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省堂:男,1982年生于南阳社旗。业余诗人。
《少年时代》
少年时代,我曾用蜡笔勾勒一片海
我画了水上的冰山,贝类的玩伴
有一只鹰停在高高的桅杆
我还画了一座人类居住的岛屿
现在,我光的内在都来自一条美人鱼
《无弦琴》
那时,我们坐在永宁公园的长椅
谈论青春和未来。
与身下永宁江最宁静的夜晚
割袍。我们其中的一位最先起身
拨响了无弦琴,江水
咆哮了起来
有一只长翅鸟注目着我们
天空灰色的旅人相继离去
《黑孔雀》
孔雀夜色中开屏
羽毛缀满慕求者的眼睛
我沉入一场美梦!
“哥哥,我俘获一件色彩斑斓的裙子
你看,我穿上的样子美不美?”
不要醒,不要醒,什么都给她!
你能给她什么呢?
这么多眼睛被夜色合上了
黑孔雀,黑孔雀,都是伤心欲绝的话!
《深处的歌》
在薄雾的林荫道上漫步
晨光不紧不慢
跟在身后
我逐渐听不到尘世的声响了
一生喧闹
汇入鸟鸣
《诗中的鸟鸣》
我听人说每一个诗人死时
都会有一只鸟飞临
带他再度飞翔
不使成为野鬼孤魂
我的心不禁隐隐作痛
如果突发一场意外
我死了
不曾抵达朝圣的森林
这多么令人忧伤
因此,活着时
我写诗,只为了听到诗中响起
鸟鸣
《从前,我就像眼前这棵成长期的树》
从前,我就像眼前
这棵成长期的树
向空中伸出千万只手
啊,那些让人欢喜又翠绿的
釆撷的手
“你能够抓住什么
就去攥紧什么”
我不停告诫自己
当我摄取了我想要的养分
现在,我更愿意安静地坐在
树的根部
双手插进口袋
微笑着,藏起它们
《镜中的剧院》
人们在镜中建造了一座剧院
一出苦情剧正在那里上演
但所有的人认为那只是一场幽默式的喜剧
因为听不到一丁点哭诉之声
甚至是人们刺耳的叫喊也被镜子所吞咽
《桃花赋》
母亲,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回来了
犹如桃花回到了春天
只为看你最后一眼
只为跪在你跟前
母亲,
每年三月你就会死一次
桃花就纺那愁密的雨线
你凄然长逝的样子历历在目
我就要在三月举行一场
盛大的葬礼
哭倒一场春风
桃花眼看簌簌落满了南山
《行走的树》
树有颗善心,它嫩绿的叶子齐声唤我
你来吧,你可以躲在我身下
我就远远地向它跑去,我就去撑这把人世的伞
你没有好身世,你虽然孤苦,但你终得庇护
你没有好命运,你虽然孤苦,但你终得赐福
所到之处,皆能成荫
《青草地》
此刻,我躺在青草间,躺在
我的子民中间,这矮小的国度
仿佛我就是最古老的一株
安顿下来很久了。我们感受着
泥土的芬芳,大地的宁静
阳光普照万物,仿佛我们
很早就知道赞美
很早就知道头顶三尺有神明
《爱人》
她穿着我的肌肤
她披着我的头发
她逮住了我嘴角的欢乐
嘴唇含着我的蜜语甜言
我的双腿不知迈向哪里
我的双眼寻不到自己
在镜中一个女子丰满起来
她好似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就笑着,让忧愁入睡
她的光彩使我失了颜色
我躲在她的阴影里
一朵黑玫瑰
用她的眼睛找眼睛
用她的嘴唇找嘴唇
用她的肌肤接受爱抚
《启明星》
“用一只眼睛打开这个形象的世界
已完全足够了”
生前他对残缺的自己这样说——
为此,他每夜找来
夜空中那颗遥远的启明星
来确定,他并不是一个盲者
“是的,我了然于胸,但有时
我并不那么自信。”
在他死后,他曾关闭的那只眼睛睁开
在幽暗之中,如亮在他身旁的一盏灯
《翅膀》
我这一生,都在孤独地雕刻一对翅膀
你该知道,我总会离去的
就像一对翅膀,去追赶它的鸟了
《垂钓》
垂钓江畔,水至清无鱼
无鱼可钓有何惧?
