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国地图（组诗）
刘炜
记忆中的一场雪
雪中的麦草垛
看起来，就像是一笼刚出屉的馒头
那些喜鹊，随意地叫着
欢跳着，喜事像十二月的梅花
只要一声张，就会有雪花从肩头落下
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
就像是撒在烧饼上的芝麻
在雪里，陷得太深
已不能像一只麻雀，轻易飞走
可他们看起来，开开心心的
并不着急，就像一场雪
并不着急融化
读中国地图
黑色：人造景观，建筑物，道路，小径和岩石，包括悬崖峭壁，一个人流泪的脸。
棕色：沥青，砾石路面，包括高速公路，主干道，宽行人道，篮球场，菩萨宽阔的胸怀。
蓝色：任何有水的地方。包括湖泊，溪流，泥沼，流向黄海的串场河，母亲饱满的乳房。
绿色：植被，绿色越深，越难通过。包括神农架，我的灵魂，季节翻过的日历。
白色：普通的林区，易通过。包括莲花山公园，空白的清晨，和漆黑的夜晚。
黄色：空旷地，易奔跑。包括苏北平原，童年玩耍过的滩涂，岁月张开的双臂。
黄绿色：禁入的私人区，果园，花坛。包括老宅被挖掘机连根刨起的竹林，不被公开的生殖器。
紫色：路线。包括十四亿人的血管，毛细血管，一只鸟飞行时寂寞的留言。
总之，这些经线与纬线构成的神经与肌肉，用数字标出的人间。伟人称之为江山
凡人称之为风景，俗人称之为风水。我愿意把肉身还给尘埃。因为地狱与天堂，只存放灵魂。
我拥有的乡愁与疼痛。它包括一只蜗牛的自由与民主，和遗失的精子
它们背叛我，与分裂的卵子私奔。而我不需要花园，不需要天空为我的渺小降低高度。
我只需要努力用诗让汉字活过来，像蚂蚁一样爬行。驮起雪后的故乡，一个叫四岔河的小镇
就像驮着一粒洁白的米——在中国地图上，再停上一万年。风搬不走，雨也搬不走
一场脱轨的雨
一场大雨里
我听见草木的根
又往泥土的深处，猛地扎了一下
平原的平，只存在于远方的眺望
而现在，它却在一场大雨中
有了起伏，与波浪
在一片空旷的，喋喋不休的雨中
我该怎样站稳脚根
而不被巨大的悲伤击败
在父亲走后的夏天
我把自己越抱越紧，就像抱着这个尘世
最后一粒干净的尘埃
雨，终于停了
月亮，洗刷过的脸苍白
这圆形的，通往天堂的站台
依旧有熟悉的身影
一闪而过。就像一场脱轨的大雨
在七月，被泥土与河流
深深地，搂进了怀中
让平原，看起来
好像，又更平了一些
秋色
我的体内遍布故乡的水渠
红色的血液，就是故乡夕阳下的渠水
海鸥，在天空朝我俯冲
像是风撕碎的白云
我混在秧田里的绿肥中，强作镇定
所有的秧苗，在下着小雨的初夏
一起挤过来照镜子，挤破了的秋天
金色的稻子，像我渴望的心
那波浪，岂是双手能够按奈
怀念，是种看不见的疼痛
我仰头，看见世界上
最大的转经筒
正被无形的手，用力转动
就像转动太阳
与月亮。这岁月的石磨
会把时光磨成什么
怀念，是种看不见的疼痛
这是高原
这是香格里拉
月光广场的和平鸽
都在等着人们，播下幸福和忧伤
秋天的树叶，被命运高高地悬挂在树上
我踮着脚，把经文与祈求
放在菩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好在这个世界还在
希望，与梦想的灯盏还在
依旧会照亮，高原年轮里深藏的积雪
白天，与黑夜还是会相加
组成一个，又一个完整的日子
明天，未来这架钢琴上的黑白琴键
给我什么音符，就是什么音符
我早就知道，不能反悔
选择
你流泪的脸
是我这辈子，最高的悬崖绝壁
如果，我不能像一只小鸟
生出翅膀，就只能像一滴泪水
摔下山崖。绿色的灵魂
化着青苔，还会继续向上攀爬
爱情，就是火中取栗
如果必需，我愿意与栗
一起化为灰烬。在空旷的平原
我希望有一万个白衣女子
组成一场大雪
把世界染白，呼啸的风中
我的诗句将被拆散，黑色的汉字
落到雪地里，就是这个世界
允诺给我的春天，现在我愿意
全部，还给这个世界
包括我的善良，忧伤
疼痛，和爱情
你流泪的脸
是我这辈子，最高的悬崖绝壁
如果，我不能像一只小鸟
生出翅膀。如果我可以选择
也许，还能像一滴泪
流向耳际，成为你右耳
一颗无需耳钉的
耳坠
好地方
我曾有过割猪草的好地方
拾麦穗的好地方
躲猫猫的地方，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现在，什么好地方都没有了
能去天堂的人，寥寥无几
人们都害怕去地狱，可去了地狱的人
一个也未见回来
由此看来，地狱
也许是我们所能去的
最后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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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3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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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4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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