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标
暗海微闪寒光。白日隐藏了,
骨架草和蓬乱却从不枯干的
长草凝了霜,白色长留
在指路牌近旁的那个山头;
“旅人的快乐” 吐出的轻烟
被吹过山楂果和榛树丛上方。
我认读指路牌。该往哪里走?
一个声音说:你二十岁的时候
可不会这么糊涂。另一个声音
婉言相嘲:那时你但愿自己没出生。
一片金色的叶子从一棵榛树
顶枝上失落,第一个声音告诉
另一个说真想知道六十岁老了
来这路标旁的情形。“你会看到的,”
他笑着说——我也只好跟着笑——
“你会看到的;在那之前或之后,
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这遭遇。
给你满满一口免费的黄土
医治所有的遗憾和愿望;
如果说那天堂中有什么缺陷
那就是可以随心许愿,而你的心愿
可能是在这里或别处同我交谈,
不在意世上是什么样的天气,
或是在生命中的哪个年纪,——
看那是怎样的白天或夜晚,
看太阳和寒霜、陆地和海洋,
看春、夏、秋、冬,——
同上至国王、下至可怜虫
的任何一个人同在野外伫足,
纳闷着该往哪里去啊哪里去?”
解冻
在它们的巢窠上沉思的嘈嘈群鸦
下瞰陆地上斑斑的冰雪半已融化,
从榆树梢看见草地花儿般细弱的、
我们在下面看不见的冬天快过了。
悼亡诗(一九一五年复活节)
黄昏树林里花朵落了厚厚一层
在这复活节之时让人想起那些
远离家园的人本来可以同亲人
一起采花却再不能将它们采撷。
五十捆柴
它们竖在那里,一头着地,五十捆柴
曾经是榛树和梣树的矮株,长在
珍妮?品克斯的杂树林里。现在它们
紧拢在篱边,成了灌木丛,只有幻想
才能随同老鼠和鹪鹩钻过。明年春天
会有一只乌鸫或知更鸟来这里营巢,
习惯了以后,以为它们会留在那里
成为一只鸟永恒的什么东西:
这个春天晚了;雨燕已经来了。
将它们搬来的那天天气很热:
它们再不用暖和我更好,虽则它们
必须烧几个冬天的火。等它们用完
战争该已结束,也许很多别的东西
也已经完结,对于这些我并不比
知更鸟和鹪鹩能预见或掌握更多。
樱桃树
繁花压枝的樱桃树花瓣儿纷纷
飘零在过路人都已故去的古径,
撒落在草地仿佛庆祝燕尔新婚,
在这没人结婚的五月初的黎明。
一位绅士
“他抢了两家俱乐部。索尔兹伯里的法官
判得再怎么重也重不过他无疑应当
得到的惩罚。这恶棍!看看他的照片!
勾引妇女的家伙!他这种人即便
处绞刑也便宜了他。”这样说的陌生人
罪行没被人发现,或者是还没做尽。
但在客栈里吉卜赛妇女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吧,他这样的人我称他为绅士。
他同卡丽要好,卡丽当时生小孩
他给垫上半个克朗,那么爽快。
他就是这样,垫上一整个克朗银币
还更像他哩。我从没见过他小气。
嗬哟!他多好的一位绅士呀。嗬哟!
