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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之道] W•H•奥登:被囚禁于"占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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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15 16: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奥登与阿伦特

作者:孙传钊   

日前,W•H•奥登诗歌的单行本《学术涂鸦》(桑克译,苏州古吴轩出版社)首次在国内出版了。事有巧合,笔者正在重读伊丽沙白•杨-布洛赫(Elisabeth Young-Bruehl)的《爱这个世界:阿伦特传》和《玛丽•麦卡锡与汉娜•阿伦特往来书信》,书中有涉及奥登与汉娜•阿伦特的晚年交往轶事的记叙。

  就如汉斯•约纳斯(Hans Jonas)在对阿伦特的悼词中曾经说到的那样,阿伦特“具有交友的天才”,阿伦特在德国度过青少年时期和流亡法国时期就交结不少好友,到了美国后,还与其中不少人终身保持友谊(那些人也因纳粹迫害流亡北美,大多母语是德语)。除了这样一个“同族友人”的社交圈子外,到了美国后,还在当地活跃的一流文化人圈子里结识了不少朋友,诗人奥登也是其中一位。不仅两人之间的友情始终不渝,阿伦特喜欢他的诗,经常说奥登的诗能“拔去心头的塞子”,奥登也是一位对阿伦特著述产生过影响的友人。

  奥登很早就是阿伦特的著作的忠实读者,阿伦特的《人的条件》出版后,他就书中的“因为是某人干的事情,我们就容忍了他所干的事”的说法写信给阿伦特提出疑问。阿伦特面对奥登认真的质疑,承认自己的错误。她给麦卡锡的信中,也说自己这种观点是错的,应该是相反:有时候,不能容忍那种罪恶的事情,却可以容忍干事情的人。但是这样的容忍也有一个前提,即必须能清楚说明容忍的理由。奥登和阿伦特一样也关心人性的善恶问题,他那“恶并不引人注意,而且总合乎人情,和我们同床睡觉,同桌吃饭。”(“致柯斯坦”,王佐良译)的诗句在我国也脍炙人口。后来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引起世界轰动的时候,奥登还与阿伦特讨论对罪行、过失的容忍与司法上的赦免的区别,阿伦特承认惩罚与赦免是两者必择一的选择,解释说,本来自己认为艾希曼的罪行无论是“极端的恶”,还是“平庸的恶”,都是既不能惩罚,又不能容忍的罪恶。自己反对司法上赦免并不是主张不要惩罚,而是要说明纳粹种族灭绝的“国家行政实施的大屠杀”已经歪曲和超越了原有的司法体系。无论什么人,个人选择服从实行大屠杀的这样的决断都是不能容忍的。她说:“追求历史真实的所有的方法,不是检察官的那种方法。保卫事实的不是那些代表各种利益的官员,即使他们的依据是合法的,真正捍卫历史真实的是记者、历史学家,乃至诗人。”阿伦特也喜欢在自己的著述中引用奥登的诗。如她的遗著《精神生活》的第一章就引用奥登的诗句:“上帝果真根据现象来判断我们吗?可以这么认为!”她在该书第四章中,也用了奥登的一段诗句,因为,诗句比叙述更能准确表达“片段化了的过去”这样一个时态。

  1970年底,阿伦特的丈夫布吕赫去世不到一个月,奥登(当时也在新社会科学学院执教)去阿伦特家提议与她重新组织家庭,相互帮助共度晚年。阿伦特拒绝了奥登的求婚。阿伦特给女友作家麦卡锡(Mary McCarthy)的信中说:“他的穿戴简直像个流浪汉,说是为了我回到纽约来的”,“说对于他来说,我是重要的人,很爱我。……但是,不得不拒绝了他。……从事情的整体来考虑的话,我就忘了自己。……我最厌恶的是怜悯,也最怕怜悯,从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这样可怜我的人。”1971年春,阿伦特为《社会研究》写的《思考与道德的沉思》最后完稿,她将这篇评论献给奥登,而且同时又拜托自己先前在芝加哥大学授课时的学生克利苏斯•金牧师也邀请奥登到他主持的风景秀丽、在密尼苏达的安谧的圣约翰修道院去疗养一阵——因为阿伦特失去丈夫后也曾经受邀在那里休养了半个月。照伊丽沙白•杨-布洛赫的说法,这两件事也许是阿伦特作为拒绝奥登求婚后对他的一种安慰、补偿。

  三年后,奥登的死讯从欧洲传到北美,阿伦特受到极大震动,奥登至少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诗人,据她的学生们说,她明显不像丈夫去世时那样能克制自己的悲伤。她还特地去奥地利出席了奥登的葬礼,在留言本上写上她经常引用的两行奥登的诗,寄托自己的哀思:

  在感叹的恍惚中,
  咏叹起人间的悲运。
  在纽约举行的追悼会,阿伦特也在留言本上写下奥登的诗句:
  祝贺人生的失败,
  在那失意的喜悦之中。
  后来在《回忆奥登》一文中她这样追述:
  
我是在我与奥登都步入晚年的时候相识的,到了这种年龄,已经不能结成青年时期相识心理上容易接近彼此之间什么都相通的那种程度的友情,所以,都保持一种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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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5 16:46 | 只看该作者
李玉瑶/文



   今年(2007)是W.H.奥登的百年诞辰。不知何故,英美都没有举办特别隆重的大型活动来纪念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之一,这种情形和去年贝克特百年诞辰远远无法相比。不过,这也促使他再次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最具传奇性的就是从英国军情五处爆出料来,说奥登可能曾经帮助剑桥间谍出逃。
    根据目前已解密的国家档案,英国的情报机关曾多次试图证实他与1951年剑桥间谍盖伊•伯吉斯和唐纳德•麦克林的离奇失踪不无关系。挑起该事件的是英国路透社的一位新闻记者。据他报道,伯吉斯在离开英格兰的前一天曾经打电话给他的朋友奥登。调查显示,伯吉斯可能曾经计划逃往奥登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伊斯基尔岛的度假别墅。但军情五处解密的情报表明奥登规避了安全机关的询问,并拒绝接受任何采访。大伙儿都知道年轻时代的奥登是个激进的左派诗人,也是社会运动积极分子。这一指向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伯吉斯和麦克林在接到苏联的双料间谍金姆•菲尔比——他还为华盛顿的军情六处工作——的警告后于5月25日离开英国。之后没多久,麦克林就被证实为是一名俄国间谍。到6月,就有消息传出,同为同性恋的伯吉斯离开前一天打过电话给奥登。他们两人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就相识。
    奥登当时跟朋友、作家斯蒂芬•斯彭德一起呆在伦敦。可能是来自一名记者的消息传到军情六处说,斯彭德曾说过他和他妻子都确信伯吉斯在5月20日至24日之间给他们家打过两次电话,非常焦急地要跟奥登通话。当他们告诉奥登此事时,据说奥登回答他们说伯吉斯肯定是喝多了。奥登还否认斯彭德夫妇曾告诉过他电话的事,这让军情六处得出结论:奥登和斯彭德都在故意支吾搪塞。同时,军情五处还从意大利警方那儿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在伯吉斯和麦克林出逃后三天,奥登就来到了伊斯基尔岛。六月底,迫于FBI的压力,军情六处继续展开调查:奥登非常不情愿地承认,斯彭德可能是告诉过他伯吉斯打过电话来。但他烂醉如泥,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奥登最终不得不接受了意大利警察的询问。他又说斯彭德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电话的事。10月,奥登突然离开去了美国。事情到此居然不了了之。
    这个故事转述起来,似乎显不出精彩。但把它放到上世纪三十到五十年代的文学背景里就使奥登这位本来就复杂多变的诗人更具神秘色彩,也算是对他的一
种别样纪念。


奥登与衣修伍德中国之旅行前合影

奥登与中国战士合影

    1938年的中国,正处于抗日战争初期,硝烟四起、交通阻断、物资匮乏,严峻的形势一方面加剧了中国与外界联系的难度,同时也吸引了大批外国记者、作家来华采集第一手战地资料。其中就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头顶鸭舌帽,身披大外套,趿着厚实的拖鞋,用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就是英国著名诗人奥登(W.H.Auden)。
   
壹  奥登其人
   
    细数20世纪英国文坛诗人,奥登绝对是个中翘楚,被誉为继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影响遍及英美诗界。同时他又是一位极富争议性的人物:30年代,奥登与他的牛津伙伴戴•刘易斯、麦克尼斯和史彭德一起以左派文人的姿态亮相诗坛,诗中经常出现“高压线”、“涡轮机”等字样,矛头直指现代工业社会,给英国诗坛吹来一股清新之风,被称为“奥登一代”;及至声名鹊起,却因为本人公开的同性恋身份,以及在二战期间抛弃国土出走美国的叛逆行为,长期以来成为英国舆论的公敌;晚年的奥登慢慢褪尽早年带点浪漫色彩的自由左派作风,宗教思想日趋浓厚,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
       许多伟大作品的诞生有时往往出于一种偶然,奥登的《在战时》组诗也可算作此列。1937年夏,伦敦菲伯出版社和纽约蓝登书屋联合委托奥登与衣修伍德写一本关于东方的旅行书,地点任选。时值同年7月中国抗日战争爆发,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来到中国。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在日军熊熊燃烧的侵略炮火中,瞬间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虽然奥登与衣修伍德一点中文也不会,对远东战局也不甚了解,却在这片战火蔓延的国度中看到了蕴藏的希望。奥登他们于1938年2月16日抵达香港,此后近四个月,他们辗转于中国各地,一路经过广州、汉口、郑州、徐州、西安、南昌、金华、温州、上海,直至6月12日才乘坐客轮从上海返程。回国后,奥登与衣修伍德就中国之旅作过几次讲座,然后在布鲁塞尔潜心创作《战地行》一书,9月底返回英国。1939年1月16日,奥登作客BBC栏目讲述在中国的经历,两天后,就和衣修伍德一起远走美国。1939年3月,《战地行》在英国出版,两个月后,美国版发行。至此,奥登的中国之旅算是彻底告一个段落。
   
贰  奥登的上海之旅
   
    1938年春,奥登与衣修伍德离开汉口,一路向南奔赴,途经九江、南昌、金华、温州,终于于5月25日乘着一辆乔装成意大利油轮的船只,来到了中国之旅的最后一站——上海。当时的上海已为日军占领,只有租界还保持着行政独立,被称为“孤岛”。随着大批市民相继涌入租界,租界文化呈现一片畸态繁荣,哪怕整个城市都已陷落在炮火包围之中,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法国大餐、美国电影、俱乐部、夜总会、鸦片、妓女……应有尽有。这种强烈对比给奥登与衣修伍德以很大触动:“在这座城市里,社会被分成两半,之间的鸿沟开阔得无法架起任何桥梁。”
   
    奥登与衣修伍德住在英国大使Archibald kerr位于法租界的私人宅邸内,所有一切生活待遇都和他们熟知的英国上流社会别无二致;另一方面,在路易•艾黎的带领下,他们也时常跨越自己的世界,来到这个城市阴暗的背面。路易•艾黎是个新西兰人,1927年来上海工部局消防处任职。30年代起,积极参加在上海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并与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保持联系。1938年,他与斯诺一起发起工业合作社运动(简称工合),为广大工人争取权益。他带奥登与衣修伍德去看了隐秘于城市各个逼仄角落的工厂、难民营、伤兵医院,这里各种各样的苦难不断上演,每天工作14小时的童工小小年纪已经得了铅中毒,纱厂女工的手指因为长期处于潮湿环境而引发真菌感染,战争造成大量难民拥挤街头,苦力生活日益窘迫,医院里面堆满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无不述说着一个被日军洗劫后的真实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除了游走在租界与贫民区外,奥登与衣修伍德还结识了当时沪上有“小孟尝”之称的邵洵美。邵洵美乃30年代活跃于中国文坛的传奇人物,身兼诗人、散文家、翻译家、出版家等多重身份,家境富裕,出手阔绰,广结天下文人。因为说得一口流利英语,时常与一些外国友人来往,奥登一行就是通过他的美国女友项美丽介绍认识的。有一天,奥登对邵洵美说,他没有发现过一篇像样的有关抗日的中国诗。邵听了很不以为然,随口说:“怎么没有?有的,据我知道,有一首很好的。”奥登问他:“写了些什么?”邵答道:“噢,我忘了!……只记得诗里有……‘敌人钻进了一口空棺材’……”其实根本没有这首诗。奥登却大感兴趣,一定要邵找到这首诗翻译出来给他。邵回家诗兴大发,便用英文写下了那首诗,第二天送给奥登。更有趣的是,邵洵美把诗赠给奥登之后,想到自己既然对奥登说是从一首中文诗译过来的,那么,总得有它的原作啊,便又兴致勃勃地将那首英文诗译成中文,发表在自己主编的《自由谭》上:
         
时季一变阵图改,
    军装全换老布衫:
    让他们空放炮弹空欢喜,
    锁进了一个空城像口新棺材。
    英雄好汉拿出手段来,
    冤家当作爷看待,
    他要酒来我给他大花雕
    他要菜来我给他虾仁炒蛋。
    一贪快活就怕死,
    长官命令不肯依,
    看他们你推我让上前线,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熟门熟路割青草,
    看见一个斩一刀;
    我们走一步矮子要跳两跳,
    四处埋伏不要想逃……
   当然,这一切奥登都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这是一首在中国民间流传甚广的诗歌,却不知这诗原来只是邵洵美的即兴之作,衣修伍德在《战地行》中说到描写中国士兵的诗歌时,还特别提及:“我在此插入另一首我们在上海听到的诗歌。这首诗歌是关于抗日敌后游击队的,系邵洵美先生所译。”并将这首诗的英文版全文辑录。
   
叁  被遮蔽的译介者
   
    1938年6月12日,在上海滞留两个多星期后,奥登与衣修伍德乘船离开了中国,虽则中英两国新闻界都曾对此次旅行寄予很高期望,作为成果的《战地行》一书也着实热销了一阵,但实际论来,意义有限。首先因为奥登被视为东渡慰问使节,一路受到各地政府高规格接待,虽然在中国四月有余,真正深入战地前线的机会却几乎没有。其次奥登对中国原本就比较陌生,加之语言障碍、文化隔膜,整个旅程基本都在外国社交圈中活动,和中国人的交流机会少之又少。可以说自始至终,奥登都没能真正了解中国,然而也正是这份疏离给了他另一种可能,奥登的《在战时》组诗,虽是写于中国抗日战争期间,却没有一般战地诗歌的粗糙,语言优美,意向深远,很少指向具体事件或者人物,而是用艺术的语言描绘人类在战争面前的苦难、无奈、迷茫。这种诗意地再现战争的方式通过译介传入中国后,在上世纪40年代中国诗坛蔚为成风,影响了整整一代诗人。
   
