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苏北平原辽阔的麦子（组诗）
刘炜
我想，化蝶一定是早晚的事
在深圳横岭一间十多平方的房间里
两年了，我几乎没听过一声鸟鸣
这儿没有鸟，只有楼下棺材一样排在一起的汽车
有时候，半夜也会受惊汽笛长鸣
犹如一只受伤的鸟，拍着翅膀飞快地冲出竹园
至于木箱厂，我在以前的诗里已经点过名
它没日没夜地叮叮咚咚
吵得人心烦。那些木板是树木被肢解的尸体
尸骨未寒，偶尔会从电钻的缝隙与钉子的孔中挤出
一声悲惨的鸟鸣，那是鸟阴魂不散
还是树的叹息，两年了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下雨天，我在窗玻璃上看见过无数个泪流满面的人
这其中就有我融化的忧伤
对于生活，我承认我是个贱人
无能为力的人。当夜幕降临
黑暗无孔不入，我以一只蛹的孤独
特立独行。化蝶的日子遥遥无期
每个夜晚，我都死一回
只为了下一个黎明，再重活一次
如果能在这儿种上故乡的苜蓿
我想，化蝶一定是早晚的事
活着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活着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如果我能在一棵树上开一次花
也就是说我有权利不被阳光，风雨，气候左右
安安静静地开一次花，你说，我该选择苹果树，枣树，槐树，梨树，还是桃树呢
这世上可以开花的树很多，你说我该选开那种颜色花的树呢
如果还要选择在哪棵树上挂果，我该选择酸的果，甜的果，圆的果，长的果
有壳的果，无壳的果，有核的果，无核的果，什么颜色的果呢，你说，你说，你说
昨天我看见父亲在天堂，还跟在尘世一个表情
他的面前还是辽阔的麦地，苜蓿花和密不透风的玉米林
他撒在水中的网，还是只能拦下鱼，拦不下入海的水
其实，活着真的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你可以选择在春天开花，也可以选择在秋天凋零
或者与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自生自灭
爷爷是最先学坏的人
尼古丁，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一个中性词
可以左，也可以右
燃尽白纸的包装
坦然的黄皮肤，精华液
它先占领呼吸
再占领肺叶，是祖宗传下的瘾
比如狎妓，赌博，贪婪
都是祖宗传下的瘾
经血，经心
爷爷经常说父亲，好的学不上
坏的一学就会
爷爷抽烟，父亲抽烟
我也抽烟
以此类推，爷爷是最先学坏的人
他学坏，却不让我们学坏
不让我们的身体
接种祖宗传下的瘾
可谓，居心叵测
更何况毛泽东抽烟
邓小平也抽烟
就抽烟这个动词来说，大同小异
但瘾的深浅，对品牌的喜好
抽烟的姿态，却各有各的讲究
他们一辈子没有戒烟
一直到死
现在，他们在天上
还好这一口，高兴时吐一口白云
不高兴时，吐一口乌云
他们都是伟人
他们可以把一件事无怨无悔地
进行到底。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怕死
爷爷不怕死，父亲不怕死
他们都死了
只有我怕死，所以还活着
高兴时，吐不出一朵白云
不高兴时，也吐不出一朵乌云
我要抓住这清晨的宁静
我要抓住这清晨的宁静
阳光还没有照耀，这夏日的清凉与微风
多么的弥足珍贵
各种烦恼，还没有像鱼一样
浮现脑海。这一刻诗意
桃花般忽隐忽现
我必须遇见她，把她留在纸上
哦，我的女神
黑眼睛的少女，你是仙女下凡
你睫毛上的露水
是天堂的钻石，还是泪水
在清晨，我可以看见你
乳白色的纱裙曳地，春光乍现的爱情里
鸟在很遥远的故乡歌唱
流水绕开古老的槐树，槐花
与初夏的蝉鸣，以及
民国年间陶器上的裂缝与杂草
迈着碎步，朝着天边溜达
我喜欢在清晨醒来
揉揉眼睛，青春早已泥牛入海
只有这清晨，没被玷污过的宁静
还是属于我的。可以坐下来写诗
也可以静静地看着窗外
那些宁静，一点一点地消逝
你可以当作是一场雪
也可以当作是清晨一样
转瞬即逝的青春。这清晨的宁静
让我灵魂出窍，太阳出来
仍将退回壳里
这个世界过于冷漠
已没有什么可以点燃
凌晨一点五十四分是宁静的
这之后的一点五十五分，一点五十六分也都是宁静的
没有鸟鸣可以把我叫醒
楼下的木箱厂早已收工，零碎的木板散落一地
复活节已经走了，再多的雨水也不能把它们还原成森林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一张涂过鸦的纸
将恢复它自恋的白。阳光会从窗口照耀
光线里的尘埃，就像我们避不开的欢乐与优伤
偶尔也会装着素不相识。我摸了摸口袋
打火机还在，只是烟早就戒了
在这之前，它曾是我的命，我的故乡，婆姨
而现在,我摸出打火机试着打了一下
又打了一下,这个世界过于冷漠
好像已没有什么可以点燃
除了我的一腔热血
就像苏北平原辽阔的麦子
打开窗户，对面的山坡
被风翻看的书
绿树与杂草，夹杂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让我嗅到故乡紫云英的香气
野蜂与蝴蝶，因稀有而显得孤单
有虫鸣，与鸟鸣交替
它们的和声，近似天籁
蝉，与蛙，还留守在群乐村
留守在我荒野的内心
一个白天分管树林
一个夜晚分管河塘，水田
它们的嗓音嘹亮，让喧嚣变得安静
身在异乡，偶尔想起它们
蝉，与蛙，现在也跟我学会了沉默
就像苏北平原辽阔的麦子
不管多大的风雨，心里多疼
绝不会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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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5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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