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鹏瞰海 于 2014-7-11 18:45 编辑
以涓滴寓沧海,化瞬间为永恒
——小诗学习札记
于金鹏(大鹏瞰海)
一
丰子恺先生自题其画云:
泥龙竹马眼前情,
琐屑平凡总不论。
最喜小中能见大,
还求弦外有余音。
王开岭曾说:“读你的诗,不禁想到丰子恺的漫画......”
真是巨眼!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丰先生的漫画!当然,还有先生的随笔!
不过,对我的小诗创作来说,这毕竟是渐染。换句话说,我只是丰先生的旁听生。
类似的情况,还有汪曾祺先生。
对于丰先生的画意和汪先生的语言,说喜欢其实是远远不够的,那简直是“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借用汪先生老师沈从文先生的话)啊。
从丰先生那里,我感受了什么是“小中见大”,什么是“弦外有音”;从汪先生那里,我印证了什么是平中见奇,什么是淡而有味!
然而,旁听毕竟是旁听,我的直接师承并不在他们这里!
不止一位文友问过我这个问题。
当然有很多,比如道家,比如禅宗,比如废名、孔孚的诗论,比如弗罗斯特、狄金森的诗......但最最根本的师承则是,古典小诗,尤其是五言绝句!
直白地讲,前述丰先生与汪先生的优长,在古典小诗中,是有充分体现的。而玩味二位先生的大作,则使我的意识更明确了,方向更坚定了。
二
刘邦的《大风歌》,是令人激赏的。区区三句,一句一层,乍歌乍泣,汪洋闢闔!
卢纶的《塞下曲》(六首之三)也不弱,一首五绝,写得雄浑悲壮,让人身心俱凛!
月黑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
大雪满弓刀。
在这样的楷模面前,作为读者,除了心服口服,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当然,作为小诗作者,也并非全无可为。“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袁枚《苔》)因此,写出了这样的小汉俳:
大鹏赋
海澜阔
划然金翅擘
莫咋舌
佛经中有大鹏鸟“金翅擘海”的传说。严羽在《沧浪诗话》中,用“金翅擘海,香象渡河”来形容李白、杜甫的诗。这里兼用二义,既喻人生境界,又喻诗歌境界。
三
光阴易逝,世界芜杂。
小诗作者所能做的,便是抓住触动自己灵机的那一点,三薰三沐,九蒸九炼,从而,以涓滴寓沧海,化瞬间为永恒!
自然,妙手偶得的情况也是有的,但终非常态!
惟其如此,我们才能读到这样的诗:
新嫁娘
常建
三日入厨下,
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
先遣小姑尝。
常建何在?而他笔下的“新嫁娘”千古犹生!
有人因为这样的诗,没有“直面惨淡的人生”,而藐视之,实在是一种褊狭的观念!
下面,就引一桩八卦事件以供参考。
话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一批文人遭到批判。某些人的罪状之一,便是引用这首诗并加以发挥:
......
小姑说太淡,
连忙抓把盐。
小姑说太咸,
又抓一把糖。
味恶不堪食,
倒进猪食缸。
寄语为文者,
勿学新嫁娘!
常建有灵,定当啼笑皆非!
因此,当一位书痴朋友,用我的微诗《瞬间》,解读《红楼梦》中“抄检大观园”时刻的贾探春,认为她未必有某些专家所说的觉悟时,我并不觉得奇怪。当一位学习心理学的朋友,借这首诗评论某些“小大人”的言行时,也并不感到惊讶!
当然,后来这些情况,作者是难以料及的,他们只是“直写性情真”而已。
下面是《瞬间》一诗:
一朵花
在春风与春风的间隙里
想了想秋天
四
来看一首西洋小诗:
篱笆那边
艾米莉·狄金森
篱笆那边-
有草莓一棵-
我知道,如果我愿-
我可以爬过-
草莓,真甜!
可是,脏了围裙-
上帝一定要骂我!
哦,亲爱的,我猜,如果他也是个孩子-
他也会爬过去,如果,它能爬过!
应该说,诗写得是相当不错的,译者的水平也很高。然而在语言的运用上,也不敢太过恭维。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诗,是文学中的文学。对于语言,不能不讲究。借用侯宝林先生评相声时的说法,这首诗的语言,还不够“圆润”!不过因为是译诗,降格以求罢了。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一些新诗作品,语言极不圆润,莫非是译诗看多了,以致于“师乎中者得乎下”吗?
回到正题上来。
《篱笆那边》,是一首象征体的小诗。
在《狄金森诗选》译序中,译者江枫先生在列举了作者的一些诗之后,举出了一首“更可爱,更耐人咀嚼”的作品,就是这首《篱笆那边》,可见评价之高!但这仅是就总体构思而言,而从行文上看,较之中国古典小诗,还是有欠“圆净”(王船山语)!
作为中华小诗的传人,我们正不必自卑!
途 中
又累又渴
向路边的白玉兰
寻一杯水喝
一位同事读到这首微诗后,拿着报纸找到我,笑道:“请问于老师,您这里的‘白玉兰’,是指一个女人吗?”——他看到了其中的“象征”!
诗中的“白玉兰”,当然可以指“一个女人”,但何尝不可以指一本书、一首歌、一个地方、一段际遇......呢?在人生的“途中”,当“又累又渴”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慰藉,我们的生命,岂不是太无味甚至于无谓了?
现实的“草莓”和“白玉兰”终将逝去,而文化的“草莓”和“白玉兰”永远鲜活着,在不老的诗行里,在无尽的吟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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