    可惜的是,如今论及奥登作品在中国的传播时,学者往往只注重他与卞之琳、九叶诗人的关系,而忽略另外两个重要人物,那就是最早翻译奥登诗歌的邵洵美和最早出版奥登译著的朱维基。虽然因为个人特质、所处地域、发表时间等种种原因,他们的译介没有如后来燕卜荪在西南联大的授课那样掀起一股“奥登风”,却也是奥登进入中国学界过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前文所述,邵洵美在奥登来华时就与之相交,对其诗风也颇为欣赏,及至奥登离开中国后,便开始着手翻译奥登诗篇。首先在1938年12月1日《自由谭》1卷4期上翻译了奥登《在战时》组诗的第十八首(中文俗称“中国兵”),值得注意的是,发表这首诗的时候,奥登与衣修伍德合著的《战地行》一书还没有出版,据此可推测奥登在上海期间就与邵洵美有过诗歌交流和互赠。其后,邵洵美又连续在《南风》第一期(1939年5月15日)、第二期(6月15日)、第五期(9月15日)推荐奥登的作品,称其为“我们所切盼的‘伟大的作品’”。远远早于卞之琳、杨宪益等人40年代的翻译。
   
    另一位较早介入奥登诗歌殿堂的朱维基,现在虽听来陌生,也是位颇有建树的翻译家,曾翻译过弥尔顿的《失乐园》、拜伦的《唐璜》、但丁的《神曲》。1941年5月,国民书店出版了由他翻译的《在战时》,收录奥登《战地行》一书中的全部序诗6首,十四行诗27首诗,和一首作为补充的诗解释。书前还附有一篇长达36页的引言,详细分析了奥登登上诗坛的时代背景和他的诗艺特点,并逐条阐释了《在战时》组诗每首诗的含义。
   
    值得一提的是,邵洵美与朱维基在接触奥登前都属于唯美派诗人。邵洵美早年留学英国,醉心莎茀、史文朋、乔治•马蔼的浪漫诗风,曾出版诗集《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诗二十五首》,吟花咏月,赞美官能体验,抒发个人情怀。朱维基虽是翻译家但也是诗人,1933年曾出版《花香街诗集》,标明“私人印行”,装帧精美,词句旖旎颓废。而到了40年代以后,两人的诗风不约而同地有所转变。邵洵美在“孤岛”时期创作了一系列抗日诗歌,前文所述《游击歌》也是其中之一。朱维基则于1940年起编辑出版《行列》诗歌半月刊,专门发表表现抗日战争、反映人民苦难生活的诗歌,其中就有朱维基自己创作的《粮食》《路倒尸》《春的在望》等。他还于1946年出版了另一本诗集《世纪的孩子》,收有《物质之歌》《述怀》《历史的七月》等诗,反省自己过去的创作风格,诗风趋向于明朗和坚实,走出了“花香街”的狭小天地。这种转变自有时局动荡、生活磨砺对个人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奥登诗风潜移默化的作用。
   
余音
   
    奥登诗歌真正对中国诗坛产生影响出现于40年代中期,以卞之琳、杜运燮、穆旦、袁可嘉等为代表的中国现代派诗人浸润了奥登的精神,在诗歌语言、写作技巧等不少方面都对奥登有所借鉴。奥登本人的思想固然一直在变,不变的是他始终坚持不懈地创作优秀的诗歌,而对中国诗坛而言,更为重要的是他曾经出现在1938年春天的中国战场,留下了值得反复品味的《在战时》组诗,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诗人。
    奥登的复杂性不仅体现在他思想轨迹的几度易辙,也在于他生活经历的丰富多彩,频繁的旅行经历塑造了他充满矛盾的性格,也深刻地改变了他对许多问题的认识,1938年的中国之旅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一次,和他结伴而来的是他终生的挚友——英国作家衣修伍德,两人之前已经共同创作了三部诗剧,如今则为了他们的第四本书辗转于中国。这本书就是后来于1939年出版的《战地行》,一本集诗歌、散文、照片于一体的战地杂记。此书出版时间正逢欧战爆发前夕,一度颇为畅销,其中奥登创作的27首十四行诗更被誉为“奥登30年代诗歌中最深刻、最有创新的篇章,也可以说是这十年间最伟大的英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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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目前已解密的国家档案,英国的情报机关曾多次试图证实他与1951年剑桥间谍盖伊•伯吉斯和唐纳德•麦克林的离奇失踪不无关系。挑起该事件的是英国路透社的一位新闻记者。据他报道,伯吉斯在离开英格兰的前一天曾经打电话给他的朋友奥登。调查显示,伯吉斯可能曾经计划逃往奥登在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伊斯基尔岛的度假别墅。但军情五处解密的情报表明奥登规避了安全机关的询问,并拒绝接受任何采访。大伙儿都知道年轻时代的奥登是个激进的左派诗人,也是社会运动积极分子。这一指向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伯吉斯和麦克林在接到苏联的双料间谍金姆•菲尔比——他还为华盛顿的军情六处工作——的警告后于5月25日离开英国。之后没多久,麦克林就被证实为是一名俄国间谍。到6月,就有消息传出,同为同性恋的伯吉斯离开前一天打过电话给奥登。他们两人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就相识。
    奥登当时跟朋友、作家斯蒂芬•斯彭德一起呆在伦敦。可能是来自一名记者的消息传到军情六处说,斯彭德曾说过他和他妻子都确信伯吉斯在5月20日至24日之间给他们家打过两次电话,非常焦急地要跟奥登通话。当他们告诉奥登此事时,据说奥登回答他们说伯吉斯肯定是喝多了。奥登还否认斯彭德夫妇曾告诉过他电话的事,这让军情六处得出结论:奥登和斯彭德都在故意支吾搪塞。同时,军情五处还从意大利警方那儿发现一个惊人的巧合:在伯吉斯和麦克林出逃后三天,奥登就来到了伊斯基尔岛。六月底,迫于FBI的压力,军情六处继续展开调查:奥登非常不情愿地承认,斯彭德可能是告诉过他伯吉斯打过电话来。但他烂醉如泥,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奥登最终不得不接受了意大利警察的询问。他又说斯彭德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电话的事。10月,奥登突然离开去了美国。事情到此居然不了了之。
    这个故事转述起来,似乎显不出精彩。但把它放到上世纪三十到五十年代的文学背景里就使奥登这位本来就复杂多变的诗人更具神秘色彩,也算是对他的一
种别样纪念。


奥登与衣修伍德中国之旅行前合影

奥登与中国战士合影

    1938年的中国,正处于抗日战争初期,硝烟四起、交通阻断、物资匮乏,严峻的形势一方面加剧了中国与外界联系的难度,同时也吸引了大批外国记者、作家来华采集第一手战地资料。其中就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头顶鸭舌帽,身披大外套,趿着厚实的拖鞋,用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就是英国著名诗人奥登(W.H.Auden)。
   
壹  奥登其人
   
    细数20世纪英国文坛诗人,奥登绝对是个中翘楚,被誉为继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影响遍及英美诗界。同时他又是一位极富争议性的人物:30年代,奥登与他的牛津伙伴戴•刘易斯、麦克尼斯和史彭德一起以左派文人的姿态亮相诗坛,诗中经常出现“高压线”、“涡轮机”等字样,矛头直指现代工业社会,给英国诗坛吹来一股清新之风,被称为“奥登一代”;及至声名鹊起,却因为本人公开的同性恋身份,以及在二战期间抛弃国土出走美国的叛逆行为,长期以来成为英国舆论的公敌;晚年的奥登慢慢褪尽早年带点浪漫色彩的自由左派作风,宗教思想日趋浓厚,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
       许多伟大作品的诞生有时往往出于一种偶然,奥登的《在战时》组诗也可算作此列。1937年夏,伦敦菲伯出版社和纽约蓝登书屋联合委托奥登与衣修伍德写一本关于东方的旅行书,地点任选。时值同年7月中国抗日战争爆发,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来到中国。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在日军熊熊燃烧的侵略炮火中,瞬间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虽然奥登与衣修伍德一点中文也不会,对远东战局也不甚了解,却在这片战火蔓延的国度中看到了蕴藏的希望。奥登他们于1938年2月16日抵达香港,此后近四个月,他们辗转于中国各地,一路经过广州、汉口、郑州、徐州、西安、南昌、金华、温州、上海,直至6月12日才乘坐客轮从上海返程。回国后,奥登与衣修伍德就中国之旅作过几次讲座,然后在布鲁塞尔潜心创作《战地行》一书,9月底返回英国。1939年1月16日,奥登作客BBC栏目讲述在中国的经历,两天后,就和衣修伍德一起远走美国。1939年3月,《战地行》在英国出版,两个月后,美国版发行。至此,奥登的中国之旅算是彻底告一个段落。
   
贰  奥登的上海之旅
   
    1938年春,奥登与衣修伍德离开汉口,一路向南奔赴,途经九江、南昌、金华、温州,终于于5月25日乘着一辆乔装成意大利油轮的船只,来到了中国之旅的最后一站——上海。当时的上海已为日军占领,只有租界还保持着行政独立,被称为“孤岛”。随着大批市民相继涌入租界,租界文化呈现一片畸态繁荣,哪怕整个城市都已陷落在炮火包围之中,这里却依然“歌舞升平”,法国大餐、美国电影、俱乐部、夜总会、鸦片、妓女……应有尽有。这种强烈对比给奥登与衣修伍德以很大触动:“在这座城市里,社会被分成两半,之间的鸿沟开阔得无法架起任何桥梁。”
   
    奥登与衣修伍德住在英国大使Archibald kerr位于法租界的私人宅邸内,所有一切生活待遇都和他们熟知的英国上流社会别无二致;另一方面,在路易•艾黎的带领下,他们也时常跨越自己的世界,来到这个城市阴暗的背面。路易•艾黎是个新西兰人,1927年来上海工部局消防处任职。30年代起,积极参加在上海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并与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保持联系。1938年,他与斯诺一起发起工业合作社运动(简称工合),为广大工人争取权益。他带奥登与衣修伍德去看了隐秘于城市各个逼仄角落的工厂、难民营、伤兵医院,这里各种各样的苦难不断上演,每天工作14小时的童工小小年纪已经得了铅中毒,纱厂女工的手指因为长期处于潮湿环境而引发真菌感染,战争造成大量难民拥挤街头,苦力生活日益窘迫,医院里面堆满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无不述说着一个被日军洗劫后的真实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除了游走在租界与贫民区外,奥登与衣修伍德还结识了当时沪上有“小孟尝”之称的邵洵美。邵洵美乃30年代活跃于中国文坛的传奇人物,身兼诗人、散文家、翻译家、出版家等多重身份,家境富裕,出手阔绰,广结天下文人。因为说得一口流利英语,时常与一些外国友人来往,奥登一行就是通过他的美国女友项美丽介绍认识的。有一天,奥登对邵洵美说,他没有发现过一篇像样的有关抗日的中国诗。邵听了很不以为然,随口说:“怎么没有?有的,据我知道,有一首很好的。”奥登问他:“写了些什么?”邵答道:“噢,我忘了!……只记得诗里有……‘敌人钻进了一口空棺材’……”其实根本没有这首诗。奥登却大感兴趣,一定要邵找到这首诗翻译出来给他。邵回家诗兴大发,便用英文写下了那首诗,第二天送给奥登。更有趣的是,邵洵美把诗赠给奥登之后,想到自己既然对奥登说是从一首中文诗译过来的,那么,总得有它的原作啊,便又兴致勃勃地将那首英文诗译成中文,发表在自己主编的《自由谭》上:
         
时季一变阵图改,
    军装全换老布衫:
    让他们空放炮弹空欢喜,
    锁进了一个空城像口新棺材。
    英雄好汉拿出手段来,
    冤家当作爷看待,
    他要酒来我给他大花雕
    他要菜来我给他虾仁炒蛋。
    一贪快活就怕死,
    长官命令不肯依,
    看他们你推我让上前线,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熟门熟路割青草,
    看见一个斩一刀;
    我们走一步矮子要跳两跳,
    四处埋伏不要想逃……
   当然,这一切奥登都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这是一首在中国民间流传甚广的诗歌,却不知这诗原来只是邵洵美的即兴之作,衣修伍德在《战地行》中说到描写中国士兵的诗歌时,还特别提及:“我在此插入另一首我们在上海听到的诗歌。这首诗歌是关于抗日敌后游击队的,系邵洵美先生所译。”并将这首诗的英文版全文辑录。
   
叁  被遮蔽的译介者
   
    1938年6月12日,在上海滞留两个多星期后,奥登与衣修伍德乘船离开了中国,虽则中英两国新闻界都曾对此次旅行寄予很高期望,作为成果的《战地行》一书也着实热销了一阵,但实际论来,意义有限。首先因为奥登被视为东渡慰问使节,一路受到各地政府高规格接待,虽然在中国四月有余,真正深入战地前线的机会却几乎没有。其次奥登对中国原本就比较陌生,加之语言障碍、文化隔膜,整个旅程基本都在外国社交圈中活动,和中国人的交流机会少之又少。可以说自始至终,奥登都没能真正了解中国,然而也正是这份疏离给了他另一种可能,奥登的《在战时》组诗,虽是写于中国抗日战争期间,却没有一般战地诗歌的粗糙,语言优美,意向深远,很少指向具体事件或者人物,而是用艺术的语言描绘人类在战争面前的苦难、无奈、迷茫。这种诗意地再现战争的方式通过译介传入中国后,在上世纪40年代中国诗坛蔚为成风,影响了整整一代诗人。
   
    可惜的是,如今论及奥登作品在中国的传播时,学者往往只注重他与卞之琳、九叶诗人的关系,而忽略另外两个重要人物,那就是最早翻译奥登诗歌的邵洵美和最早出版奥登译著的朱维基。虽然因为个人特质、所处地域、发表时间等种种原因,他们的译介没有如后来燕卜荪在西南联大的授课那样掀起一股“奥登风”,却也是奥登进入中国学界过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前文所述,邵洵美在奥登来华时就与之相交,对其诗风也颇为欣赏,及至奥登离开中国后,便开始着手翻译奥登诗篇。首先在1938年12月1日《自由谭》1卷4期上翻译了奥登《在战时》组诗的第十八首(中文俗称“中国兵”),值得注意的是,发表这首诗的时候,奥登与衣修伍德合著的《战地行》一书还没有出版,据此可推测奥登在上海期间就与邵洵美有过诗歌交流和互赠。其后,邵洵美又连续在《南风》第一期(1939年5月15日)、第二期(6月15日)、第五期(9月15日)推荐奥登的作品,称其为“我们所切盼的‘伟大的作品’”。远远早于卞之琳、杨宪益等人40年代的翻译。
   
