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哪儿去了（外五首）
汤胜林
有一座监狱，关满了很多
雄性激素过剩的男犯人
如何消费他们的体力和精子
是老大难题
新来的典狱长智慧超群
他在监狱中心修建一个大砖窑
然后故意半途而废，留下几大堆
砂石、砖块、水泥、条石
再然后，他把犯人分成四组
甲组负责把北方的砂石背到东方
乙组负责把东方的砖块徒手传递到南方
丙组负责把南方的水泥扛到西方
丁组负责把西方的条石撬到北方
时间一周，谁后完成谁受处理
第二周，他命丁组把北方的条石扛到东方
丙组把东方的砂石徒手传递到南方
乙组把南方的砖块撬到西方
甲组把西方的水泥背到北方
时间一周，谁先完成谁有奖励
第三周，他如法炮制
就这样，犯人们每天顺时针一样不停转动
周而复始，不亦乐乎
猴子的尾巴
图腾崇拜。君王崇拜
再一次跃过看客的头顶，跳上圈子的中央
紧追其后的，是两个耍猴人
有吆喝声响起，虚拟的猴子一惊，一闪
然而鞭子已经抽下来，线型的疼痛
从背上，迅速向两边扩展，转成球型的疼痛
最后萎缩于大脑，牵动四肢
猴戏由此生动，精巧，滑稽
四周都是看客，或曰僵尸
被一道符纸封住脑门，灵魂轰然倒塌
当一个收取赏钱的铁盘子递到跟前
有硬币的，叮当一扔，算是有了交待
无硬币的，拍拍铁盘，也算有了交待
又一轮表演开始，猴子继续担心鞭子
什么时候落下，以什么方式落下，从什么方向落下
其实看客知道，这担心是多么可笑
因为鞭子根本不在猴子上空，不在前后左右
鞭子已经变成猴子屁股后面的
尾巴
半截土墙
这半截土墙，向阳的一面用红漆正楷写着
“毛主……录……须……
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
中间很多字或风化，或垮塌
背阴一面用毛笔、粉笔，或复制、雕刻、粘贴
“XXX偷菜”，“XXX偷人”
“办理文凭证书”，“配各种钥匙”……
五花八门
对这半截土墙，大家喜欢早晨面向太阳
每天对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读一读，笑一笑
看看哪些字眼被挖掉
哪些图画加了详细注解
多余时光，一群乌鸦，也许识字，也许文盲
每天站上土墙顶拉屎，拉尿
争论，打架，性交，跳舞
然后对着领袖头像大叫
“呱——呱——呱——啊”
酒疯子
昨日去大队长火锅店宵夜
感觉怪怪的：欢迎仪式是几个戴红袖章穿绿军装的人跳什么忠字舞
点菜单封面印着毛草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酒盅上印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菜名毛肚儿不叫毛肚儿，叫很牛的胃
鸭肠叫万里长征，火锅的汤叫畅游长江
还有莫名其妙的招牌菜斗私、批修、反帝、复辟
一切都是诱因——
所以当我们吃到一定程度
一个60多岁的老头突然情绪激动，跨上木凳
振臂高呼：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都劝他：“文革”结束都四十多年
“造反有理”的暴力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你醒醒吧！
你猜他怎么说？他摸出一张黄纸
“看看文件，老子的老子是造反派头头儿
老子根正苗红，标准的官二代”
“社会主义好”
过去在乡下工作的地方
每天早、中、晚饭时间
小河对岸监狱的劳改犯人们
都要齐唱“社会主义好嗷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然后开饭
那时每次听到这支歌，我也条件反射般
思想上，胃上，行动上
第次产生吃饭的欲望
停下手上正在干着的活儿
拿上铁饭碗，往单位食堂跑
直到今天，只要有人讲“社会主义好”
或者唱“社会主义好”
我想到的居然不是“社会主义好”
而是叮当响的饭碗
几只乌鸦
我家乡那棵最丑最老的古树，一直在
那群最丑最老的乌鸦，一直在
他们乌衣，乌裤，乌头，乌脑，乌鸦嘴
怎么看，怎么不像鸟
他们本就不是鸟，是瞎子
所以这世界在他们看来
简直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仿佛身外之物全是托儿，骗子，敌人
只有手中的探路棍才是亲爹
只有天上的乌云才是亲娘
他们也不是瞎子，而是树虱子
寄生虫，闻尸亢奋的巫师
你听，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大喊大叫
“哇！哇噻！要是没有我们奏响哀乐
人类将无法死亡，大树将被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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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4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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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5 17: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