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眉的诗

漂之雨

《初秋的夜晚》
       
今夜的月亮，稍显荒凉
那些稚气的星星
没有铺满天空
夜行的风，停下脚步
海潮又涨到了谁的梦中

天地间唯一的灯光
剪出，一幅身影
微凉的潮水正席卷而来
一只手，探出身体
用积蓄不多的快乐
拉动一面沉默的窗扇

“嘭”地一声闷响
惊醒了很多人的忧伤
整个夜晚都跟着摇晃

《永远的额仁高毕》

多少年过去了，不能忘的
依然是额仁高毕。你是长在我记忆里的
五颜六色的草地。前世里
我和我的九个同伴，都是你
怀抱的草民。我们与千千万万的
草木兄弟一起，风一吹
就虔诚地把身姿放低
让那些沉默的牛，温顺的羊，不羁的马
都能沿着长调悠长的路径
回家。只有那年轻的百灵
翅尖挑着额仁高毕的阳光
把我们从春天唱到秋天
从绿唱到黄，一直唱出锡林郭勒
到今生的时光。额仁高毕啊
喊你一声亲爱的额吉，当今生的风
吹短了马鞭吹弱了蹄声
我们又回到了这里，以
满含泪水的匍匐啊，在你的泥土里
埋下来年的新绿。祝福你
永远的额仁高毕，永远的额吉

《一棵树的境遇》

一棵树紧紧抓住空旷
用全身的力量
抵挡，那风的摇晃

混沌的天空在上
却没有活着的阳光
能穿过这一层贪腐的云翳
抵达一棵树的恐慌

大地本来就不爱说话
现在更别想指望
在这一维叫做祖国的空间
一棵树，只能
只能兀自孤单着挺住

因用力而撕裂的肌肤
正流下无尽的忧伤

《48小时》

我要怎么描述，你才会相信
我愤愤不平的心情
48小时，只有48小时我没下楼
樱花就沿路开了个稀巴烂
我可是关注了一整冬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令人没法冷静
逡巡了很久偷窥了很长
却在一不留神的时候
一切都成定局

你别插嘴，听我说完
这不是简单的偷着开的问题
而是偷情，偷走了我的情
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将最美的时刻拱手送人

这是道德的问题，怎能
不让我气愤，而且还是在文明城市
发生的事件。你别偷笑
让我觉得你也鬼鬼祟祟
而且笑容淫荡。算了
跟你说不清。知道为什么
叫春天吗？因为这个季节
遍地都是叫春的
比如樱花，比如草地，比如狗
还比如人类



《握住你的手》

握住你的手
就像握住整个春天的枝条
成群的桃花飞上心头
连关关雎鸠，这只隐居很久的鸟儿
也在新叶儿的展翼中
忍不住低唱

不过，这是四月城市的夜晚
还稍微带一点寒凉
你抬头仰望没有月亮的天空
多好的小路啊，你反复地说
星星落在你的嘴唇上
竟然一闪一闪

《换一种方式书写》

将手中的文字换个格式码起来
她们立刻就生动起来
不再是枯燥的政文
或被溢美的主持词
她们有了漂亮的集体艺名
叫做“诗——歌——”
诗歌的“诗”诗歌的“歌”
反复敲打的音节
真的有了美好的旋律
那些曾经的烦躁郁闷
如同此生中永不待见的一批人
被从记忆中解散
宽容来到心底
让这个夜晚豁然开朗——

如果我想你

《路灯亮了》

当我准备好岁月
来接受衰老的接引
春天，忽然就黄昏了

跟它一起来的
还有流放的月亮
那么大的一颗
沾满岁月的积雪

我伸出双手捂住眼睛
像小时候，因为害怕
从指缝里看世界

先是一片掉队的羽毛
然后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忘了很久的面孔
在漂浮，漂浮
轻薄，好似一张张纸片

《又想起海子》

三月的风总是忧伤
每年翻出你的消息
白纸黑字，如同你纯真的黑瞳
总让我放心不下

如今又是春暖花开了
你离去的经年
面朝大海的人又多了千万
劈柴喂马，做幸福的人
却依然很少

为了见你，我去看望了三月的麦地
一地青春，唯独缺少锋芒，
是不是没有了你温暖的眼神关照
麦子也活得无精打采

一直不肯相信，25岁
以梦为马的青年
会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但，你说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你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你醒来