    另一位较早介入奥登诗歌殿堂的朱维基,现在虽听来陌生,也是位颇有建树的翻译家,曾翻译过弥尔顿的《失乐园》、拜伦的《唐璜》、但丁的《神曲》。1941年5月,国民书店出版了由他翻译的《在战时》,收录奥登《战地行》一书中的全部序诗6首,十四行诗27首诗,和一首作为补充的诗解释。书前还附有一篇长达36页的引言,详细分析了奥登登上诗坛的时代背景和他的诗艺特点,并逐条阐释了《在战时》组诗每首诗的含义。
   
    值得一提的是,邵洵美与朱维基在接触奥登前都属于唯美派诗人。邵洵美早年留学英国,醉心莎茀、史文朋、乔治•马蔼的浪漫诗风,曾出版诗集《天堂与五月》《花一般的罪恶》《诗二十五首》,吟花咏月,赞美官能体验,抒发个人情怀。朱维基虽是翻译家但也是诗人,1933年曾出版《花香街诗集》,标明“私人印行”,装帧精美,词句旖旎颓废。而到了40年代以后,两人的诗风不约而同地有所转变。邵洵美在“孤岛”时期创作了一系列抗日诗歌,前文所述《游击歌》也是其中之一。朱维基则于1940年起编辑出版《行列》诗歌半月刊,专门发表表现抗日战争、反映人民苦难生活的诗歌,其中就有朱维基自己创作的《粮食》《路倒尸》《春的在望》等。他还于1946年出版了另一本诗集《世纪的孩子》,收有《物质之歌》《述怀》《历史的七月》等诗,反省自己过去的创作风格,诗风趋向于明朗和坚实,走出了“花香街”的狭小天地。这种转变自有时局动荡、生活磨砺对个人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奥登诗风潜移默化的作用。
   
余音
   
    奥登诗歌真正对中国诗坛产生影响出现于40年代中期,以卞之琳、杜运燮、穆旦、袁可嘉等为代表的中国现代派诗人浸润了奥登的精神,在诗歌语言、写作技巧等不少方面都对奥登有所借鉴。奥登本人的思想固然一直在变,不变的是他始终坚持不懈地创作优秀的诗歌,而对中国诗坛而言,更为重要的是他曾经出现在1938年春天的中国战场,留下了值得反复品味的《在战时》组诗,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诗人。
    奥登的复杂性不仅体现在他思想轨迹的几度易辙,也在于他生活经历的丰富多彩,频繁的旅行经历塑造了他充满矛盾的性格,也深刻地改变了他对许多问题的认识,1938年的中国之旅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一次,和他结伴而来的是他终生的挚友——英国作家衣修伍德,两人之前已经共同创作了三部诗剧,如今则为了他们的第四本书辗转于中国。这本书就是后来于1939年出版的《战地行》,一本集诗歌、散文、照片于一体的战地杂记。此书出版时间正逢欧战爆发前夕,一度颇为畅销,其中奥登创作的27首十四行诗更被誉为“奥登30年代诗歌中最深刻、最有创新的篇章,也可以说是这十年间最伟大的英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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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5 16:47 | 只看该作者
奥登:诗人与城市
2008年08月30日 星期六 上午 11:27
  也就是说,先有食物,然后有道德。在今天所有科技发达的国家中,不管它们给自己贴上什么标签,它们的政治目标本质上是一样的,那便是保证作为心理生物体的每位社会成员获得生理和精神健康的权利。这个目标的正面象征乃是一个裸体的无名婴儿,而其反面的象征则是集中营的大堆无名的尸体。
  在现代大多数政治当中,令人惊怖和无限沮丧的,乃是它们——主要是共产主义,但又不仅仅是共产主义——拒绝承认这是个党派问题,只能诉诸事实和理性来加以解决;并且,它们坚持认为我们之间存在着革命的问题。如果一位非洲人将他的生命献给谋求种族平等的事业,那么他的死对于他自己便是有意义的。但是绝对荒唐的是,人们每日要被夺去自由和生命,而人类很可能会在其实只是实际政策的问题——比如说,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是私人执业更会保障社区健康,还是社会化的药物更能保障它——上毁灭自己。
  我们时代的独特和新奇之处就在于,严格地说,所有先进社会主要的政治目标并不是政治性的,也就是说,它并不是关于作为个体人和公民的人的,而是关于人的身体的,关于前文化、前政治时期的人类动物的。与五十年前相比,对个人自由的尊重已经大为减少,而国家的权威则大为增强,这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今天的主要政治问题不是关于人类的自由的,而是关于人类的需要的。
  作为动物,我们都是自然需要的奴隶,我们并不能自由决定我们若要保持健康需要多少食物、睡眠、光线和空气。我们都需要一定量的这类东西,而且我们需要的同样多。
  每个时代在其政治和社会考虑方面都是片面的,在谋求实现其最重视的特定价值方面也是片面的,它忽视甚至是牺牲了其它的价值。除了非洲或者更为落后的半封建国家之外,诗人或者任何艺术家与社会和政治的关系都比以前要更为困顿,因为尽管他不得不赞同每个人都得到充足的食物和闲暇的重要性,但是这种重要性却与艺术没有任何关系——艺术关注的是孤独的、处在个人关系之中的单个的人。既然这样的考虑在诗人所处的社会当中并非主导性的,那么,当社会在对其进行思考的时候,不免要带着怀疑和隐隐约约的敌意——它或私下或公开地认为,把人当作单个的人的主张,以及对隐私的要求,都是在装腔作势,是要高人一等。于是每位艺术家都会感到自己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
  在我们的时代,创作艺术作品本身便是一种政治行为。只要有艺术家存在,创作着他们喜欢的东西和他们觉得应该创作的东西,即便这种东西并非那么好,或者只能吸引很少一部分人,但是艺术家依然在提醒着那些经纶世务者们去注意——这恰恰是那些经纶世务者需要提醒的——他们经纶着的乃是有着脸孔的人,而不是无名的数字,并且“工作的人”(Homo Laborans)同样也是“游戏的人”(Homo Ludens)。
  如果一个诗人碰到一个没有读写能力的农民,他们可能没有什么好谈的。但是,如果他们俩碰到一个官吏,他们就会对他抱有同样的怀疑;如果他们进入政府大楼,就会怀有同样的疑惧。不管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文化差异,他们俩都会在所有的官僚世界里嗅到一股不真实的气息,觉得人只被当作统计数字来加以处理。农民可能会在夜晚打扑克,而诗人则在夜晚写诗,但是他们都会同意一条政治原则:一个体面的人如果必须要为死亡做点准备的话,那么在他应该准备的大约六七种东西当中,游戏和嬉戏的权利是相当重要的。

奥登画像
    今年(2007)是英国现代著名诗人奥登(W.H.Auden,1907-1973)诞辰100周年,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在二月份登载了纪念长文,正标题为“像慕尼黑那样具有历史意义”,副标题是“奥登100周年:他现在是谁?”显然,文章作者认为,奥登已属历史陈迹,仅供人们参观与随意诠释,虽然在1933年“奥登一代(Audenesque)已是个时髦的英文形容词,虽然他死于维也纳一家旅馆时的1973年距今也并不太遥远。关于奥登诗作及其研究专著最近的出版情况,该文仅提及“正在编辑之中的《奥登全集》(爱德华•门德尔松编)”。遍查近几个月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与《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在“百周年诞辰”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关于奥登的新书出版竟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亲身感受过名誉的喧闹与沉寂、对世态炎凉并不陌生的奥登,我估计若在天有灵恐怕也并不会太在乎。1957年,当他听说女犯人排着队去进行每周一次的沐浴,竟有位妓女念着他的诗“千万人没有爱还活着,没有水将无一幸存”(诗作《从头说起》的最后一句)时,他很兴奋地说:“我终于明白我并未白费笔墨。”看来,他关注更多的是自己的诗行在民众中的影响力!据说,世纪之交的两大悲剧——1997年的戴安娜因车祸身亡与2001年的美国9•11事件,使得奥登的诗作《葬礼布鲁斯》(“Funeral Blues”)、《1939年9月1日》(“September1,1939”)一夜之间在英美乃至整个世界亿万民众间流传歌唱。谁说诗歌已经死亡?!她有机会就会重登人类的中心舞台,抒怀激发之作用令其他形式无一能比!奥登与中国还有两段因缘。1938年,他曾与小说家依修伍(Christopher Isherwood,1904-1986)来到抗战中的中国,合写了《战地行》(Journeytothe War,1939),分别用诗歌与日记形式记载周游中国尤其是东部前线的见闻。他的诗在当时“外教”、著名的英国文论家燕卜逊指导下还曾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一批年轻学生(如穆旦、杜运夔、王佐良、郑敏等)的模范,对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有较大的影响。
    西降闹泄研究(或称汉学,Sinology)以及中国学者对“西方的中国研究”的研究近年来都是学界的热门。3月26日至28日在中国人民大学召开了“世界汉学大会”,吸引了60多位国外著名汉学家及数百位国内人文、社科领域的专家教授。不久前《泰晤士报》还开辟了“中国周”,通过大众传媒普及汉语与中国文化。近年中国的“孔子学院”在世界遍地开花,据说已建立与正在建立的达百余所。这些都显示了西方“中国热”的再一次到来!
    关于中国题材图书在西方的出版热是“中国热”的一个重要的表现,下面我们就对近期出版的一些有关著作略作浏览,以虚构与非虚构两类分述。
    一、虚构
    《倾城之恋》(Loveina Fallen City,张爱玲著,纽约评论社版)是一个小说集,包括四个中篇与两个短篇,探究战争与“西化”对小说人物家庭生活的影响。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对于这些对立两极,作者既立又破,追求言外深义。作品由西人与作者共同译出,评论称文集中小说之美大都来自其音乐性。音乐性经翻译而不失,实在难得!
    《中国梦》(China Dream, Sid Smith著,Picardor社版)是作者关于中国的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这是一个关于来自农村的英国孤儿汤姆与外卖店经理的女儿、华裔护士梅的爱情故事。由于梅的父亲看不起汤姆,他只能吞下失恋的苦果。故事的精彩处都是梦境,像英国浪漫派诗人柯律治梦幻中的“忽必烈汗”那样,都是主人吸毒后的产物,梦境异常美丽诱人,与现实中主人公的伦敦灰色生活南辕北辙。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到处是水牛、美丽中国女仆和鬼魂的世外桃源,与现实的中国差距甚远。诚然,想象中的中国永远是最令人陶醉的。西方对中国的兴趣常常停留在反映圣贤与皇帝、嫔妃与柳树的历史而非当今报刊上所反映的商业与体育的现实场面。英国现代散文家简•莫里斯(Jan Morris,1926-)在其《城市激情》中就说过:“在世界上所有城市的佼佼者中,北京是最令我神往之地,因为那是我从未涉足的地方。”
    《双城案》(A Case of Two Cities,裘小龙著,Sceptre社版)是作者“上海犯罪系列小说”的第四部,反映陈警官以作家身份为掩护从上海来到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追查一个中国商人与官员勾结的腐败案。
    《简明汉英爱情词典》(A Concise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for Lovers,郭小鹿[音译]著,Chattoand Windus社版)并非词典而是一部日记体的小说。题材并不新颖,一个地道的中西文化冲击与冲突的浪漫喜剧。一位初到伦敦不谙世事的中国姑娘Z与中年英国男子邂逅、同居,直至男子甜蜜过后有些不耐烦姑娘的情感依赖动员她去欧洲见世面,而获得了生活经验的姑娘回来后须做人生的抉择。小说的文体倒不一般,刻意用不地道的英语写成,而且叙述者开始时对英文文法及日常会话的得体性全然不知,闹出许多误解和笑话。自19世纪中叶以来,跨国婚恋的模式总是如本小说那样的中国年轻女子与西方成熟男子的结合,据说19、20世纪之交法国的模式恰好相反,但笔者未曾见到,不敢评述。但无论如何,肉体的结合容易,精神的契合难,更何况跨国婚恋又活脱脱冒出个“文化”这个幽灵在捣乱呢。
    二、非虚构
     《墙上书写》(The Writingonthe Wall, Will Hutton著,自由社版)。关于中国的未来,在西方有很多预测,大多数的观点是中国将继续高速发展,如同19世纪是英国的,20世纪是美国的,而中国将取代大多数西方人20年前预测的日本,成为21世纪的巨人。但这位英国左翼报纸《卫报》的前经济编辑却另有说法,这对于温总理所说的我们应居安思危以增强忧患意识将有好处。
    《尼克松与毛泽东》(ixonand Mao,Margaret Mac Millan著,兰登书屋版)。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的中国之旅被他本人称作“改变世界的那一周”,身为多伦多大学历史学教授的作者深有同感,就用它作了该书的副书名。评论认为这是“第一部完整记述中美在交恶四分之一世纪后如何向对方开诚布公的著作”。据说,“尼克松在中国”后成为了外交突破的代名词,常有人以此为前提不耐烦地问:“若尼克松能去中国,那么为什么某某某不能去哈瓦那(或德黑兰、平壤)呢?”
    《郑和:明初(1404-1433)的中国与海洋》(Zheng He,China and the Oceans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Edward L.Dreyer著,朗文版)。作者是著名的明史专家,据说其叙述均出自中国的原始文献。该书纠正了一些流传颇广的通俗说法,如一位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在其《1422年:中国发现了世界》(2002)一书中说郑和在其第六次航海时抵达美洲西海岸并横跨太平洋返航。关于明朝为何在1436年突然停止了海外航行,作者发表了自己的“一家之言”:一、儒家思想中对太监的痛恨导致了计划被搁浅,船只被摧毁。二、明朝宫廷从南京搬到北京后,中国再次采取闭关锁国政策,对海外不再感兴趣。前年,中外史学界举办了各种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的纪念活动,还有好事者模仿当年的盛况乘船重走郑和的路线。这也应验了作者的一句话:“郑和很可能会在我们的想象里永远地航行下去。”
    《现代中国妇女作家与女性主义想象》(Chinese Women Writers and the Feminist Imagination,1905-1948,颜海萍[音译],加州大学出版社版)回顾了20世纪上半叶一些“激进”中国妇女作家的生活与创作,并探讨她们为摆脱家庭的禁锢,在成为作家、出版家、社会活动家和教师的过程中,社会公共空间是如何吸纳了她们并在她们间酝酿生发出了一种崭新的女性主义觉悟。作为个案研究对象的这些女性有革命家秋瑾、剧作家白薇、作家萧红、丁玲、演员兼剧作家王莹。评论说作者研究视阈之广、学术探讨之深令人赞叹,但有些段落文体凝重、寓意模糊,不可卒读。其实,这也正是目前所谓文学的文化研究的通病。作品本身并不难读,而研究却不知所云,读过后非但对理解原著帮助不大,反而使你如堕五里雾中,因而对原著也失去了兴趣。
    近十数年来西方尤其是美国对后现代、后殖民、文化多元主义研究极为关注,这直接导致了人文学者与出版业把目光转向了对异国、异族的描述与出版。这些“主义”都有一个理论预设,认为人只能认识自身,无法理解他者或相异性,并因此认为对异国、异域的描述都是想像而非真实。据说这个议题在本次汉学大会上引发中外学者的大论争。笔者认为极言形象即想像以及真实的不存在或无可企及显然是言过其实,根本否定了千百年来尤其是启蒙时期以来人们认识世界的努力与能力,实属一种认识论的虚无主义。近期出版的以上关于中国的论著,我想大部分读者会认为并非痴人说梦,它们正是对以上理论预设的一种有力的反证。
 W•H•奥登别具一格的诗歌反映了一个动乱的时代。他常常被誉为现代 用英语写作的最伟大的诗人。他一生享誉甚高,死后更是留名千古。
  1946 年,他获得美国公民权后便失去了做他的祖国的桂冠诗人的资格。 但是,他的声誉如此之高,成就如此之大,以至仍被授予桂冠诗人的称号, 似乎文学是没有国界的。1948 年,他获得诗歌普利策奖,他还先后获得过英 国国王诗歌金章、美国文学艺术学院的诗歌勋章,波林根诗歌奖以及国家文 化艺术学院诗歌金奖等。
  他对古典诗的精通不亚于对现代诗体的娴熟,他有明晰的文体和引人的 艺术风格。作为散文家和评论家,他精辟地阐述深奥的科学,活泼地叙述日 常琐事。
  奥登每年有一半时间是跟他的好友、诗人切斯特•卡尔曼在奥地利柯施 斯坦度过的。1972 年以前的每个冬季,他都在曼哈顿•圣•马克区一个捅挤、 破败的单身公寓里孤独、恐惧地打发时光。“象我这把年纪,独居是不好的,”
1972 年 2 月,他对一个采访者说。“如果我有冠心病,可能死去好长时间才
会被发现。” 于是,他离开纽约,前往他的母校——牛津克赖斯特彻奇学院,该院以
每周约 3 磅(约 7.5 美元)的租金给他一幢舒适的乡村农舍。他的责任和曾
居牛津的已故作家 E•N•福斯特一样,即向来访者提供咨询。但他的兴趣依 然如故,喜欢写作散文、书评,但首先是诗歌,似乎他的生命以此作为依托。 “我脑子里总是装着两样东西——主题和体裁,”他说,“体裁寻找主
题,主题也寻找体裁,两者碰到一起,便产生了创作。”
  W•H•奥登于 IQ07 年 2 月 21 日生于英国的约克郡,他是一位公共卫生 学教授和一位护士爱情的结晶。祖父辈都是圣公会牧师,因而奥登身上多少 有些神甫的东西。他对现代人的布道说教艺术地隐藏于韵律之中:他过于教 化了,不愿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因此,他并不总是布讲他之所为。
他是在伯明翰长大成人的。因此,他后来为机器赋诗:“在我孩提时代,
我爱上了抽水机,/它通体上下如同/神一样美丽。” 奥登曾被送到一所奇宿学校,这所学校用进步主义的薄薄外衣掩盖着十
足的传统性的机体。这个传统就是冷水浴,据说它可以抑制性冲动和强化灵 魂,奥登认为这两个目的都不可能达到。
  15 岁时,他转到了诗歌领域。这几乎是偶然的,只是因为一个好友的几 句劝说,他就选择了新的方向。然而,他对语言艺术原本就有灵性,对优美 文学所隐含的自然世界有极大兴趣。
  1925 年,奥登到克赖斯特彻奇学院学理科,但他很快就献身于英国诗歌 的广阔领域,用他的诗文填补了英国诗歌的空白。他的朋友、同代诗人斯蒂 芬•斯彭德用手摇印刷机为奥登印刷了 30 本《诗集》。里斯托弗•伊舍伍德 等人形成了一个以“奥登派”而闻名的团体,他们合作写诗,趣味相投。他 们都得益于 T•S•艾略特的启迪,因为艾略特的诗通俗易懂,雄浑壮阔。
离开牛津后的 5 年内,奥登以执教为生。他的第一卷《诗集》是以赢利

