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渠戎国(组诗)
雪戎之国[1]
秦岭西崖之端——子午岭的青峰处
有一匹蓝月亮般圣洁的白马,在西风下傲然孤立,鬓鬃飘然
听说曾有一位衣着白色素衣的公子,俯身拍过它那敦厚的脊梁,并
亲吻了那双闪着泪光的青郁色的蓝眼睛,在茫茫的塬上,在皑皑的夜里,在邈邈的雪峰处
然公子在雪国的融季里悄然而去,只见一位素洁的女子时常站在植有桑梓矮墙边采桑西望
听说那夜他用陈容了十年的雪冰之水,磨亮了一把泛着青铜的弯刀,那刀锋处镌刻有西狄十二峰的暗印
听说,这把刀曾像雪犁一样划开过雪国的胸膛
听说,这把刀就是雪国的十二根硬直的肋骨
听说,这把刀就藏在子午十二峰的绝顶之处
然公子佩带了这把刀,在蓝月亮的夜里,他与白马一并西逝而去
听说,他走时一手高举弯刀,一手揽怀瓦罐
听说,他一路载奔高呼,一路撒抛粟种
听说,他过后处处青峰,雪域松染
听说他说服了四方之客,百万的牧羊人皆衣白色素衣,全聚子午十二峰而来
听说他们为稼穑而来,为雪戎而来,为公子而来,为牧羊人而来,为狄王而来!
鬼域之地[2]
——伐西落鬼戎,浮十二翟王
山阻之形,若蛆影慢爬于
这片傲洁不融的雪戎之地
王旗倒偃后,成群洁白的羊咩处
迁徙着衣着白衣褂的牧羊人
他们拖着沉沉的疲惫的步履
向西塬之口渐徙,他们被迫离开世代繁衍的故土
这支被称之为鬼域之地的鬼戎,是衣着着圣洁白雪般衣袍的牧羊人
他们有着沉郁的黑发,有着浓郁的黑眼睛,有着中原人一样的血脉、耕作方式
然受大山之阻,世代隔绝于黄沙平坦
那些自称为黄帝之族的劲旅,抡着鞭子高喊着“羌戎之种,可戮!可戮!”
白马嘶鸣,西风凛冽
王旗倒偃后,察不清自我的血脉
久经历史变迁,未到过这里的人,自称自己贵为天子
然塬口的老桑梓,他始终沉默着
若大地的疼痛,来往间都是自我的臣民,儿孙
谁对谁错,已不再是真理的命题,而是刀锋上王权的侵袭
这群经历苦难的迁徙之旅,始终记着故土上那棵棵桑梓之树,蚕丝之帛,麻衣布衫
他们从不在乎被定义为无色之徒,鬼域之地
随你们叫,东部而来的那些贵人,常常以天立命,不可一世
然他们的稼穑技术,实在值得牧羊人怀疑:陋哉,中原,王土的中原!
让发垂地,让身影与大地触及
让疼痛怵惕,痛思迁徙
王旗倒偃,我们被定义为鬼国之徒
然山阻之夜的蓝月亮洁白的如羊绒一样圣洁
我们善于稼穑,然我们都被迫向西迁徙,迁徙;迁徙;再迁徙!
可恨,王旗倒偃
狄人迁徙
在北豳之地,在大塬之地,在立方之国[3]
有群世代牵着枣红骏马的游牧族人
他们逐水草而居,他们衣着白色布衫,他们门前植有桑梓,他们会稼穑,他们会制陶器
他们的陶罐中储藏着黄色的麦粒,土地般稔黄色的麦粒
听说,传闻,沧海,轮回
每一个封尘之国,都自称为华夏的龙种
而狄人没有,他们不曾讴歌,不曾留传,不曾建丰碑;他们没有伟绩!
然,他们世代会养蚕,会牧马,会植农桑……
可恨,历史给这里的人定义了——狄人!
温凉的狄人,他们亲吻过骏马眼角的涩泪
他们记得骏马蓝月亮色的蹄印
他们每夜在马槽边添着麦秆的饲料
他们也拍过枣红骏马的脊梁,如拍一个硬朗的汉子的臂膀
他们懂得这匹骏马浊泪背后含混的内肠
然而他们依旧莫言,他们依旧沉默,他们依旧在迁徙
迁徙,迁徙;向西域,向高原,向空旷之西,迁徙
这是悲命之砣的倒转,苍鹰落陲时响过一声彻心的啼鸣:悲歌
历史,误解了狄人
哦,西部狄人!
义渠
雪域之巅,黄河冲刷的古塬,边陲的啖丸之地
这儿曾有一公子伏身引河水于古田
他曾有白色的桑衣之衫,麻衣之袂
他牵骏马于西塬之口,他躬耕于西塬之亩
他亲身将黄土色的麦粒植于开膛的沃土中
他亲自摇曳着白亮的雪犁……
这蓝月亮般明洁的弯刀,曾使这枣红的骏马疼痛
曾使白衣公子伏身,亲吻马泪的苦涩和大地的沉容的悲凉
然,立方之国[3]倒偃,王旗倒偃,城垣倒偃
衣着白色的公子,带着一群白衣的羊群绒装的汉子
在向西部,在向旷野,迁徙
他们向西域之西奔命,远离中原,远离河套,远离稼穑之地,远离桑槐之母,远离故土!
