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灵魂返还故乡
——读蒲秀彪诗集《随时随地》
□非飞马（贵州印江）
—1—
我一直以为，诗是灵魂的清洁剂，它能带领我们清洗灵魂的污垢，抵达干净的澄明的境界。读好诗，就是清洁自己的灵魂，就是为负重的灵魂减负，就是为受伤的心灵疗伤，就是让蒙尘的生命展现最初的光环，就是让处于淤泥之中的我们重返干净。这是阅读秀彪兄的诗集《随时随地》给我的启示。
认识秀彪兄已经五年多了，那时，我还在贵阳读书。最初在网上相识，然后一个假期，我从贵阳来到铜仁，一见如故。秀彪兄的率性、豁达、大度、洒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后，我常常到铜仁找他，多次与他和冰皑兄一起到河堤“光头螺丝”处吃夜宵，喝啤酒。记得有个夏天，我们从晚上十点左右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几个人于是乘着酒兴，在锦江边纵情高歌，后打车回家的时候，不胜酒力的我竟然在车中睡着了。时光无情，一晃就过了多年。这些年来，我和秀彪兄都已成家，加之他在铜仁工作，而我在印江，相去虽然不过三小时车程，但彼此见面的时间竟然少了，于是我们又再次返回网络“神交”的日子。有时候是在论坛里发几句言，在各自的帖子下问候一声。有时候是彼此进入博客，看看各自的新动向。
我发觉，如秀彪兄的性格和为人一样，他的诗歌一直以来保持着最初的路子。简单明了，一针见血，潇洒通透，痛快淋漓。从总体上说，秀彪兄的阅读应是博采众长的，他不局限于某一流派，某一个作家的作品。我感觉到，他是喜欢哲学的。西方的尼采和我国古代的“儒、释、道”，尤其是老庄哲学，常常在他的诗作中可以嗅到一些气息。在这里我还要指出的是，我感觉到这些哲学思想是首先渗透到他的性格中，然后才影响到他的诗歌。他为人的率性、达观，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某些人后天短暂的伪装；他诗歌里体现的超脱和出世情怀，也是自然而然，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虚伪。
这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秀彪兄诗作的一个重要原因。
—2—
在我看来，就像音乐的感人力量不只是音符本身一样，诗歌最为感人的力量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场中体现出来的精神的力量。“诗和语言是一种东西，一块玻璃的两个面：当其面向人时，它是语言；当其面向“仙”时，它是诗”（见《杨黎说：诗》）。好的精神，找到恰当的语言表达，方能生成好的诗歌。语言本身并无高下之分，只有遇见“诗”以后，才能出现高下。在这里，我想说的是，离开诗本身去谈语言，是子虚乌有；离开语言本身去谈诗，无异于谈玄论空。
在我看来，诗一般情况下应该有两种向度，一种是出世，一种是入世。诗歌语言一般情况下也有两种向度，一种是让语言回到最初的诗意，显现最初的光泽；一种是让语言背上道德、责任、意义等价值外衣，穿上“载道”的外套。
以此而观之，我认为，秀彪兄的诗歌大多数应该是出世的诗歌，而他的语言，也更多的是朴素的去除“载道”的价值外衣的纯粹口语。如果此论成立，那么我们可以推论：秀彪兄的写作，就是要让通过诗歌这种媒介，让事物回到他的本然状态，让心灵回到最初的宁静、澄明、自然的境界。即使是一些有着“入世”情怀的诗歌，他的出发点或者落脚点，也是向着人的本然和自然之道的。他的所有诗作努力的一个共同目标，不过是想让灵魂返还故乡，我以为。
—3—