为目的而出版的,于 1930 年问世。2 年后,又出版了《雄辩家:英国人研究》, 这是关于其所处时代的、晦涩难懂的诗集。
  斯彭德是这样评价他的朋友早期的诗歌的,“奥登是一个天赋极高的诗 人,他用智慧形式再现他的世界,他的智慧形式由其经验和观察的卓越想像 力构成。他的特殊成就在于,他抓住了被精神分析家掏空的非意识思维素材, 并使之转变为强有力诗文的想像。”
  1932 年,奥登创办了“格罗普剧院”,为之创作了他的第一个剧本《死 之舞》(1933 年)。与伊舍伍德合作,写了《皮下之狗》(1935 年),《攀
登 F•6》(1936 年),和《在国境线上》(1938 年)。早些时候,奥登和 朋友到德国魏玛旅游。他似深为该地的享乐主义、文化和紧张气氛所吸引。 随着纳粹主义的膨胀,奥登和朋友转向左翼政治。奥登可能不曾加入共产党, 但他与年轻共产党人一样反对法西斯,在阿比西尼亚和西班牙的得势;他甚 至到西班牙为共和国战士开救护车,并且为西班牙抗战事业写了一首长诗, 后来,他否认这诗是出自他手。他总是把他的一些诗贬得一钱不值或说成幼 稚可笑,几年以前,他写道:
  “一首不诚实的诗是作者所表现的他从未感受过或持有过的情感和信 念??而人必须诚实,即使是对待自己的偏见??我曾经说过:“历史对于 失败者/可能说哎呀遗憾,但却爱莫能助或不能原谅。”
“这样说是想把美德与成功划一等号。如果我有过这种邪恶的学说,那
我定是恶劣透顶的了,但要说我这样讲仅仅是出于修辞学效果的考虑,那我 是有嘴也说不清的了。”
1937 年,他与诗人路易斯•麦克尼斯合著了《冰岛书简》,这是一本诗
和散文的游记。1938 年,他前往中国,与伊舍伍德合写了《战地行》。 第二年,他为 W•B•叶芝作了一首挽诗,这首诗热情赞颂了一些同代诗
人,同时深深地忧虑已出现的政治前兆:

黑夜的恶梦把一切笼罩, 欧洲所有的恶犬在吠叫, 尚存的民族在等待, 各为自己的恨所隔开。

“到柏林后。”1971 年他对一个采访者说,“我意识到,大地在摇晃。” 他最著名的诗歌之,一是《不知名的公民》,但实际上,奥登从不研究
政治。说实在的,他很高兴地承认,他在牛津的密友都不读报。
  1939 年初,他到了美国。乔治•奥威尔称他为“哪里没有危险就出现在 哪里的那种人”。奥登对他的祖国和英国人感到忧虑,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时,他却在纽约。
  奥登开始怀疑诗影响人们政治命运的能力。“你可以写■首反希特勒的 诗,”他说,“但你阻止不了希特勒。”
  1934 年,奥登与埃里卡•曼结婚,她是大作家托马斯•曼的女儿。这是 一门“权宜婚姻”,是为了使曼小姐获得英国国籍,使纳粹取消其德国公民 资格后不致无国籍。
  她从荷兰来举行婚礼之前,他从未见过她。他们订立了互不索要财产的 协议。婚后,奥登太太回到荷兰,尽管相隔遥远,他们夫妇都和睦相处。1969
  
年,奥登太太去逝。 奥登主张,一个作家的“私生活应当只和他自己,他的家庭和他的朋友
有关”。但他的诗却大量地写自己,描述他住过的地方,他选择的信仰,他 赏识的朋友,和他忧虑的前景。经历了最初的对弗罗伊德和马克思的热情后, 他转向宗教,寻求意志自由。
  他从不失诙谐之乐或创造欢乐气氛的愿望。从为本杰明•布雷顿的《伐 木巨人》作词起,他逐渐成为著名的歌词作家。与卡尔曼先生合作,为伊戈 尔•斯特拉文斯基的《浪子的历程》作词,还为沃纳•亨齐的《初恋情人的 哀歌》曲谱填词。
  正如伊舍伍德所言:“你可以对他说:‘请用某个牌子的牙膏为我写首 双重叙事曲,至少也要包含由著名政治家名字做的 10 个字谜游戏,其中迭歌 如下??’24 小时内,你要的叙事曲就会出来——而且相当棒。”
  在美国,奥登以写诗、演说和在学院朗诵他的诗歌维持生活。他是既生 活优裕又著述甚丰的最少见的诗人。他写的评论登在《纽约人》和《纽约书 评》上,但往往很难预料什么主题会激发他的想像和赞誉。象评论关于 19 世纪英国小说家的书籍一样,他也会热情推崇治疗偏头痛的书籍。1956 年至
1961 年,他在牛津任诗歌教授,他履行职责的讲课既散漫又格言化。他夸耀 说,他一生的目的在于捍卫英语不受侵犯,不论在牛津还是在奥地利,他都 用未删节的《牛津英语词典》来坚定他的决心。他喜欢准确地使用晦涩字眼。 这就使那些缺少字典帮助的人有时读他的诗感到力不从心,但他懂得要使用 的恰到好处,不画蛇添足,开门见心,直抒胸臆。
奥登是文学上的劳动模范,他总是一会儿写新诗,一会儿写新评论。他
不能理解他所说的美国人的恶习——游手好闲。“创作的欲望是经常的,独 立于时间的。这或许是艺术家本人最主要的自觉行为。”他写道。
诗人玛丽安娜•穆尔认为,奥登的诗和散文“多姿多彩”,评论家埃德
蒙•威尔逊认为臭登“是一个伟大的英国诗人,从不时髦的意义上讲,是世 界上伟大的用英语写作的诗人之一”。
尽管他从不欣赏朴实无华的忏悔(在宗教上他更偏爱死语言而不是活语
言),奥登晚年公开披露了他的同性恋,他暗示说,他沾染这种恶习使他在 这个不安宁的世界获得一段较为轻松的时刻。
“在天国,”他写道,“我们都有着平等的意识,大家都有着独立的人
格,都有着独立的世界观,都是一个种类。” 奥登勤奋耕耘,企图脱离以前的模式,从他那枯干的、峻峭的脸上发出
的声音,是独一无二的。既能唱抒情歌曲,又能说朴素语言,奥登的创作视 野是无与伦比的,他是独一无二的。1973 年 9 月 28 日,奥登在维也纳死于 心脏病。1973年9月29日,英国诗人W•H•奥登在维也纳去世。
    奥登,1907年生于约克郡。1922年开始写诗。1925年入牛津大学攻读文学。30年代他以第一部《诗集》成为英国新诗的代表;被称为“奥登派”或“奥登一代”的诗人,又是英国左翼青年作家的领袖。1936年出版代表作诗集《看吧,陌生人》。1937年赴马德里支援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斗争,发表长诗《西班牙》。次年访问中国。与衣修午德合著《战地行》。1946年加入美国籍。后期作品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主要诗作有《阿基琉斯的盾牌》、《向克莱奥女神致敬》、《在屋内》、《无墙的城市》。奥登被认为是继叶芝和艾略特之后英国的重要诗人。晚年常在纽约和奥地利居。1953年获博林根诗歌奖,1967年获全国文学勋章。
    1973年9月29日病逝于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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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5 16:51 | 只看该作者
奥登与中国现代文学
         