上次我们见到他,他说如果乔和我
到了附近一定要上他那儿去作客。
他双手把我们家阿摩司整个抱着
仿佛当他是自己的儿子。上帝保佑他
免受刑罚吧,再好的人可没有啦。”
艾德尔索普
是的,我记得艾德尔索普 ——
它的名字,因为在一个天气
很热的下午,特快列车反常地
在那儿停下。那时候是六月底。
蒸汽嘶嘶响。有人清了清喉咙。
没人离开也没人来到空空的
月台上。我所看见的就是
艾德尔索普——只是它的名字
和柳树、柳叶菜,还有青草,
蚊子草,晒干的圆锥形草堆,
同那高高悬在天空的微云
一样宁静,一样有寂寞的美。
就在那一刻附近一只乌鸫
叫起来,在它周围,隐隐
从远处、更远处,从牛津郡
和格洛斯特郡传来百鸟的啼鸣。
译注:艾德尔索普Adlestrop是英国格洛斯特郡一个毗邻牛津郡的村庄。
雨
雨,午夜的雨,就是这狂暴的雨
淋着这凄凉小屋,孤独,还有我
再度让我记起我将会死去
既听不见雨声也不能感谢雨
自从我降生到这孤独中以来
一次又一次把我洗得更洁净。
有雨淋身的死者是有福的:
但此刻我祈祷我曾经爱过的人
没有一个垂死在今夜或醒躺着
孑然一身,聆听着这雨声,
无论是怀着痛苦还是同情,
在生者和死者之间无依无靠,
就像残败的芦苇间的一汪寒水,
无数残败的芦苇都寂静僵直,
就像我,心中的爱都被这暴雨
所消解,只剩下对死亡的爱:
如果说这是爱完美的、暴风雨
告诉我说不会令人失望的东西。
字句
从我们这些
捣弄诗韵的人中间,
你有时
可会挑拣——
就像风儿
利用墙上的缝隙
或者排水沟
让快乐和痛苦
簌簌吹过一样——
挑拣我,
英文字句?
我认识你:
你像梦一样轻,
像栎木一样硬,
贵重如黄金,
如罂粟和玉米,
一件旧斗篷:
像我们的鸟儿
一样悦耳,
像密刺蔷薇
在炎热的
盛夏:
像已死或未生的
物种一样陌生:
陌生和甜美
不分上下,
却又让人
觉得眼熟,
就像一个人熟悉的
最可爱的容颜,
就像失去的家园一样:
但尽管远老于
最古老的红豆杉——
古老一如我们的山峦——
一次又一次
旧物新用:
像我们雨后的溪流
一样年轻:
像你已证明
我们热爱的土地
一样可亲。
使我满足于
某种甜蜜
来自威尔士,
那里的夜莺
没有翅膀,——
来自威尔特郡和肯特郡
和赫里福德郡
和那里的村庄,——
来自那些名字,同样
也来自那里的东西。
让我偶尔同你
跳一跳舞,
或攀登
或满怀喜悦地
站稳韵脚,
既稳妥又自如,
就像诗人们那样。
黑森林
森林黑暗而幽深,头顶的星星
在天空好像光明的种籽
徒然高悬,虽则是它们的播种
繁殖出更加光明的东西。
庞杂的庶类永远在森林周围
来来往往,也不进去;
对于森林里存在的其他庶类
从来不曾有哪个目睹。
林间毛地黄开着紫花,滨菊花
在林外开的金花带白色,
里头和外头的采花者都无法
相问候,无论白天黑夜。
他们会做什么?
我走后他们会做什么?看得出
他们没有我也无妨,就像雨
没有花花草草也无妨,这些
得益于它,没有它必将死亡。
我只见过他们走过喧闹的大街;
对于他们我不算什么。我四望
见他们消失,对我毫不留神。
可假如我在他们心目中像他们
在我心目中一样珍贵无价?
我几乎产生那花冠里仅有的
雨水渴望来一次干旱的想法,
这时有人回转身,轻声笑了。
好夜晚
丘陵上空云雀的鸣叫已远在身后;
我再也听不见郊区的那些夜莺;
城里花园中画眉和乌鸫的歌喉
唱也徒然:人畜和机器众声嚣腾。
但是不熟悉的街道里儿童的喊声
以一种熟悉的傍晚回声在回荡,
甜美如夜莺或云雀的啭鸣,完成
陌生的欢迎魔法,我仿佛国王
置身于成人、牲畜、机器、禽鸟、儿童
和回声中活、回声中死的幽灵之间。
这城市无友却友好;无家,我也不迷茫;
尽管这些家门无一认识,所见皆生脸。
也许过了明天以后,我再也见不到
这些朴素的街道,这些教堂亮灯的窗,
其间的男人、女人和儿童亦已杳渺:
然而这是“众友之夜”,旅人的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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