或许，我的推断只是一种臆断。但我反复阅读了秀彪兄的诗集后，再回过头来，我依然坚持我的这种臆断——让灵魂返回故乡。秀彪兄的大多数诗作，都是这样的，体现着生命的自然状态，让诗歌回归到审美之道，自然之道，尽管生活是如此的世俗，甚至有些庸俗。
最近
我一思考
我的头
就要痛
我没有去问医生
也没有去问上帝
在还没有发现良药之前
我要尽量让大脑
保持空白
——《止痛药》
让“大脑保持空白”，这是目前秀彪兄找到的医治“头痛”的“止痛药”。灵魂疼痛，源于思考。而让大脑“保持空白”呢？这是不是生命的本然状态？但这是怎样的荒唐和不可能！因为我们的灵魂永远没有“止痛药”。或许，我们没有能力让灵魂返回故乡。或许，我们只能让大脑留有短暂的“空白”，以此让灵魂暂时返回故乡。
我坐在原地
你是看到的
其实我在来来回回
不停地游走
像一个流浪者
在寻找
他找不到的祖国
——《原地》
我不知道“原地”是什么地方？但我却知道秀彪兄此时其实不在“原地”，因为他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精神的“流浪者”，因为没有原地，就好比一个流浪者，找不到他的祖国。在这里，秀彪兄通过三言两语给我们勾勒了一副寻找“原地”的幻像。而这个“原地”，注定会成为我们每个人精神的“宿命”。
—4—
穿过你的眼神我看到了秋天的脸
是风中的涛声将我托上那片林梢
我决定不再原地坐化
至少在黎明来临之前
我要在这嘈杂声中
死灰复燃
——《存在》
“死灰复燃”，是一种让人愉悦的状态，也是我们之所以得以感知自我“存在”的具体体现。红尘蒙蔽了双眼，横流的物欲让精神萎顿，灵魂被关在时代的铁屋子里，我们是需要“死灰复燃”一次了。而诗，就是寻找灵魂的一种路径，是通向生命的故乡的羊肠小道。而寻找到这条路径，除了需要对世界有较为清醒的认识外，更需要对自身有着清醒的认识。有时候，不得不动用灵魂的手术刀，解剖自己的内心。
过去的时光已悄然远走
未来的日子不可预留
一个人要用他坦荡的余生，长一双翅膀
不再见花流泪，无欲，无求
固执地认为每一天都有意义
他要对每一座青山讲讲自然的故事
他要与每一条河流说说遥远的旅行
青山无语，水自漂流
树和鱼默不作声
一个人与他的影子相约而走，
想起那些青涩的往事
遂把头颅一低再低
——《过往》
“过往”，是一种时态，代表过去；也是一种动态，代表“经过”。我很喜欢这样的时态和状态。在这里，秀彪兄与万物等同，试图抵达一种澄明、宁静、安详的境界。“用坦荡的余生/长一对翅膀/不再见花流泪，无欲，无求”。在这里，他有些孤独，但并不寂寞，因为他可以与青山与河流对话，“青山无语，水自漂流”，他于是“与他的影子相约而走”。诗人心里充满着一种洒脱、超越的情怀，一种深深的内省和顿悟。“想起那些青涩的往事/遂把头颅一低再低”，他在一瞬之间，彻悟了生命的真谛。那把头颅一低再低的过程，是生命的自我修复，是灵魂的复归，是超越的实现。
我要用桃花追赶太阳
我要用流水呼唤飘零
我要用血燃烧大海
我要用声音融化光芒
我要用时光找回丢失的记忆
我要踏上后悔的列车
穿过逝去的青春和岁月
用起跑的姿势
达到那个远去的车站
——《重返》
他总是这样，试图“重返”生命的本真，试图寻找那早已不在的一切美好。因为，那些本真，总是在心灵深处或隐或现，虽然它们像命运一样不可捉摸。
—5—
写到这里，我偶然发觉，如果我再这样写下去，或者，秀彪兄就有些仙风道骨了，就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事实上，生活中的他，与我们一样世俗，喜欢平常人生，热爱生活，喜欢美色和美食。他明白自己“成不了仙”，因为他“一顿饭不吃，就饿/一遇开心事/就笑/一遇悲伤事/就哭/见到美女/发自心底/就想多看两眼”（《事实上，我成不了仙》）。他同样有着世俗的一些坏习惯，同样控制不住灵魂深处的那些“不合时宜”，如：“一伙朋友吃完夜宵/喝了很多啤酒/在回家的公路边护栏上/排成一排/小便/他们撒成了一道风景/其中有一个/就是我”（《我还是没能把持住自己》）。