W.H.奥登是继T.S.艾略特之后,本世纪英美诗坛上的一位重要诗人,三十年代的英国诗坛就有 “奥登一代”之称。1938年春,奥登同小说家衣修武德访问了中国,并写下了不朽的十四行组诗《战时在中国作》。其实,在他访华之前,他的诗名就已经在中国传开了,威廉.燕卜荪先生来华讲学,为中国学子带来了英美现代诗歌,也带来了奥登的诗歌。因此西南联大的校园早有一批学生“完全为奥登所倾倒,以至于学他译他”。卞之琳的《慰劳信集》的语调几乎同奥登如出一辙,穆旦、杜运燮、辛笛、杭约赫等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其影响。奥登充满现代性的诗歌语言,轻松幽默而又暗含讥讽的艺术风格,戏剧化的表现技巧,甚至激进的人生观都在他们的诗歌创作中得到展现。
在西方学术界,奥登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十分丰富的成果,爱德华•门德尔森编辑整理并出版了《奥登诗选》、《早期的奥登》这都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基本的素材。其他专门研究奥登的专家及著作也颇多,有Humphrey Carpenter 的W.H.Auden A Biography,John.G.Blair的 The  Poetic  Art of W.H.Auden 等等。然而,关于奥登在中国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虽有涉及却远远不够深入。
我国对奥登的研究是伴随对这些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研究而展开的,这大至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四十年代,奥登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其在中国的影响与显在的价值被“边缘化”,《诗创造》和《时与潮文艺》中刊载了一些研究奥登诗歌及其理论的专论,比如李旦翻译的《史彭德论奥登与“三十年代”诗人》旁征博引来阐释奥登的诗艺,杨周翰的《奥登――诗坛的顽童》介绍的是奥登的诗歌技巧,《明日文艺》的“海外专栏”中也曾专章介绍奥登等等,但是这类文章在当时并不多见。较为普遍的是把奥登视为一个整体的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代表来接受、介绍和传播,《诗创造》中陈敬容译的《近代英国诗一瞥》、唐湜的《诗的新生代》,《大公报》刊载的《现代世界文学》一文,还有袁可嘉在当时的几大文学杂志和报纸中发表的《新诗戏剧化》、《现代英诗的特质》、《从分析到综合》、《诗与晦涩》等文章,诸如此类的文章都是从英美现代派诗歌这个大一统的范畴中来介绍分析奥登的诗艺,其独特的诗歌魅力并没有完全凸显出来。然而,中国诗歌研究迅速发展了几十年后,奥登的研究在中国仍然处于蛮荒之地,虽然翻开任何一本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都可以找到奥登的印记;虽然诸如朱寿桐主编的《现代文学史》,张英伦等编《外国名作家大词典》,陈旭光的《中西诗学的会通:20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主义诗学研究》,游有基的《九叶诗派研究》(福建教育出版社  1997)等只要涉及到现代主义诗歌和外国诗人的影响的各种著作都会提及奥登及欧美现代派在中国的影响;虽然袁可嘉继续发表《西方现代派与九叶诗人》、《诗的新方向》等文章来系统地分析了奥登的幽默诗风和奇特比喻对中国新诗现代化的借鉴意义,但是,这些论著都主要是在探讨中国诗学的发生和发展,或者是就中西文化交流作一个宏观的概括,对奥登的刻画还是少而简单,有时不过是一笔带过。虽然其中不乏深刻和精辟之处,但仍未能对奥登在中国的接受进行系统的整合,较之艾略特诗学在中国的发展,奥登在中国的研究还有待开掘。真正将奥登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研究,并深度挖掘奥登的诗学魅力及对四十年代中国诗人的深刻影响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客观的说,一方面是由于学术界对四十年代诗人的研究一下子转为研究的中心,而这些诗人的诸多传记回忆中多有提及奥登,比如杜运燮等人编的纪念穆旦的著作《一个民族已经起来》、《丰富和丰富的痛苦》,袁可嘉的《半个世纪的脚印- 袁可嘉诗文选》,还有《王佐良文集》、《周钰良文集》等等,这些著作中透露的信息为奥登在中国的影响研究提供了一种可能。因此,对奥登在中国的影响研究首先表现为奥登与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比较研究,赵文书在《外国文学评论》1999年第2期上发表了《奥登与九叶诗派》,紧接着又在《当代外国文学》1999年4期上发表了《W.H.奥登与中国的抗日战争》。前者突出论述了奥登的诗歌语言、艺术风格对九叶诗人中穆旦、杜运燮和辛笛三人的影响,后者从具体的文本分析中挖掘《战时》组诗的深刻意蕴,认为它在记录中国抗战和审视人类文明中有卓著的贡献,这两篇文章可谓首开先河将奥登对中国的影响作为个案呈现于世人眼前,然而九叶诗人中袁可嘉和杭约赫也深受奥登的影响,而且九叶诗人在“十四行诗体”、“诗歌戏剧化”等方面都对奥登有不同程度的借鉴。赵先生并没有对这些问题加以阐述,这也是本文亟待探索的要旨所在。随后的几年都相继有研究奥登的文章出现,而且拓宽了研究奥登的范围,内容涉及到奥登的爱情诗、散文诗,如罗达十的《漫谈W.H.奥登的爱情诗》(《西南科技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朱涛的《一种使命.两类信徒-我眼中的奥登》(《外国文学》1999年第5期)等等;体裁也有赏析的、评论的,比如何功杰发表在《名作欣赏》2002年第1期的《这样的现代人是否自由?是否幸福?---赏析奥登的<无名的市民>》,傅浩的《苦难的位置--<美术馆>和<给奥登先生的备忘录,29/8/66>的对比阅读》(《外国文学评论》2002年第3期),江弱水的《伪奥登风与非中国性:重估穆旦》(《外国文学评论》2002年第3期)。另外,江弱水在《卞之琳诗艺研究》一书中,论述外国诗人对卞之琳的影响时,也一改以前将奥顿(即奥登)笼统地介绍的局面,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对象列出专章来论述他对卞之琳的影响。这些文章论著无疑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材料。另一方面是由于一批诗人出于对诗歌的爱好,他们直接闯入了奥登诗歌的王国,问鼎其中的神髓,于是翻译介绍奥登,自从一九八三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卞之琳翻译的《英国诗选》以来,奥登诗歌的中文译文也逐渐增多。同年出版的杨宪益译的《近代英国诗钞》选译了奥登的三首诗,一九八五年诗人穆旦译的《英国现代诗选》中就翻译了奥登的五十五首诗,并且首次将《战时在中国作》及《诗解释》作了完整的翻译。近几年出版的英国现代诗选译本中,也都不同程度选录了奥登的诗歌。2004年第5期的《世界文学》还作了一个奥登的专辑,刊载了青年诗人北塔译著的《奥登诗八首》。奥登诗歌风格的多变,以及他自身的知识分子气息成了许多喜爱诗歌、爱写诗歌的诗人们的偏爱,这本身也促进了奥登研究在中国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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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5 16:51 | 只看该作者
第一节    奥 登 在 中国

