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村庄
深一道
更深一道
我遥远的村庄在桐柏山巨大的皱纹里,抵抗,喘息
得不到拯救。
多少年了,没有太多人
记起它的名字。
大风吹断了茅屋的
脊梁。雨水冲走了肥沃的土壤
多少年了,我的父老乡亲,在那里像大树一样
盘根错节。他们粗大的
手指,把贫瘠的土地,梳理得有条不紊。
没有过多奢求
一年一年,被时光雕凿
没有哀怨。
没有岁月之隔。
祈祷风调雨顺的人,被风雨磨掉棱角。敦厚,朴实
跟黄土一样的颜色。
你看,汹涌的春天就要来临
桃花开遍山野。人们来不及,坐在
村口,说说闲话,谈谈打算……城市
高楼……那些太遥远了
对于他们
播下种子,收割回庄稼
谋得全家一年温饱,就对得起祖宗了。
◎父亲五十四岁了
父亲五十四岁了。他强有力的身体
终于输给时光。那些潜伏已久的
病疾,密谋了一场哗变。声势浩大
控不住局势。他佝偻的身躯,逐渐
低向尘埃
把一生摊开。一张喷薄的纸,承载的
重量,被人忽略,或者遗忘
父亲说,过完忙种,再去东北一遭
把剩下的债还清。用粗大的手,把
母亲积攒了一辈子的苦水,拧干
这些年,南来北往。不曾给父亲
寄过一封信,买一件可以遮体的
衣服。甚至,不曾想起他
慌乱的毛发,干燥,纠缠不清
这无疑是一种隐忍的伤。持久,无法
弥合。在他逐渐长大的儿子的内心深处
迅速聚拢,占据多个偶然的夜晚
◎姐姐
姐姐
你站在马路上茫然四顾的样子
我一眼就认出你。皮肤黝黑,干燥的
长发,夹杂灰白的颜色。
你脚裸上划着
多年以前的伤痕。你用力撕开大山的姿势
至今我还记得
藤蔓缠绕的路上,你一马当先
把青春过早地嫁给贫瘠的土地
和我烂漫的童年。马路两边高楼挡住了去路
多年共守的秘密,依然与城市格格不入。
姐姐,你背着沉重的
包袱,像极了我们小心翼翼的母亲,生怕把这世界
碰出一丁点声响。
你淳朴,你善良的眼神,掠过
泥土的气息。那一刻,我恍惚看见,和你一起来的
还有我们荒凉的村庄,和土地。
◎写在母亲节
抱一束康乃馨,风从五月的远方
从山水阻隔的路程,从贮满血泪的
脚印里,从泥泞中,返回
与我骨肉相连的村庄
那时,天色微明。母亲推开门
风一下子吻住她的额头
她拢了拢花白的头发
没有察觉与往日的不同
她望了望东方的天空
太阳还没起床,启明星那么亮
多像她口中唠叨不休的儿子
在尘埃里周转一生
也翻捡不出这些比喻
她最终拿起扁担,挑水,生火
谁也不能阻止她在一天的劳作中
获取幸福
那时,大地一片沉寂
父亲在菜地里,与黄瓜,豆角,番茄
窃窃私语。露水打湿了他的胡须
他哆哆嗦嗦,蹲着,或站着
都那么渺小
◎四洼
一座荒凉的村庄,掩映在鸟翅的深处
它默默无闻。像南河边一棵低矮的草
风沙剥去了它的光泽,犹如母亲身上的
一颗纽扣。我离开多久
它就有多暗淡
从来没有为它种下一棵树
凿出一口井。这些年,我绕着城市
越走越远。体内的泥土
越来越少
我越来越卑微。甚至不如一棵
低矮的草。我常常在暗淡的温暖的
花朵下醒来,看见姐姐在雨水中
把我的童年,与每座山坡,每片田地
紧紧抱在一起
姐姐
我一定踩疼了你的肩膀
曾经为了看世界,我把目光
投向更远的远方
◎回乡
下了车,风从夜深处扑来
像一只猎狗从土丘后面突然跳出
把我抱得严严实实
粉红的舌头伸到脸上
它曾经是父亲最好的伙伴
现在,父亲一个人蹲在路口
他接过行礼,把喜悦和多余的话
隐没在夜色里
荒草没膝。一条小路穿过坟岗
我紧跟父亲,像回到小时候
风越来越大,把父亲的裤筒吹得鼓起来
他瘦了,矮了,老了
只有咳嗽声越来越响亮
村庄一片漆黑。稻草人烂在地头
池塘里爬满了水草
只有落光了树叶的枝桠上
挂着猫头鹰低沉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