他对时光和自然心存敬畏之心。“时光，这个陈词滥调/我对它一直心存敬畏”（《时光》），“诺，时光/你这个小情人/我怎么挽留你/而你甩手便走/毫不留情/脚步匆匆/一去不回/这叫我烦恼”（《烦恼》）。他在保持着审美生活的同时，对生活、对社会自有一份冷静的关照与审视，偶尔也将笔触伸向生活中的那些世俗的怪相，挖掘人性深处的劣根。如：《特色》：“不想把自己当成一把手的样子都很难/警车开道/领导先走/这/有时并不是领导安排的”。他表面上是冷静地揭示这个怪相，实际上暗含对人性劣根性的冷思考，“不想把自己当成一把手的样子都很难”，其原因，恰恰是我们几千年来的封建等级奴化潜移默化的硕果。在揭示生活怪相时，秀彪兄还保持着可贵的悲悯情怀，如《公务员》一诗，体现了对公务员制度的冷思考和冷关照。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温和地、沉稳地、审美的去看待自然、生活和社会。因此，在他的诗歌中，更多的是一种安详与宁静，是生命的自满与自在，灵魂的自足与享受。
一个人
静静地呆坐在原地
听窗外，雨
淅淅沥沥
从天而降
那声音
是秋雨的
没错，
秋雨的声音
就是那样的
——《听雨》
听雨是一种享受，而此诗的妙处在于，作者一边听雨，一边超脱地判断着，“秋雨的声音/就是那样的”，置身其中，又置身世外。他一直试图回到自然状态，也让事物回到本然状态。在他的眼中，天空只是一种“存在”，那种高、远，以及高远状态所衍生出来的所谓的价值和意义，不过是人们后天加上去的意义符号。而诗歌要做的，就是脱下这些“重负”。因此，在《当我说出：天》中，诗人说：“其实，我说的那个天/不过是一句，/痛苦的口头禅而已”，因此，“当我说出：天/你大可不必抬头/它没那么高，也没那么远”。这首诗歌的妙处在于，他用语言的清洁剂洗脱了天的文化累赘，还原一种生活常态。一切都是那么虚无，一切又都那么真实。
当然，我也并非一味地去拔高秀彪兄诗歌的价值，万物都有利有弊，秀彪兄的诗作也有瑕疵，不管是思想深度上、审美纯度上，还是语言形式上，都有一些遗憾，但总体上来说，瑕不掩瑜。我相信读者心中自有杆秤，我更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评判者，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才是判断一切的神。好的音乐，需要寻找能听懂它的耳朵。好的诗歌，也需要寻找属于它自己的知音。“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并不是每一首诗或者每一种风格的诗都适合所有的人。歌德说：“对于某一国人民处于某一时代有益的营养，对于另一国人民也许就是一种毒药。”歌德还说：“不要说现实生活没有诗意。诗人的本领，正在于他有足够的智慧，能从惯见的平凡事物中见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可喜的是，秀彪兄不仅在《随时随地》这部诗集中，而且在今天的生活中，依然在努力地“从惯见的平凡事物中见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他一直在试图努力，向我们展示他“内心的风景”，把自然赋予他的“唯一的恩宠”与我们分享。为了让灵魂返还故乡，他“正在一个地方修路/以便人们靠近这心灵的神殿”（《内心的风景》）。
2011年5月24日 |
发表于 2014-7-14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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