奥登的诗歌风格各异,诗体多样。他在30年代亲历了中国的抗日战争并为此写下了著名的商籁诗组《战时在中国作》(以下简称《战时》)。《战时》被称为“是奥登诗歌当中最深刻,最有创新的篇章,甚至也可以说是三十年代中最伟大的英语诗。”[①]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没有奥登的中国之行也就没有《战时》的问世,而中国的现代诗歌又因为“奥登”风的熏染而呈现出一派五彩斑斓的景观。卞之琳,九叶诗人等就都受过他的影响。在这里,本文首先爬梳整理他在中国的活动情景及《战时》的创作全过程,包括他在中国的接受与传播的始末。
(一)  奥登中国之行
在来中国之前,可以说奥登对中国一无所知。那是1937年夏初,奥登和小说家衣修伍德接受伦敦Faber and Faber和纽约 Random House两家出版社的邀约,写一本关于东方的旅行杂记。他们之前连亚洲都未来过,因为当时正值中日战争爆发,于是就选择了访问中国。他们以战地记者的身份于1938年1月19日出发前往中国,到六月底才回国,中国待了有四个月之久。
在西方许多观察家的眼里,中日战争不久将成为法西斯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世界大战。奥登他们的出版商特别指出,这本战地杂记要包括亚洲一个或几个国家。这次旅行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俩都觉得这是第二次机会,衣修伍德懊悔没有去西班牙,而奥登虽然参加了西班牙内战却一无所获。中国看起来充满希望,因而奥登说“我们将有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战争”。[②]
在伦敦到香港的路途中,他们经过埃及,印度洋。奥登分别作了五首诗:《航行》、《狮身人面像》、《旅行》、《澳门》和《香港》。其中《航行》是他在穿过印度洋的船上所写,诗歌表现出自己对选择旅行后的质疑,甚至怀疑是否“旅行者能在他的旅途中发现他一直寻找的‘乐土’”,但诗人又在诗中作了回答‘在风的肆意的触摸和海水的浮光闪动中都不可能找到‘乐土’。诗的第三节写道:“不,他一无所获,他也不想到达终点。旅行是虚幻的,虚幻的旅行是一种病。在这虚幻的岛上,心不能停止跳动也无法承受痛苦。”在这两行诗中,“虚幻”就出现了三次,旅行是虚幻的因为旅行者拒绝接受变化,轮船不止看起来像是一个虚幻的岛屿,更因为从道义的层面来讲,它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孤立的地方。[③]这是奥登诗歌的一大特点,就像他的爱情一样,总是开始绚烂夺目既而又转为虚无。奥登其人也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一生追求爱又永远都在追求虚无中。奥登二人于二月十六日抵达香港,他们觉得那里非常丑陋。奥登犹为看不起英国殖民者,因为他们中曾有人就说中日战争不过是两伙土著之间的吵架而已。诗歌《香港》更为微妙地表达了他对这个城市的谴责之意,在诗中,香港——一个过于温和的社会,认为战争只是某种发生在台后,看不见的,又让人不快的事情而已。因此奥登斥责他们“离开家里一万里,她叫什么来着,扯旗山的军号吹灭了战士的火炮,一场战争从幕后轰的一声就来了。”[④]在香港逗留了十天,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始终伴随他们,直到抵达广州,听到天空中轰炸的炮声才得以确定他们真的到了中国。
因为此行是要写一本旅行杂记,所以他们每到一处,更多关注的是地方的市井人物,而较少去写这本书以外的诗歌。3月4日,他们离开广州来到武汉。当时的汉口是全国的交流中心,这里不仅聚集着政治,文化各界的社会名流,也汇集了各种不同肤色的外国友人。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为关注中日战争而来,有的甚至为这次战争作出了卓著的贡献。奥登在这里结识了卡帕(Robert Capa)和约翰.弗尼赫特(John Ferhout)两位出色的摄影师,卡帕曾说“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他用自己的相机为台儿庄战役等历史时刻留下了珍贵的记录。奥登二人还拜见了艾格尼斯.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这位集记者、作家和社会活动家于一身的杰出女性。她在中国一待就是12年,其著作《中国红军在前进》、《中国人民的命运》等向世界宣传了中国的革命斗争,成为不朽之作。史沫特莱同奥登二人展开了诙谐、幽默的交谈,甚至还拿奥登脏乱的衣服开玩笑。不过谈话结束时她热心为他们访问八路军驻汉办公室写了介绍信。
在汉口,奥登他们参加了两次常规的记者招待会。由于当时英国政府对战争的不积极态度,他们感受到其他外国记者投来的敌意,犹如芒刺在背,因此他们总是急着解释自己不是记者,远道而来只为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事实上,他们不能确定自己的角色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对远东的时事一无所知确又不得不对道听途说来的史实作出判断。在这里他们访问了蒋介石夫妇,奥登还有幸见了周恩来。然后前往前线,来到徐州后又辗转到了西安。一路上不停地遭到日机的惊吓,蚊虫和伤病的侵袭,但并未见到真正的战斗,倒是接触到各个阶层的中国人,这些后来都成为了奥登诗歌的素材。尤其是中国的战士,奥登通过对他们的描绘更深刻地刻画了战争的残酷和恐惧。4月14日,他们从前线返回汉口后,奥登就为一个死去的中国兵写了一首商籁诗: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
抛弃,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  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
提起。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没有重要的知识在他的头壳
里丧失。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
永远消逝。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并且象逗点一样加
添上意义;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
这人间,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
也能有人烟。[⑤]
他在4月21日的茶会上为中国的知识分子们朗诵过这首诗,后来却因为这首诗的译文而发生了一些小插曲。衣修伍德在战地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这次茶话的经历:
今天,写完有关黄河的材料及一系列新闻报道后,我们又开始
了我们的社交生活,参加了一个在“终点宾馆”举行的茶话会。这
次茶话会是杭立武先生安排的,其意是想让我们会见一下在汉口的
一些重要的中国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都五个或六个一起坐在几
个小桌旁。每谈及一个有趣的话题时,这些主人们总会让我们颇受
感动。这次聚会无疑是非同寻常的。我们很荣幸地看到冯玉祥——
这位基督教徒将军出席了这次聚会。(据说他曾用灭火的水笼头给他
的全体官兵洗了圣礼。)冯不会说英语——也没必要说。他的沉默就
已足够了。他身材高大,是位仁慈的人中英雄。听了翻译给他的我
们的赞美之辞之后,他笑了。接下来,大家可就全然不管他了,都
用英语交谈起来,而他也仍然保持着微笑。不过特别奇妙的是,他
完全有资格呆在这儿,因为他也是位诗人,他常以农民的口吻写些
有关农村生活和战争的诗文。冯曾公然反对蒋介石,不过现在他们
已形成军事联合阵线——但到目前为止,国民党政府好象并没有对
他委以重任。
    另外一些尊贵的客人中有当今中国的戏剧家田寿昌,翻译家洪
深和现代著名诗人穆目天。一位叫陈叶云(未详)的女士极热情地同
我们谈论着妇女战时地工作……饭后,我们接受了当时中国最主要
的报纸《大公报》的采访。这位年轻记者有个外来名字迈克丹纳
(Macdonald)(由马东纳英化而来)这种西化的名字在中国知识分
子中似乎很常见。他仔细询问我们对于中国的道德,文化和建设有
什么意见?中国军队的情形如何?新型的中国妇女如何?我们都回
答的很模糊。但这没关系――因为在我们开口之前,他已经写好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张桌上,田先生出于对我们的尊敬,让洪先
生翻译他作的一首诗给我们,“信是天涯若比邻,血潮花片汉皋春。
并肩共为文明战,横海长征几拜伦?”
     奥登不甘落后,也回应了一首商籁诗,这是他昨天为一个死去
的中国而写的。
      ……[⑥]
第二天的大公报(汉口)版用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篇幅报道了此次茶会,并刊载了田汉和奥登二人的诗歌。奥登诗歌的第二行原意为“被他的将军和虱子遗弃”在《大公报》上的实际译文,是洪深翻译的“无贵无贱,同已将他忘却”。但在《战地行》一书中,衣修伍德的记录说原文“太冷酷无情,甚至可能是一种危险的想法,(因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将军都不会抛弃他的军队。)因此,他们改成了‘穷人和富人站起来一起战斗’”。而后来的研究者大都援引了衣修伍德的说法,像卞之琳在《重新介绍奥登的四首诗》中就是如此。这与事实略有出入。
在汉口又停留了时日,奥登他们又去了东南前线, 临行时凌叔华还送了他们两把扇子,并在扇面上亲笔题诗作画作为纪念。在去前线的路途上,他们的生活条件变得异常艰苦,然而听着翻译过来的中国士兵的歌谣,做苦力的低吟和游击队员的号子时,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和心灵的摧残深深地震撼了奥登。他后来说:“中国同西班牙完全不同,众所周知,在西班牙,人们懂得过去发生了什么,而这又意味着什么。但中国是不可理解的,在这里除了打仗他们从不会想过尊重人的生命”。人道主义的关怀贯穿奥登诗歌的始终,因而在《诗解释》中,奥登借先人之口告诫说;“记住,只有尊重生命的人才能主宰生命”。
奥登二人于六月十二日离开上海,在日本稍作逗留乘船到温哥华,又去了纽约才回国。他回国后作了一两节讲座,就偷偷遛到布鲁塞尔开始《战时在中国作》的创作。九月底回到英格兰,又花了两个月时间开讲中国之行和发表反法西斯的演讲。之后,他收集整理了早期半打诗歌中的碎片,又拼合一些新的材料写成了《诗解释》。这是商籁组诗的补充,为他们的思想提供了许多理解说明。
奥登不愧是诗坛的顽童,战争在他的眼里也变得滑稽而荒诞。“战争就是去炸毁废弃的军火库时没击中,却炸死了一些年迈的妇人;战争就是拖着腐烂的瘸腿躺在马厩里;战争就是深陷囹圄还在想着别人的老婆;战争就是山上一大群疯狂的恐惧的人们向山脚下移动的个体开枪扫射;战争就是无所事事的等待,对着断线的电话大吼,过着没有睡眠、性交、洗澡的生活;战争是不整洁的,模糊的,绝大部分是出于偶然。”[⑦]不过,奥登又对战争进行了更深意义的拷问。他最后把这组商籁诗取名为《战时》就寓意深远,“奥登对‘战’字不加修饰,连冠词也不用,这就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图:他的诗歌是关于战争本质和含义的寓言,是一种理论,一种伦理,而不是关于某一段具体的历史。”[⑧]事实上,这种对人类历史的考察在诗歌《西班牙》中就开始了,不过《西班牙》的态度是冷淡的,并没有得出什么道德意义的结论,在这组诗中伦理意义则清晰可见。奥登在诗中说我们是“尚未证明其价值的有希望的民族”,而历史不过是寻找“圣殿”的一种失败。中日战争就是全人类失败的产物,正如他在《诗解释》中说的一样,“中日战争简单的是一场大斗争的本地区的变种……都已使他们的全部生活深深卷入。”奥登描绘战争同时也采用了更多的细节和场景,例如空袭、手拿地图的将军、医院、死亡战士和外交官的聚会等等,这些都是在中国亲眼目睹的。但是诗歌最终回到思考人类广阔的困境的理论高度上来,这种“思念着那温暖赤裸的时代,本能的平衡和天真无邪的嘴对幸福的品尝”是徒劳;“我们为需要所迫,生活在自由中”表达了诗人对追求自由的强烈愿望。
《战时》共分两个部分,前一部分以探索人类历史文明为出发点,认为人类历史是失败的历史,骁勇善战的骑士“坐在办公室里偷窃”,变成了“法律和秩序的赞颂者”;神明的诗人“歌声不再来”,“他拥抱他的悲哀象一块田地”。而失败的种种都是因为人类缺乏作出正确选择的能力。因此诗的后一部分以中日战争为证,展示了人类错误选择带来的恶果:战场上士兵“被他的将军和虱子所抛弃”;医院的伤员“各自躺着,彼此相隔如世纪”;而无家可归的农民“他们携带恐惧像怀着一个钱包”。奥登同时也肯定了我们自己的错误,“我们看到成千个面孔,为一个谎言所鼓动”,因为“不管他们如何蓄意为善,军队拿着一切制造痛苦的器械,正等着他们一句失误的语言”。奥登又一度陷入自我难以救助的困惑,他认可用暴力去争得自由,却又流露深深的遗憾。但是奥登在中国的士兵身上发现了希望的曙光,他“象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以便在他日,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这是奥登诗歌的另一主题,爱!他认为只有爱才能救赎苦难,而无名士兵虽死,却带来了爱和人类的繁衍。                       
(二) 奥登在中国的译介
中国对奥登的译介最早是在西南联大的课堂上,学者教授们出于对现代诗歌的兴趣,对奥登的喜爱而把他介绍给学生,如燕卜荪,卞之琳等,王佐良,穆旦,杜运燮等人在回忆中就都有提及。译介与传播奥登的鼎盛时期是在四十年代,这些当年的联大学子,业已长大成才,他们翻译介绍奥登作品或介绍外国学者对他的评价。有的更多是在自己的论著中介绍和引征奥登,从而有力推进了奥登在中国的传播。
1、燕卜荪、卞之琳:中国最早介绍奥登的先锋
威廉. 燕卜荪是在中国介绍奥登的第一人。他是应北京大学之邀来华讲学的,后因抗争爆发,随学生南迁到了昆明。他不仅是著名的评论家,同时也是一位诗人,还是奥登的好友。在西南联大讲授英美当代诗歌课程时,奥登自然被当作一位重要诗人介绍给学生。于是在西南联大的校园里,随处都可听到谈论奥登诗歌。杜运燮说:“记得当时‘文学青年’们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几首名诗:艾略特的《荒原》与《普鲁弗洛克的情歌》;里尔克的《豹》与奥登的《战时》”。[⑨]他们有的甚至“完全为奥登所倾倒,以至于学他译他,有的人一直保持这种感情,一直保持到今天”。[⑩]杜运燮在他后来发表的两篇散文《我和英国诗》和《在外国诗影响下写诗》中,都分别叙述奥登当年怎样影响自己的诗歌创作,他具体列举了写作表现的“当代性”,现代主义的表现技巧和讽刺诗的幽默三个方面对他的吸引力,并且致力学习写这种风格的诗歌,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学者一致认为杜运燮最得奥登神韵所在。他在文中多次提起燕卜荪,认为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能传进西南联大,燕卜荪起了显著作用。诗人们在后来的回忆中都有诸多细节记载:
