形式入手，解析内部技巧和结构。有过诗歌阅读和写作经历的读者自然会在不经意的回味间，见出作品之间不同的微妙阅读感受和认识，因此我必须摆出几首诗歌，有一些无疑为鸡蛋里挑骨头，但实在没有恶意。方法将是很传统的，既然我们的诗人都还用方块汉字写诗，既然我们又大都对当下只会包装新鲜名词而言不由衷的“诗歌批评”不甚满意，那么正好，也许回到传统，倒会可能寻到出路。其中肯定不能绝对中肯，但我相信是真诚地表达了我的认识，向方家求教，与同仁学习，抛砖引玉，仅此而已 。 一首诗内在的均衡，常会给接受者和谐之美，无论是悲壮是缠绵，是轻快是豪放，还是金刚怒目、婉转凄恻。反之，如果内部抵牾，某些元素之间寻找不到合情理的内在依据，便给读者牵强别扭的印象。这里的 “笔力均衡”也有人叫做“结构均衡”，常见以下几类：1、主次均衡；2、对比均衡；3、虚实均衡；4、铺垫——悬念之间的均衡，5、情绪情感氛围的均衡等。傅庚生先生在《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中曾就古典诗歌中的这一课题做过精彩评析，他举陈陶《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为例，“此诗故以‘春闺’为反衬，若余句之力量不足以压倒读者因‘春闺’而引起之缠绵缱绻之情怀，则其悲喜之正鹄消失；今既有使‘春闺’必须北面之笔力，则愈足以反衬其悲苦，缘已有‘貂锦丧胡尘’、‘ 无定河边骨’等句为诗中之主句，攮‘春闺’为其宾辅，重又笼之以“梦”字，皆所为益以助其哀远矣。”这首《陇西行》正是对比反衬和主次安排（戍卒为主，思妇为宾）做得均衡得体的好例，我们掩卷，得出的是触目惊心然而毫不突兀的等式：累累河边骨 = 春闺梦里人。前人的创作经验，以及傅先生鞭辟入里的解析，同样能给我们的新诗创作和阅读带来十分有益的启示。新诗不是无难度、无技巧的分行文字，这是大家所认可、所赞同的，不少学问家也作过这方面的研究，笔者也曾豪情万丈，想努力让自己靠在巨人们的肩上，逐步对之作一些探讨尝试，并打算以一己之所见，一步步补充进来。不惭于贻笑大方了！
《玻璃碎片》
张琪钰 之前，是温柔的土与猛烈的火共同合谋在虚无中凝固成型 它们透明的躯体像荒山野岭的露珠一样楚楚动人 现在，它已散架的骨头比尖锐的语言还犀利 任何一个缺口都能让人流出鲜红的血，衍生针尖的痛 改变它们命运的是一次轻轻的滑落， 永久的万有引力以及不经意的碰撞 最后，它们像一具具冰冷的死尸一样 六亲不认 首先，全诗两节，一昔一今，昔者，“玻璃”为烈火与柔土凝固成型，得之不易，透明的躯体“露珠一样楚楚动人”；而现在，“不经意的”然而背后有永久的定律支配着的一次滑落、碰撞，致使它“骨头散架”、“冰冷如尸”，且那么犀利尖锐、具有伤害性，这已预示着它们不仅已不再动人，而是以极不友好的姿态警戒人、拒斥人——至此，昔日的美好已撕裂于眼前，似乎昔日一切对完美的追求和对纯真的磨炼都宿命般指向了今天的悲剧。一般而言，诗意至此已基本完足。然而作者的笔力并未就此打住，他更进一层，以“一具具冰冷的死尸”为喻，点题的同时，更以眼下“六亲不认”的碎片反衬了上节末的“楚楚动人”，反差极大，张力很足。 这是在时间层面上纵向对比做得较成功的例子。 下面一首是在横向对比上笔力很均衡的好诗，意象并不复杂，因此在此不必饶舌，只想提示一下，末节单 句成节，正是全诗关节紧要之处。
《兰州很安全的》（马萧萧） 一个民工
一个包工头
一个戴着安全帽
一个戴着安全套
一个为了挣够彩礼钱
在北滨河路的工地上
忙活着
一个在河对岸的百合花宾馆
在女人的身体里
忙活着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古老的黄河
再看这首虚实安排很均衡的作品：
《故乡之冢》
(若离)
北方以北
每一颗星星都是寂寞的孩子
它们烧着骨头寻找故乡
故乡很远，在北斗星的墓地
那儿竖起的石碑
记载着年少春暖花开的牧歌
一群人在途中，丢失了少年
一群人的胡子，白了沧桑
一群人的目光薄了，穿不透大雁的嘶鸣
捡一个有屋顶的字就此住下吧
我说的是家。一群人