历史,沉痛的迁徙
他们在落荒,在逃窜
王旗倒偃,义渠戎国的狄人们在抱着孩童,抱着青色的陶罐,抱着黄色的麦粒
他们远远地听悉着圣白的羊群咩咩的群声,他们回望于无数白衣的女子的登高骋望的双目
然他们接踵向西而去,向古远的西域之地而去
历史哦,迁徙!
叛秦之王[4]
——公元前311年称臣于秦
旌旗张烈,西风凄紧
万马腾鸣之中,有一群始终向着王旗的牧羊人
他们高举明晃晃的用温凉的蓝月亮色陈容之水磨砺而过的弯刀,并力向前
叛秦之王,不见身影,不见四牧,不见高大的骏马,不见巫师神杖
只听见流水般哗啦哗啦的声响中一阵又一阵狄人的高喊声,如牧羊群惊起的群咩之声
历史的苍凉,常在瞬间上演,朝歌溃然,自称为王族的公子,不见踪影!
王朝黍离,斜坡半晖,倒影着沉容之旗——大败王秦
盛荣在白雪轻盈之巅,插有蓝翎芦穗的白衣公子
稳步登上子午之峰
他向东秀丽而站,笑容可掬
身后,万人呼王,万人跪拜,苍松浮沉!
王,叛秦之首,燕赵韩楚连魏而来
大秦的战马一路载奔向西
重携白玉而来,重携百女而来,重携王冠而来
第一次惊诧于子午十二峰上的这群善稼穑的温凉的牧羊人
一轮蓝月亮色的圣洁之刀,染上了血刃的红色……
十二翟王[5]
在子午岭的云海处,在子午岭的松雪处,在子午岭的青峰处
常常能看到一群牧羊的族人,他们衣着着洁白的素装,手握长长的牧羊鞭
缓缓地走过我的身旁,我细细地听着他们唯一的语言:忒噜噜,忒噜噜……
这羊群的尽头,有座山影,在牧羊人归去的暮色中,我时常远眺他那孤立的孑然的一点
从一座青峰到另一座青峰,从一个古台到另一个古台,从一道秦人的直驰道到另一个驰道
我盘查过这落满着牧羊和骡马留下的那忧郁色的半月状的蓝印,耳边顺势侧听着一群悲壮的声音
这远处的远处,在历史的边缘处,在牧马的清河旁,在子午的魔盘处
我听到一群马鸣的声音,我听到苍刀落马的声音,我听到洁白素衣被血染的声音
我听到十二翟王在十二座青峰上被上锁的声音
枷锁,罪名,青山低眉处依旧飞着南北归来的猎雁
有一群游子在砂砾的塬口晃荡,他们找着旧的牧羊归去的蹄印,他们找着蓝月亮般印迹的马蹄
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悲歌,他们只有在黄沙中漫步,踩踏,来来去去的追寻……
然,一个落雪的冬季,十二座白色的剔透的山峰孤傲的树立秦岭的西端
一群衣着洁白的绒羊人的族人,陆续向着落雪的塬口,向着落雪的子午岭,向着落雪的松青
他们微微地去下毡帽,昂首怅望,像一个王朝在暖季里被人还念,展望……
春季融雪
这个王朝如此般倒偃,空然一片洁白的牧羊群……
注释:
[1]义渠戎国:
即义渠戎,是远古时期游牧民族的一支,周文王末年建立国家。义渠建国不久,随即出兵并吞了周围彭卢、郁郅等其它西戎部落,扩大了疆域,并先后修建城池25座,派兵驻守。秦昭王时国灭。义渠民族是我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少数民族,也是最早融人汉族的少数民族之一。从商代武乙年间建部落方国算起,至秦昭王时共存史800余年,其中在庆阳建立奴隶制君国(公元前772年至公元前272年)达500年之久。而宁县西沟发现的战国古城遗址当是义渠戎国都城址。
[2]鬼域之地:
鬼方是商周时期活动在山西北部以及我国西北地区的一个古老民族,其势力西及陇山和渭水流域的广大地区。
[3]立方国:
先秦时宁县的一个小国。
[4]叛秦之王:
公元前444年(秦厉公三十三年),“秦伐义渠,虏其王。”公元前430年(秦襄公十三年),义渠发大兵攻秦,从泾北直攻到渭南。秦国战败退出渭河下游。此后30年内,是义渠国最强大的时期。它的地域东达陕北,北到河套,西至陇西,南达渭水,面积约20万平方公里。
[5]十二翟王:
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 ,俘二十翟王。即十二位首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