“跟着燕卜荪读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读奥登的《西班牙》和写于中国战场的十四行,又读狄仑.托马斯的‘神启式’诗,他们的眼睛打开了――原来可以有这样的新题材和新写法!”[11]
的确,通过燕卜荪架设的桥梁,联大的学子们开始取法奥登、艾略特、里尔克等人的英美现代派诗艺。“我们对他所讲的不甚了然,他绝口不谈自己的诗更是我们看不懂的。但是无形之中我们在吸收着一种新的诗。”[12]燕卜荪无疑是为中国学子引进现代诗歌的功臣,姚丹曾对燕卜荪作过定论, “从某种角度说,如果没有燕卜荪,西南联大学生与世界――当然主要是英美――‘当代’诗歌的接轨要迟滞几年甚或不可能发生”。称他的意义“绝不仅止于顶着红通通的鼻子给同学们讲莎士比亚”,更在于“他对20世纪优秀现代诗人艾略特、奥登等人的由衷的推崇”。[13]
正是由于燕卜荪的推崇,联大学生对奥登的喜爱,才有了后来“奥登”风在中国四十年代诗歌创作中的兴盛。王佐良在《一个中国新诗人》中详细记述道:“在战争的初期,图书馆比后来的更小,然而仅有的几本书,尤其是从外国运来的珍宝似的新,是用着一种无礼貌的饥饿吞下的。……但是这些联大的青年诗人并没有白读了他们的艾里奥托与奥登。也许西方会出惊地感到他对于东方文化地无知,以及这无知的可耻,当我们告诉它,如何地带着怎样地狂热,以怎样梦寐的眼睛,有人在遥远的中国读着这二个诗人。在许多下午,饮着普通的中国茶,置身于乡下的农民和小商人的嘈杂之中,这些年轻作家迫切地热烈讨论着技术的细节。高声辩论有时深入夜晚”。
而另一位后来为奥登在中国的介绍和传播作出巨大贡献的主将就是卞之琳。他在北京大学上学时就接触过奥登的诗歌,他在回忆中曾说叶公超是第一个引起他对二、三十年代,晚期叶芝,左倾的奥登等英美现代派诗风兴趣的人。卞之琳后来在翻译奥登的《战时在中国作》的前言又强调道“至少在当代英国诗人中,译者最喜欢的也就是他”。这位当年的学生变成了联大的教师,不难猜测,卞之琳对奥登的喜爱在学生中自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杜运燮后来在他的文章中就说起:“1940年,卞之琳先生从四川到昆明西南联大任教……因为我爱写诗,也爱读他的作品,常去请教,当然也是我的老师……卞之琳到了联大后,校内冬青文艺社请他做过一次题为《读诗与写诗》的讲演,那时听众很多”。[14]唐祈也明确指出“西南联大的大学生诗人穆旦、郑敏、杜运燮都喜欢卞之琳的诗,袁可嘉还是他的学生,并表现出卞诗的影响”。[15]   
2、四十年代的期刊对奥登的传播介绍
奥登在中国的译介到了四十年代已经得到全面展开,译介内容从他的诗歌创作到理论著述,十分丰富。一九四三年《大公报》第七十七期的文艺副刊刊登了潘际、垌节二人翻译的《现代世界的文学》,文章在论述两次大战间的文学特点中介绍了奥登诗派并称赞他们对于语言的锤炼,“似乎爱选用那些只有发挥到最高境界的时候美丽的形象和语言,一个形象或语言是由中性的甚至丑陋的元素组成的,而不是由那些本身美丽的元素组成的”。不过,四十年代译介奥登集中在几大刊物上。这大致分为两个时期,初期主要是《明日文艺》和《时与潮文艺》。由明日社创办的《明日文艺》旨在介绍国外诗人的风格,卞之琳翻译的奥登《战时在中国作》的五首诗最早就发表在它的第二期上,中国第一个翻译奥登诗歌的应该是洪深,他即席翻译了那首《一个中国兵》,那么卞之琳应该是继他之后最早翻译奥登诗歌的。与此同时,杜运燮也在《明日文艺》开辟的“海外文讯”专栏中,介绍奥登的诗艺特征,深刻剖析他的“临床”的方法,并第一次引入“轻松诗”的概念。另一个刊物《时与潮文艺》的创刊更是极大地丰富了当时的文坛,它的创刊词中写道:“《时与潮文艺》的主要对象是世界文学,所以我们对世界文学名著,对中外的作家,将逐个加以分析和批评,对于外国作家的作品,我们要以超出一般水准的译文,把它介绍过来”。杨宪益翻译的奥登诗四首,就发表在《时与潮文艺》的二卷三期上,因为资料的缺失,暂时无法考证是奥登的哪几首,不过可以肯定的说,在当时翻译奥登诗歌并刊载了的确只有他和卞之琳两人。《时与潮文艺》的二卷二期上刊载了赵瑞蕻的《回忆诗人燕卜荪先生》,文中他分析联大学生之所以青睐奥登是因为“‘荒原’到底是冷落辽远了,他们这一代从‘荒原’回到社会与工厂,从远日点回到炽烈的近日点,而伟大的是他们看出了人类不可避免的悲惨的屠杀――战争的影子,早已落在他们底诗篇上。”他还极地称赞奥登一派的诗风,称他们是如“烟雾深处的警笛”。紧接着在四卷一期上,又发表了杨周翰的《奥登――诗坛的顽童》,这是最早介绍奥登的诗学论文。杨周翰全面介绍奥登的诗歌技巧,诸如居高临下的取景高度,意象的选择等等,他把奥登的“滑稽和讽刺”,“观物的角度”,“侦探癖好”,“喜好紧张和刺激和新奇”都归之于他的“顽童本性”,认为奥登诗歌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技巧的成熟中夹杂一点“孩童的天真”。
四十年代后期,伴随《中国新诗》和《诗创造》的创刊,译介奥登至此形成一个高潮。《中国新诗》第二集上再一次刊登了卞之琳译的《战时在中国作》的五首诗,在诗的前言中,他评说奥登的诗歌“亲切而严肃,朴实而崇高,允推诗中上品”,同时还兼顾介绍了十四行诗的押韵方式。卞之琳深入浅出的阐释为读者理解奥登诗歌起到抛砖引玉的功效,加之诗歌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都引起了知识分子的共鸣,如诗歌对农民的刻画“而从土地取他的颜色”,“歌颂他们植物式忍耐,动物式可爱”;描写士兵的苦难更加力透纸背,他们“一条绷带掩住了每个人生活的所有” ,“用命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城市,遭受了将军的及虱子的遗弃”,等等。奥登的这种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关怀感染了中国的知识分子,因而在当时影响颇大。杭约赫的《复活的土地》就直接引用了诗歌中的“有山,有水,有房子的地方也可以有人”,并模仿“给大家增加了意义如一个撇点”。曹辛之(即杭约赫)在《最初的蜜》的后记中就写道:“……在当时国统区的诗坛影响很大,奥登的诗风引起了许多青年人的兴趣,我也是其中之一。”杜运燮,穆旦等人后来在《诗创造》中发表的诗歌差不多都有奥登的影子,因此在当时的中国现代诗歌中,出现了一种活泼的,广泛的,流体美的诗风,与艾略特的“荒原”之风,里尔克的沉静之美相得宜彰,丰富了现代诗歌的内容。
《诗创造》一共十二期,除了第十期和十二期分别为翻译专号和诗论专号之外,其他的大多是诗歌创作。穆旦,杭约赫,辛笛等人就在这上面发表许多诗歌,其诗风处处显露奥登的影响。唐湜在《诗的新生代》(发表于《诗创造》第八期)就说道:“一个浪峰该是由穆旦、杜运燮们的辛勤工作组成的,一群自觉的现代主义者,T.S艾略特与奥登、史彭德们该是他们的私淑者”。唐湜还在《诗创造》上作了评论辛笛《手掌集》的文章,认为辛笛是把中国传统的诗词文采与欧洲艾略特、奥登们的新风格结合得最好的诗人,并且在文中还介绍《手掌篇》的引子就是奥登的诗。一九四八年四月的翻译专号上刊登了陈敬容翻译了史彭德著的《近代英国诗一瞥》,文中称赞奥登“如今是用英语写诗的人们在技巧上最成功的一位”。在十二期中,李旦又翻译了《史彭德论奥登与“三十年代”诗人》,详尽阐释奥登他们的诗艺,“在他们的诗里就选用了许多从机械,贫民窟及周遭社会环境而来的意象,他们表现的倾向是要使自己浸淫在他们所生存的社会全部的感觉里。他们的诗注重社会性,也曾为这社会的病态而抑伤,它想从心理学与左派政治当中寻求社会的治疗。”文中同时借批评家像格里孙(Geoffrey Gigson)和莱纳(Kathleen Kaine)对奥登的评价,奥登不是没有缺点,但这些缺点“并不妨碍奥登成为当代一个伟大、渊博的诗人”。文中还以奥登的《新年书》和《暴风雨》为例,形象地论证奥登“无疑是他所来往的诗人中最优秀的一个,他对现代与形式有可惊地鉴别力,最要紧的,他还有伟大的天赋能把极端飘逸的观念与感觉融置在语言里”。在这一期的《编余小记》中,编者介绍了译者与他们所译介的作家和诗人。奥登自然成了他介绍的主要对象,“艾略特与奥登是现代英语世界里的最主要的诗人”,“现代英诗从贺浦金斯经艾略特到奥登有一个奇异的发展,前两人的辨证的联想在后者的诗里竟成了尖锐的政治诗”。诸如这种对奥登、艾略特等人的译介在当时都有很大影响。自李金发的《弃妇》开始,波德莱尔,魏尔仑就一直成了中国诗人的偶像,诗人们纷纷译介学习他们。到了四十年代,西方现代诗的译介转向了奥登、艾略特,诗歌主题不再局限于个体情感,而是将人置于社会、文化语境,探讨人生价值、个体命运、个人心态,并且把个体与社会、民族、时代结合起来,从而实现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诗型转化。
后期的另外两个刊物《文学杂志》和《文艺复兴》上也多有对奥登的译介,介绍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文学杂志》的二卷二期上刊载了王佐良的《一个中国新诗人》,他通过对穆旦及“九叶”诗人的回忆来记述奥登的影响;唐湜则是在讨论九叶诗人的诗歌风格中探求奥登诗艺所在,一九四八年他在《诗创造》上写了评论辛笛《手掌集》一文,又在《中国新诗》的三、四集上发表了《穆旦论》,文章当中多处论及奥登,《文艺复兴》三卷三期上又刊载了唐湜的杜运燮《诗四十首》的书评,他将奥登纳为心理分析诗的代表。在同期上还刊载了萧乾的《英国文坛的三变》,文中也有对奥登诗歌的介绍;袁可嘉则是在介绍奥登的诗歌时,上升到诗学理论的高度对奥登的诗歌分析评论,提出了著名的“新诗戏剧化”的理论,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建设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袁可嘉是著名的诗人和理论家,四十年代他先后在天津和上海《大公报》星期文艺、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和《文学杂志》、《诗创造》、《中国新诗》等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奥登是他主要介绍的外国诗人,也是他诗歌理论建设的有力支撑。他的《论诗境的扩展与结晶》最早发表于一九四六年北平《经世日报》的文艺周刊上,文章举奥登的《冬天的布鲁塞尔》为例,具体讨论诗境的结晶在诗歌中的应用,它由远趋近对冬天的严寒,街景的萧索加以描绘,最后把自己对无家可归的难民的身后的同情寄托于一个意象:冬天抓住他们当歌剧。而在另一篇文章《诗与晦涩》中,袁可嘉称赞奥登是“二十世纪人类所引以为傲的几位出类拔萃的现代诗人”。他还以解读奥登“这是破坏错误的时间”为例谈到,奥登完全摆脱历史,只从日常事务的巧妙安排,而得综合效果。这种看似简单意象的拼凑,实则暗含强烈的讽刺,意义深远。文中还对奥登构造意象和运用隐喻明喻的特殊极力赞扬,比如:“你等着像逗点”、“他拥抱悲哀如拥抱一块土地”等等,这些比喻意象不但新奇到令人吃惊的程度而且从诗情发展的配合,或使诗境扩展,或使诗境结晶。一九四七年,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刊载了袁可嘉的《从分析到综合》,他用“从分析到综合”这两个相对的名词来概括现代英诗发展的过程。随后又在《文学杂志》二卷三期上发表了《现代英诗的特质》,两篇文章相互补充,将现代英诗的面貌完全展现,从时间的角度而言,他认为一九二0到一九三0的艾略特象征多于玄学,而四十年代的奥登现实性是突出的特质。奥登对现代都市文明所带来的贪婪无耻,奢欲自私,及现代人的懦弱无能无不有尖刻锐利的批评;从形式的发展来看,现代英诗发展到综合而采取诗剧的形式,这样现代诗人的社会意识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文章也谈到奥登的“社会综合”的两个因素,一是人间的互爱,二是对神的向往。因此奥登“总是在几乎穷尽的批判了现有的社会病态之后,更把改善现实的责任放到普通个人的肩上;‘忏悔’,‘团结’,‘行动’是诗人在剧终所开的三帖药方”。袁可嘉紧接着又发表了《新诗现代化的再分析》(1947年5月18日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诗的戏剧化》(《文学杂志》三卷一期)和《新诗戏剧化》(《诗创造》十二期)三篇文章。袁可嘉认为杜运燮诗歌中的比喻的构成是受奥登的影响,他举杜诗为例,精辟地分析我国新诗的现代化特征,并提出“新诗戏剧化”的观点。他将诗歌戏剧化分为三类,奥登是“活泼的、广泛的、机动的流体美的最好样本”,被比较外向的诗人采用,并且以诗歌《小说家》为例概括了奥登诗歌特点:“总是从对方的心理着手,而借思想的跳动,表现的灵敏来产生轻松,愉快”。
3、新时期的译介与传播
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意识形态上的偏重,文学译介也明显的带有政治色彩,欧美作家作品译介突然减少。诗人们对奥登的译介自然也沉寂了,但是诗人们并没有减少对奥登的热爱。穆旦在这一时期翻译了奥登的55首诗歌,这仅仅是出于喜欢而根本没有想过有发表的可能。拨乱反正以后,文学译介工作迎来了又一个高潮。1985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查良铮(穆旦)的遗作《英国现代诗选》,其中就收录了奥登的这55首诗,包括《战时》27首和《诗解释》等,主要是奥登中期的诗作,这也是奥登诗歌中的精华部分。八十年代初,卞之琳翻译出版的《英国诗选》中也选译了奥登的四首诗,他还在后面写了《重新介绍奥顿的四首诗》一文,文章当中极力赞扬奥登的多才多艺,“他不但能写严肃诗,而且能写轻松诗或打油诗,既能写应景作,又能写流行曲,都可以得心应手而别出新意”。1983年,杨宪益译的《近代英国诗钞》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他也选译了奥登的三首诗,分别是《看异邦的人》、《和声歌辞》和《空袭》,这是不是他四十年代发表在《时与潮文艺》中的难以断定。此外,孙玉石、张同道等人的诗学研究中也对奥登诗歌风格予以介绍。九十年代以来,对奥登的译介更是受人瞩目,周钰良的《英国现代主义文学:诗》一文中再一次介绍和肯定了奥登诗歌的现代派风格,王佐良在编选《英国诗选》中收录了奥登的六首诗,虽然都是英语诗歌,但是他用中文加注,并且对作者和作品作了详细的介绍,这样不但能让读者理解诗歌,又能不失毫厘领略到原诗的风貌。奥登作为英美诗坛的主将,越来越受关注不置可否,陈超著的《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和刘守兰编著的《英美名诗解读》中,既有对奥登及其诗歌的翻译介绍,还有对诗歌的分析解读。有的甚至是对已有译文的诗歌的重译,比如《名人录》、《战时》第18首和《美术馆》等,译文加入了富有时代气息的现代语汇,赋予诗歌新的时代特色。2004年第5期的《世界文学》还作了一个奥登的专辑,青年诗人北塔翻译了奥登的诗八首,分别有《冬天的布鲁塞尔》、《澳门》、《1938,香港》等等,北塔还写了文章《从艾略特看奥登》一文,比较分析了奥登的知识分子特点。在这一小辑中,还刊载了英国詹﹒芬顿著鲁喜福译的《奥登的魅惑》,此文曾发表于2000年4月13日的《纽约书评》,他全面评价了奥登的诗和散文。从引征的资料中不难看出,奥登在中国的译介发展之迅速,但也应该看到,我们对他的译介还很不够,他的诗歌和理论都没有完整的译本,要想他的译介与研究在中国成为一门显学尚需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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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奥登与中国现代主义诗人