犹有清风在耳,山河入目
甩一甩衣袖,抛一弯月钩
七八颗星为钓饵
两三珠雨为钓线
我独以大地为扁舟
苍穹为汪洋,遐想为桨
钓遗世之性情
《林荫道》
我像是被鸟声引领来的
又像是跟随涓涓的流水
此时,我在公园的一处林荫道上漫步
像一棵爱走动的树
我愿与其他的树相互问候,用彼此的叶子
当我与一棵树握手
啊,我竟感受到千只手的爱抚
我又像是一个领队者
身后是紧紧跟随的大片晨光
当怀着难言的恩情走完这条林荫道
我已经奔赴在生命的绿中
《呼喊》
听不到鸟叫
只一个寂静
落向黄昏的树梢
独自摇
《陷阱》
并不排除,是你无所事事的双手
合谋打造了一副明晃晃的镣铐
它们向彼此递过去了各自的名片
唯一的一把钥匙就衔在你的嘴巴里
你选择开启这镣铐,但你一开口
钥匙就会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喊
《飘零》
他把自己想象成
一棵会跑动的树
无论走南闯北
都把巢背在肩上
秋风送来几许凉意
叶子哗啦作响
他就像树上的鸟
发出叫喊
夜里,他病得厉害
下着落叶
《出气》
小木屋里挤满了人
我刚打完水漂
姐姐坐在角落里无声地哭泣着
光怪陆离的墙壁上
破旧时钟的衰鸣
我开始意识到恐怖
父亲额头一片青紫
舅舅们动了手
斜挂在削木钉上的皮鞭
示威后眼睑似的低垂
父亲像泄了气的皮囊抽着旱烟
我隐约听到
木制乐器弹奏出来的尾音
堂叔安慰着祖母
说此事就此打住
屋内是不可触目的凌乱
摔碎的瓷片遗落一地
舅舅们坐在院子中央
姑姑和他们争执着
我想同他们理论
但小孩子不可插嘴
我觉得尴尬
就在前天
着实是父亲先伤了母亲
此时母亲躺在里屋一言不发
头上缠着止血的白绷带
脸侧点滴血渍的醒目暗红
夜晚舅舅们扬长而去
父亲好声好气送走了
姑姑和祖母
用摔碎的半边锅
我们开始烧烤红薯片
《爱》
阳光斜过冰冷的
午后泥墙
蓬松干草上的水珠
聚集着温度
水槽变得浊而浅
拴牛的木桩油亮
一只粗壮的手
父亲挑一些丑陋的土豆
用薄薄的刀片削去
坏死的块茎
娴熟地剔除
腐烂的疮口
这像我们单调的生活
那些光洁的要深埋地下
捱过一冬 从他身后传来
地窖里泥土的芬芳
此时,我的母亲
烧烤着面饼
她的双手
在灶台上忙活
豆油断续发出
爆破的声响
那粘满面粉的围裙
晃动着钟摆的节奏
我猜想面饼在热气下
鼓起的样子 多像姐姐
遗失在井口的香袋
夜晚,我们
围着通红的火炉取暖
彼此沉默不语
《父亲》
那是在十几年前,父亲请木匠做家具
那家伙一手绝活,他为平木打眼
用的是长条形的凿子和鸭嘴斧
为不使平木跷起,只半个脚板压住一端
做之棱角分明打开墨尺
父亲的意思是必须让我们的家具尽善尽美
那意味着父亲在适当时帮木匠拉直墨线终止自己的活计
而父亲就在不远处做着木排
极其细心地用铁丝捆绑着竹筒
木匠请求我和他的小儿子共同完成一项差事 就是
我把父亲送我的长腿鸟装进他小儿子的鸟笼里
并说父亲一副短命相
事实上,父亲除了嗜酒如命
富于英明地算出木排的面积 用尺、寸丈量长宽
父亲说我可以和木匠的儿子成为好友
像现在这样,我们应该到河对岸采几束狗尾草
艺术性地 纵容我们跳下深水
《致父亲的死亡之诗》
多么美,那片陷落的洼地
地壳露出的小酒窝
闪电过柳,一人独自
暗了下去
《土葬》——祭奠母亲
在计程车的叹息中我回到了家
风旋开漆黑的木门
脚步压着心跳
我径直走进母亲的房间
众人把目光停落在我的身上
姐姐在床边抹着泪痕
悲痛不过一尺长的白孝布
寿衣、塑料银首饰和白菊花
慰藉着母亲的床塌
她的臀部已经腐烂
褶皱的床单粘满了药水
当发淡的瞳仁掉进硕大的眼眶
如强忍的昨日欢颜
叔叔给我端来洗脸的热水
我却不能握住任何一只手
“这是主家唯一的男丁”
邻居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族人商议着母亲的后事
政府禁止土葬的指令早先下达
惊吓声中
孩子们躲进长者的身后
不会有从前时的乐器吹打
鞭炮也要止住哭泣
我木然地擦去母亲身上的灰尘
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降临
夜幕下的灵车
那里有爱在缓缓地移动
我和帮手们屏住了呼吸
不需惊动周围的村人
《麦地》
父亲、母亲、祖母在麦地寻找着麦穗
一顶草帽遮住太阳,他们挥动双手
挥汗如雨,切入苦难的角度
准确,韧劲十足
而夜晚降临。像取走光明一样地
他们把麦穗全部收走
哦,那曾滚过无数星辰的麦穗
颗颗饱满
又像多年后,死亡对他们作出的回应
在另一个夜晚,注视着空无的麦地
《在水上》
在水上
放弃忧伤
和破旧的行囊
同鱼儿结伴顺流而下
带雨的斗篷
像一束芦花
举过我的头顶
两岸松枝上奔跑的松鼠
和落花的瘦小唇痕
月亮带来
美丽的眼睛和遥想
故乡
梳妆台 玻璃镜
少女正用一支唇膏
涂红爱情
《久不这样了》
很久很久不和你
在林子里并肩散步了
晨光照在脸上
温柔又陌生
我快要追不上那片
愉悦的鸟鸣了
快要说不出爱的千般滋味了
我仿佛已独自过了一世
《月》
月儿升起来了
像只鸟蹲在树梢
她伸了伸颈项
朝着大平原
咕咕地叫了几声
又沉入了遥远的湖泊
《回话》
倘使孤独,痛苦,迷茫发问
你得到了什么?
经历这些。
我得到了爱的庇护
找到一棵时时照着我的树
被她的叶子所爱抚
即便生离死别,我也知晓
她并不愿真的松开她的手
《如果天空是一方讲台》
如果天空是一方讲台
在山谷空旷的场地
几声鸟鸣好似高人语
谷底坐满默然的观众
《鸟巢》
鸟已飞离,鸟巢树顶独坐
它的凹陷处,像一个时代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