抱着这些昏迷的诗句
我常常哭出声来
我知道，我不该悲戚
那么多人在想你
读你的诗句
还有一个孩子说
要做一个像你一样敢于真实出声的诗人

我还知道，明天
将会有一场雨水，落满
诗歌的池塘
而你就站在中央

大雪

这是一次被预告的袭击
匕首藏在飞舞的雪花里
冬青、楼房、铁栅栏无处躲避
成为被肆意凌虐的俘虏
粉饰和谐的白
成为囚衣的颜色
挣扎的车轮呻吟着
沦陷在失守的下坡
拖着长长的划伤
道路一气狂奔
虚伪的诗人为息事宁人
站在牢笼的窗口


今晚写诗

像一丛油菜花开在北方的麦地
我把一行行诗歌种在报告文学的字里行间
今晚，我要写诗
做一个真正的农民，拿起生锈的铁锨
掘开河流，放水灌田

我已经懒惰了很久
荒废的灵感都夭折在途中
只有那散养的，一望无际的忧伤
时时揪紧我的心
告诉瘦弱枯枝的中年
其他一切还活着

今晚，我拿定了主意
与自己和解，将忧伤流放
我要写诗。我要重返
生活的位置。于是
穿过诗歌的丛林
我看见，我深爱的父亲
靠着一棵好大的绿树
激动地哭了

你老了

在谈话停顿的瞬间
你挺直的脖子
终止了转动，像熟透的向日葵
就那么，悄悄地
向下一垂

你这样快的，进入梦里
干净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仿佛刚才跟你说话的这个人
是一棵树。刚才的谈话
也只是过路的一阵风

你睡得多么安宁
听不到我心中情感的叶子
发出的颤抖。也许
你连压在睡眠里的那些零碎时光
都懒得去枕

你就这么睡着，这么
贪婪地睡着。你把睡觉
也干得像活儿一样漂亮
你要抢在时间的前面
把一生的睡眠
尽可能快地完成

你不会觉察，被你留在
梦外的女儿，怎样被飘来的
海水，一下子
捂住了眼睛

《爱情》

“一直躲避一个词
却还是被它伤了”
你起皱的表情
和一瘸一拐的眼神
被卡在夜色里
拔不出来

从幻觉里爬出的灯火
带着内伤
一个终日不能抵达的词
渐渐失热
脚尖上站起的
风，拽紧裤脚
道路一步不拉地紧跟

“一个词需要囚禁多久
才能释放出来”
从眼睛的角落，滚出的亮光一闪
反射了你的不安
“真傻，你就是把这个词揣得太热
它才能伤了你”

声音的波动停止，道路
铁轨一样沉重
一些不坚定的念头
开始飘落。你迟迟拿不出
对这个词的判决



《词语》

1
随手敲下生和死，温暖和寒冷，亢奋和压抑
又敲下男人和女人。一直相信词有灵性
也有体温。从一个词向另一个词的投奔
等同于，一个女人投奔一个男人的结局
你感受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

2
茫然中听时间滴落，像一些词的离去
永远。另一些词会醒来
但它们还会记住些什么吗

3
词语的诱惑显而易见。将词语关在唇里
相当于压制一场恋爱


《谛听黑夜》

如一只警惕的野兽，支棱着
受伤的耳朵，血流在黑夜身上
以声音为形。众多的噪声里
我依然能够分辨那滚烫的分贝，
击中我最心痛的地方

也许我不该谛听黑夜
不该听到它带伤的喘息
不该在这里遇上你。躁动的
血液，是一只迷路的火狐
带我到爆发的火口
而命运的箭镞早已等在那里

我听到的最后声音，像打开的
花瓣：一颗滚烫的心被洞穿时
发出的轻轻叹息

《融入山林》

坐在一截湿木头上
雨点就把我当作了木头的一部分
敲打。满地的植物
趴在脚边，绿油油地
望着我。红黄兰紫的野山花
伏在膝盖上，幸福而安静
此刻，多么希望
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
站在我的肩头
用我的心声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