奥登本人从未想过他的诗歌会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得到广泛的传播,更不会想到他竟影响了中国的一代甚至好几代诗人。王佐良在回忆西南联大求学的情景时说:“当时我们都喜欢艾略特---除了《荒原》等诗,他的文论和他所编的《标准》季刊也对我们有影响。但是我们更喜欢奥登。原因是他的诗歌更好懂,他的那些掺和了大学才子气和当代敏感的警句更容易欣赏,何况我们又知道,他在政治上不同于艾略特,是一个左派,曾在西班牙内战战场上开过救护车,还来过中国抗日战场,写下了若干首令我们心折的十四行诗”。[16]然而奥登对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影响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诗人们立场见地的认同,这一切都有着它内在的必然。
(一)     思想火花的碰撞
中国现代主义诗人们对奥登的最早接触是在西南联大。随着全民族的大流亡,中国知识分子实现了全面的“大转移”,由政治文化中心的上海、北京等大中城市转向中国的广大内地与边远地区。由北大、清华、南开三大学府联合组成的西南联大几乎是人们心目中的“精神圣地” ,穆旦、杜运燮等人都曾在西南联大就读。当时的西南联大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学习气氛浓厚的环境,这主要是因为:一方面,西南联大坐落在偏于一方的云南,这里远离意识形态中心,任何政党的意识形态的控制都难以彻底渗透并侵入人的心灵,这就为西南联大师生的精神活动提供了宽松的环境;另一方面,当时国民政府的办学方针也提倡学生以学业为主,1938年8月,国民政府颁布《总动员时期督导教育工作办法纲领》,规定“战时须作平时看”的办学方针,要各级教员机关务持镇静,“一切仍以维持正常为其主旨”。[17]所以知识分子都把前线胜利的希望寄托在领袖和兵士身上,而把自己的主要任务确定为建国。因而西南联大的学子们在民族危难之际自觉承担起民族精神的重任,以刚毅、坚韧、持久的努力沉潜于文化(学术、文学)的创造,维系民族文化的血脉,保持民族文化创造的活力。在西南联大的校园里,常被提及的是黑格尔的这段话,“只有知识是唯一的救星。……惟有知识才能使我们不致认同国运之盛衰国脉之绝续仅系于一城一堡之被外兵占领与否”。[18]同时,在这里不仅积聚了一大批中国文学中著名的理论家、诗人,如朱光潜、闻一多、卞之琳、朱自清、冯至等,还聘请了许多外籍教授,如威廉•燕卜荪、罗伯特•温德,白英等。在一切匮乏的战争年代,每位教授集“毕生精力”之所学一一倾授给成长中的大学生。在这些名师当中,燕卜荪的影响最大,他开设了“英国诗”和“莎士比亚”两门课程,热烈而真切地成为联大学子们举荐英国古代、现代诗人,内容充实,选材新颖。从霍甫金斯一直到奥登,真可谓为一代爱好诗歌写作而又不得其门而入的年轻人“启了蒙”。资料的匮乏,使得这些年轻的诗人们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学院环境中如饥似渴吸吮着有限的几本现代主义作品,更加潜心钻研现代主义诗歌技巧,体味揣摩现代主义诗歌的艺术风格,并且致力完成自己的诗歌创作。燕卜荪对奥登极为推崇,他在课堂上深情朗诵奥登充满斗争激情的《西班牙,1937》,穆旦、王佐良、周珏良等人选了燕卜荪的“现代诗”,无疑都深受其启发,无论是理论文章著述还是诗歌创作中,都不免留落了奥登的影子。比如穆旦和杜运燮作的一系列抗战诗,虽然描写的是战场、士兵,却不是为写战争而写战争,它们都是对战争与人的命运的深层探索。奥登的诗作注重对现实的开掘,这在思想上很容易引起与当时身处国家危亡图存境遇下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共鸣,因而直接碰撞出智慧的火花。穆旦在给郭保卫的信中写过“奥登写的中国抗战时期的某些诗(如一个士兵的死),也是有时间性的,但由于除了表面一层意思外,还有深一层的内容,这深一层的内容至今还能感动我们,所以逃过了题材的局限性”。[19]穆旦称道的“深一层的内容”应该指的就是奥登时刻关注生命与现实。杜运燮在《答王伟明先生问》中就坦言在思想上奥登与他更多相通的地方。奥登只比他早11年,当时还年轻,较接近他们一代,有一种他喜欢的“明朗、机智、朝气和锐气”。奥登初期的诗写于大学校园,“政治思想被认为是左的(斯彭德与路易斯都曾加入共产党),反对法西斯(去过西班牙,到过中国抗战前线并写过关于战争的组诗)”。[20]在他的另一篇文章中又一再强调奥登对自己的影响,“奥登等人的诗,特别是他的名作,《西班牙,1937》和《在战时》等,使我们开了眼界,使我看到反映重大现实的诗,也可有另一种新写法,而且他们那种写法也还会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的口味:在反映重大社会现实的同时,也抒写个人的心情,把个人抒情与描绘现实结合起来,或者也可通过抒写个人心情来表达对重大社会问题的看法”。[21]穆旦在晚年仍说:“Auden(指早期的奥登)仍是我最喜爱的”。[22]王佐良在后来的回忆中对于当年对英国现代诗的迷恋作过这样的分析和评论:“30年代后期,在昆明西南联大,一群文学青年醉心于西方现代主义,对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则颇有反感。我们甚至于相约不去上一位教授讲司格特的课。回想起来,这当中七分是追随文学时尚,三分是无知,当时我们不过通过若干选本读了一些浪漫派的抒情诗,觉得他们写得平常,缺乏刺激,……当时我们当中不少人也写诗,而一写就觉得非写艾略特和奥登那路的诗不可,只有他们才有现代敏感和与之相应的现代手法”。[23]此外,卞之琳当时也在西南联大任教,他对奥登的喜爱,也潜在影响了穆旦、杜运燮这些青年人。
同样,身为知识分子的奥登,试图以诗担负起作为诗人的命运,以诗担负起时代和现实的重担,这在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心中也引起强烈震撼。这一点张新颖在《学院空间、社会现实和自我内外》一文中有过论述。奥登《战时》中的第二十三首《“当所有用以报告消息的工具……”》的末句是:“今夜在中国让我来追念一个人”。这个被追念的诗人就是里尔克,他从1913年起沉默了十年之后,终于在瑞士缪佐的一个古堡写下了他一生最伟大的作品《杜依诺哀歌》,以诗担负起了诗人的命运。奥登怀念里尔克,穆旦、杜运燮他们也同样怀念里尔克,在这命运的重压下,他们都希望自己的诗能在这恶劣的时局中迸发出灿烂的光辉。
(二)生命体验的交织
“一个正在经历一场混乱和大动荡的社会,必然会使每个人遭受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本身却能导致一个人更接近自己的存在。习惯和常规是一块遮蔽了的大幕布。只要这块大幕布位置牢靠,我们就不需要考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它的意义似乎已经充分体现在日常习惯的胜利之中了。但是,一旦社会的结构破裂了,人就突然被抛在外头,离开了他一度无意识地接受的那套习惯和准则。站在外面,他的问题就冒出来了。[24]这段话恰好可以用来形容奥登和中国现代主义诗人的相似的生存环境。三十年代的英国就是这样一个“正在经历一场混乱和大动荡的社会”。1929年爆发了资本主义世界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危机,危机引起金融、贸易、工业生产、就业等连锁反应:社会购买力下降导致物价暴跌、生产紧缩、失业人口骤增,这一切英国都无一幸免。人们目睹了经济危机带来的巨大灾难,目睹了法西斯分子上台及其对犹太人的迫害和对他国的侵犯。他们为社会问题积重难返而焦虑,为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世界大战而忧心忡忡。人们普遍感到处身于绝望无助的境地,对权威、对政府持怀疑、不信任的态度。而英国政府在二次世界大战前对法西斯国家奉行的绥靖政策则导致一部分人由怀疑绝望以至对现实感到愤怒到最终开始反抗。因此,三十年代的文学发展不可避免地受到处于政治、经济和军事危机压力之下的社会思潮的影响。严峻的社会现实、尖锐的社会矛盾,迫使人们不得不直接去面对它们,奥登、斯彭德等年轻作家、诗人怀着对社会的责任心,都站起来自觉地参加斗争。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更是一个全民族卷入其中的混乱动荡的社会。当时的中国一片乌烟瘴气,日军侵华的气焰日益高涨,诸如北平、南京等城市相继沦陷,人们纷纷逃往后方,而国共合作关系的破裂更让人觉得前途渺茫,举国上下民生凋敝,社会秩序混乱不堪。国统区一片白色恐怖,人人自危。残酷的社会现实给人们带来了失望和痛苦,传统价值体系的崩溃引来了更多的困惑与思索,穆旦、杜运燮他们自觉拿起手中的笔为武器,加入到斗争当中。
艰难困苦的生活磨砺了诗人们一样的气质,穆旦、杜运燮等人同奥登一样的生命体验则沟通了他们心灵的桥梁。奥登在三十年代正值二十至三十岁的黄金时代,曾就读于牛津大学,在学习期间就开始登上诗坛,他具有左翼思想、反法西斯、支持同佛朗哥作战的西班牙共和政府。奥登还主张艺术不能脱离人生,并亲自实践着这一理论,同佛朗哥的法西斯叛军作战,随后又同依修伍德一起访问中国的抗日战场,他将他的诗歌触须伸向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以他感人的诗句描写普通士兵对于生与死的体验。穆旦、杜运燮、辛笛等人都同奥登一样,接受了良好的大学教育。而且,穆旦和杜运燮还有着同他一样的奔向前线的经历:1942年2月,穆旦胸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激情,以远征军的身份参加滇缅前线的抗日战争,他从事自杀性的殿后战,最后与队伍失散陷落在热带雨林胡康河里,断粮八天之久,几乎饿死。杜运燮1945年毕业后也参加了中国远征军与美国空军志愿大队任翻译,赴印度、缅甸一带前线参战。他们的生命体验无疑增进了对奥登《战时》组诗的亲切感,诗歌中对于士兵、农民生与死的刻画让穆旦、杜运燮感同深受所以在自己的创作中,他们把更多的人性讴歌献给了默默为自由生存战斗的“无名英雄”。
(三)诗学自觉的融合
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是伴随着西方象征主义、现代主义诗潮在中国的传播和介绍而诞生的。它经历了荒芜幼稚的萌芽、广泛的深造和深化的开拓三个阶段,在艺术上逐渐由幼稚而走向成熟。五四文学革命使得白话新诗在诗体解放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也因语言太“白”、构思平板而诗味不足,而初期象征派诗人李金发以其含蓄甚至晦涩的风格对诗歌发展方向产生影响,一同冲击了五四以来诗坛大而无当的直露倾向,反驳了诗语的形式板结与滥情诗意。然而他的联想的丰富与怪异,诘屈而生涩的语汇致使不少诗成为难于索解的迷。30年代的现代诗派以戴望舒、卞之琳为首摆脱了象征派单纯的模仿与移植,进入了独立自觉的创造阶段,它减少了象征诗派梦幻式的神秘、剔尽象征诗派的冷艳颓废。然而戴望舒等人把诗作为逃避现实的“避风港”,注重揭示自我内心世界的心绪、情感等方面。但是抗战炮火炸毁了这种象牙塔里的抒情,中国现代诗歌发展面临着转折和求变,因为现实的强烈刺激而变得格外迫切和必须,战争把现实强行推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身处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现在却不能不承受着与现实发生剧烈摩擦的切肤之痛,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西方现代主义诗歌击中了他们的切肤之痛,并且磨砺他们对于当下现实的敏感,启发着他们把压抑着、郁积着的对现实的感受充分、深刻地表达出来。因此现代诗派发展到40年代,以穆旦、杜运燮、袁可嘉为首的一批诗人,怀着强烈的人民意识从事新诗现代化运动,他们大胆地把象征主义融入现实主义,结合东西方艺术加以创造,力求在现实与理想错位情境下,凸显民族在血泊中吁求奋起,渴盼新生的时代焦灼感,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歌。
也许可以这样说,对于这些青年诗人而言,真实发生的情形并不是西方现代主义手法和中国现实内容的“结合”,却可能是这样的过程:他们在新诗创作上求变的心理和对于中国自身现实的感受,在艾略特、奥登等西方现代诗人那里获得了出乎意料的认同。具体就奥登而言,其诗学焦点是,以“临床般”的冷静距离来获取艺术关照的生动性,以一个“顽童”的机智来获取诗的张力,以戏剧化的悖论和反讽来消解诗歌主题的意义。中国现代主义诗人一方面仰仗其深会奥登诗艺的神髓,另一方面学习艾略特、里尔克等人的诗歌创作,注重诗歌既要反映和贴近生活,又要深入挖掘事物现象背后的意义和个人的内心世界,追求“现实、象征、玄学的综合传统”。因此,他们的诗歌不再是情感的载体而是人生经验的融合,他们的诗学主题不再限于个体情感而是将人置于社会、文化中来探讨人的价值、人的命运和复杂的内在世界。他们自觉追求诗的丰富性和深刻性,这使他们在关注现实的同时避开了说教和感伤倾向,摆脱了标语口号式的老套,也克服了哲理意识匮乏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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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奥登风”与中国现代主义诗歌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诗坛,随着抗战初期诗歌高潮的过去,新诗艺术的探索也进入一个逐渐深化的多元格局的境地。这时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派异军突起,逐渐占领鳌头。他们都深受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影响,从叶芝、T•S•艾略特、里尔克到奥登、燕卜荪,无一不是他们的私淑者,在当时的中国诗坛还卷起过“艾略特‘荒原’之风”和“奥登风”等。奥登的诗歌驳杂、题材多样,政治、宗教、历史、社会、人性……无不被奥登纳入诗歌,中国现代主义诗人通过学习研究奥登拓宽了中国现代诗歌的题材范围,获得了表现现代生活、现代情绪的广阔空间;而且,中国现代主义诗人在创作中大胆借鉴奥登诗歌中意象的营造、大跨度的比喻、反讽的语调等诗艺,使诗歌智性和感性完美的结合,构成了一种凝重、深邃和冷峻的风格,把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峰。
(一)       现代感悟的独特抒写
西方现代诗人艾略特,庞德都偏主观、重宗教和反政治,比较注重诗歌对个人的抒写。而奥登却是激进的,强调民族性和客观性,并且相信诗歌能改变信念影响行动,他认为诗歌的中心意图是道德的而非美学的,因此更注重抒写事物现象背后的意蕴。奥登对战争的抒写别具一格,《西班牙,1937》和《战时》组诗堪称典范。尤其是《战时》,它刻画了中日战争以及英勇的中国人民,以一种机智性的嘲弄和戏拟获得了诗意的张力,尤为亲切真实。《战时》27首诗歌中不仅对战场、士兵、将军作具体的描绘,更加着力对战争背景下的深层心态之揭示和抗争精神之寻求,这对穆旦、杜运燮等人都产生直接的影响。在战火硝烟的年代,中国现代诗人自觉承担起了用“诗歌”来反映抗战的神圣使命。穆旦集中写于四十年代的一系列诗作中,可称为抗战诗的就有20余首。比如:《出发》、《给战士》、《野外演习》、《农民兵》、《森林之魅》等,它们风格独特,不拘一格。胡康河谷的森林中,“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如今却是欣欣的林木把一切遗忘”(《森林之魅》)。这里描写的是诗人的切身体验,可非人的折磨与忍耐没有使诗人的“自我”以英雄的形象出现,而是采用了奥登式的远距离观照法,人称上运用了第二人称“你们”,将人与战争的距离拉开,进入了生命存在的价值思考。诗中的“你们”不单指“战士”而是泛指“人”,诗人将“人”引入战争,可却用生命轮回,万物相混相生的形式来消解纷争,从而指向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意义。《野外演习》中诗人虽写的是演习,实则写他对战争的感受。“事实上已承认了大地的母亲,又把几码外的大地当作敌人,用烟当掩护,用枪炮射击,不过招来损伤:永恒的敌人从未在这里。”诗人看见了战争本身的虚无,“永恒的敌人”不是战争双方,甚至也不是战争本身,而是人自身犯下的错误。穆旦跟奥登都认为战争不过是对人类理性与文明的扭曲和破坏。跟穆旦相比,杜运燮写战争更倾向于奥登的机智幽默和轻松含蕴。年轻的狙击手行动尤如“捉迷藏要用枪声代替笑声结束”,而夜鸟“常常忍不住迸出噗哧的怪笑”,给人“一个美丽而危险”的紧张(《狙击兵》);无名英雄“你们才是历史的生命,人性庄严的光荣的化身。太伟大的,都没有名字,有名字的才会被人忘记” (《无名英雄》)。诸如此类的还有《草鞋兵》、《号兵》、《游击队歌》、《树》等作品,都情趣盎然,诙谐轻松。正如杨周翰评说奥登“技巧的纯然之中一点孩提的天真”一样,杜诗的“轻松”也是保持了这份“孩提天真”。在后来的抗战诗中,杜诗又与奥登的知性思索相得益彰,他将战争主题的内涵转向了战争对人性的摧残,战争作为死亡的代名词对人的压迫,战争与个体生命存在和生命价值之间的关系等。“而你们只好无声地死去,来不及哭泣或诅咒,但一切是工具的时候,利用工具与成为工具 与等待被使用,是一样的不幸”(《悼死难的“人质”》)。这里“我们”面对的再也不仅仅是具体的敌人,而是客观的战争了。奥登的另一类用“给他者”式的宣叙调写的抗战诗在穆旦等人的诗歌中也有回应,“还有你,几乎已经牺牲,为了社会里大言不惭的爱情,现在由危险渡入安全的和平”(《给战士》),“他们是工人而没有劳资,他们取得而无权享受,他们是春天而没有种子,他们被谋害从未曾控诉”(《农民兵》),这些在格式上都近似奥登的“给他者”。卞之琳的《慰劳信集》共收诗17首,是一组人物速写图,这从标题中就明显可以看出有奥登的“给他者”之风:《前方的神枪手》、《给委员长》、《放哨儿童》等等,诗中所写都是抗战的军民,诗人要歌颂的亦是广大军民的抗战热情及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而杜运燮的“给他者”的诗歌又是另一种格式,即拟我化。“给我一个墓,平的也可以,像个小菜圃,或者像一堆粪土,都可以,都可以”(《被遗弃在路旁的死老总》),“我忽然喜欢起静夜的哭声,因为我需要回声:因为警察不让我又享受寂寞的习惯”(《林中鬼夜哭》)。他们抒写的虽然不是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却是进行战争与人的命运的深层探索,寻求人的内在解放的途径。
奥登知识分子的悲悯情怀和人道关怀最为中国的诗人们称颂,奥登常常以一个现代智者的感悟,讽刺地揭露人世间及自然界的冷酷无情。《美术馆》的开篇写人们在遭受劫难时,其他人或在用餐,或在开窗,或是漠然经过此地。他写伊卡鲁斯的坠海,农夫的漠然,太阳的光亮来反映人类的冷漠和大自然的无情,连“狗都继续着狗的生活”,反映了诗人自己对现实世界的感受:世界是残酷的,美术馆里的观赏者匆匆走过,不可能对任何具体画面作出任何特殊的反应,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也是行色匆匆,就如同那一艘昂贵精美的海轮,有了自己的目标,不可能因他人的劫难或死亡而停下自己的使命。奥登曾把自己身处的时代称为“焦虑的一代”,认为这个时代价值失范、文明堕落、人心麻木、庸俗而孤独。诗歌《一片片树叶纷纷下降》中,悲风扑打落叶,花朵凋零,乳妈已死,童车无人照管还在继续滚动。“乳妈”在此喻指曾经安顿过人类心灵的稳定人文价值感,现在也消失了,死掉了。诗歌刻画了无中心、无信仰的时代加速坠落的场景以及人与人彼此的隔膜、木讷和空虚。中国现代主义诗人在战后都纷纷迁移到京沪渝宁等都市,都市民生成为他们切身体验的生存环境,因而将更多的笔墨投向了对都市腐败的揭露和对民生的关切,奥登式的嘲谑和知识分子的人道关怀在这里得到了新的题材的开拓。袁可嘉对现实的嘲弄尤似奥登,南京“官员满街走,开会领薪俸,乱在自己,戡向人家,手持德律风,向叛逆的四方发出训令:四大皆空”(《南京》)。上海在“陆沉”,人们心灵空虚“花十小时赚钱,花十小时荒淫”,绅士捧腹小姐打呵欠,“拿张报,遮住脸:等待南京的谣言”(《上海》)。这里采用了奥登的机智讽刺来描写都市民生,还有一些诗歌像《难民》、《冬夜》则体现了奥登式知识分子的人道关怀,长街如“爪牙”,谣言“赶庙会”,生活单调的一如机械的“时辰钟”……一连串古都市风的意象有着诗人的大悲悯。除此之外,杜运燮的《老人》、《算命瞎子》、《盲人》等诗也深切地传达了现代知识分子的悲悯之情。
(二)诗歌技艺的融会贯通
有人评价奥登的诗歌是“对语言的爱和对公众世界的体己观察”。奥登的诗歌中时刻流露诗人对世界对人们的悲悯和关爱,前文已作分析。那么,奥登如何在他的诗歌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他对语言的偏爱呢?他如何通过对语言文字的编织来进一步表现他对“公众世界的体己观察”呢?中国现代主义诗人又是如何将此特色应用于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呢?笔者认为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轻体诗风和十四行诗的创新变化。所谓“light verse”,一般译指“轻松诗”,但凡幽默、诙谐、讽刺、别出新裁的都可以归为此类。比如四十年代杜运燮写的讽刺诗就明显的属于此列。但是奥登对“light verse”的理解更为广义,“他编过一本The Oxford Book of Light Verse(1938),在序言里指出‘Light verse’取决于作者的立场和作者与读众之间的关系:‘当诗人感兴趣的事物和见到的事物跟读众大致相同,而读众又是一般大众,诗人便不把自己当作特殊人物,他的语言便会直截了当,接近口语。’奥登认为这样一位诗人写出来的诗就是‘light verse’,因此,他不但把音乐性很强的歌、童谣、小调、滑稽诗等划入‘light verse’的范围。兼且包括写来给人阅读的诗,只要题材不出当代日常社会生活或诗人作为普通人的经验。那么,‘light verse’不但是轻松的,也可以是严肃的;它是与艰深晦涩、崇高出世的诗歌相对待”。[25]欧美现代诗歌传入中国时,卞之琳的象征主义的余绪虽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他已经注意到奥登三十年代中期至下半期写的“light verse”。正是基于对奥登这种“light verse”既可以轻松写日常生活经验也可以反映严肃的重大主题的深刻认识,他大胆采用了这种手法来抒写抗战期间的社会状况。《慰劳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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