他们喝烈酒唱民谣，沾着月光写另一个字
冢
第一节，由实到虚：星星烧着骨头寻找故乡，精彩的想象；第二节由虚回到实——年少春暖花开的牧歌，引人回想故乡；第三节，从少年到老年，人们望眼欲穿，这是生命的实录；转到第四节 ，“捡一个字就此住下”，“沾着月光”写另一个“冢”字，这是虚。我们看到，虚实安排不仅均衡，而且还有着自身内在的节奏。
《猎人》（李继宗）
我把落日当作一只辉煌狐狸的时候
枪响了，草地红得要命
山野一时间静得要命
多少年了，我作为猎人的样子让你一想起来
就偷偷发笑
我整天出没在荒草间
关于心里的野兽，没有谁知道
我想的是，喝完这一口泉水，我就去看你
整首诗就建立在一个奇妙的想象之上。第一节，还原回来其实就是一幅落日画面，“红得要命”，“静得要命”。始终不说“猎人”为何狂追落日，不说“落日”隐喻了“辉煌狐狸”还是些别的什么，我们说不清楚，估计诗人的用意正在于张开一个神话或神喻式的跳板，引读者跳入下一个隐喻环节。 第二节，落日画面中的主体，出没在荒草间的“猎人”，在时空之内，让“你”偷偷发笑。“你”是什么身份？与“猎人”为何关系？这些依然没有言辞可以索解。直到末节，猎人心想喝完这口泉水就去看“你”，看来这个“你”在主体心目中十分重要。至此，似乎全诗是要借猎人的内心隐喻人灵魂深处的二律悖反：主体很想自主追求，完成自我，但心灵深处时时有来自另一方面的一个力或“场”，对主体施以影响，让他“多少年了”都一次次左顾右盼不能自已。在前面的解读中，我们看到第一、二节之间非常跳跃，单看这两节可能会无法进入诗歌的内在层面。这样，整个第三节就显得举足轻重，需要非凡的笔力方可贯通全局。
再看一首（李拜天作品）： 渡船
这是你的悲剧,与水为伍，却永远被水排斥，
命中注定，你一出生，就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因为水是水，船是船，你们非属同类
为了生存，你浮在水面，作漂泊状
其实你自己知道无奈的滋味，渡船孤独的
把晨钟幕鼓渡到对岸，却始终无法将自己渡过去
你如此羡慕水中自由自在游动的鱼，水中
悠哉悠哉的虾。你一直在努力
最后终于被洪水接纳了，
——世上又一次沉船事故发生了
可以说这是一首寓言诗，灵感大概来源于伊索寓言里蝙蝠的故事。渡船的身份极为尴尬，既不是水中之物，也不是岸上之物，它现在把自己摆在哪儿都不是，不伦不类，但它一直在努力，渴望被接纳，可最后的“接纳”只能是毁灭。但，读后总觉诗歌末句写得太满太实，笔力不逮，稍有些疲软了，因为寓意或者“谜底”几乎被作者说尽，估计多数读者一读完，这首诗就怕要被束之高阁了，虽然诗的前面很精彩。
以上几首见《2011民间年度诗歌》（黄鹤主编精短好诗1000首）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4b10510102dyqi.html
（参考文献：朱光潜《诗论》 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
邓正友，黎族，1983年4月生于贵州普安一个山村，已在《民族文学》等刊发表诗歌、散文、论文多篇。现为（562409）贵州顶效经济开发区中学高中语文教师。QQ：583276319；邮箱：dzy8304@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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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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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6 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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