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作一组，大家批
写意
明天是情人节，他说，如果我不爱
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前天过小年，他说，如果我不爱
就没心情吃你端过来的饺子
水贴着墙根站起来
就是一个大鱼缸
他看了一眼，说，鱼缸里
怎么养水不养鱼
她坐在床头上看小说
连头也没抬一下，就说
鱼在水草里谈恋爱
一条鱼跃出水面
噗滋一声落在水里不见了
又一条鱼跃出水面
噗滋一声落在水里不见了
恋爱就是吸氧运动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窗外的阳光
飘飘洒洒，如同雪花
也如同刚刚熄灭的火山灰
一个孩子把点燃的鞭炮
塞进窨井
啪的一声，转身就跑
一个瘦小的女保安站起来
跺着脚追赶
他趴在窗口，嘿嘿笑了几声
他回过头，她依然看小说
自言自语着，爱是什么
他说，我的父亲是一个木匠
我精通父亲的手艺
爱就是把一根原木
分解成无数的木板
然后做成一个木箱
而小说，写的是很多年前的邻里
他们正诠释着活着的意义：
男人抓住女人的头发
一个劲地抽耳光
女人坐在地上，双手拍地
骂着最难听的话
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
似乎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她的手抖了一下，书掉到地上
鱼缸里还是看不到鱼
只看到珊瑚状的假山
和簇拥着假山的水草
她问，鱼呢
他弯腰捡起书递向她，说
鱼在水草里谈恋爱
她把书啪的打落到地上，然后又自己俯身捡起
2015-2-13
想念一个人
坐在岸边想念一个人
想久了
那人就不具
人形了
说他是云朵吧
云朵却在水中
水中有鱼
鱼在夕阳下
撅着屁股
说他是垂柳吧
一对小情侣坐在垂柳下
垂柳上那个黑黑的家伙
是乌鸦
它拍了一下翅膀
又静止下来
和我一样
紧闭着嘴巴
2015-3-15
春天的尴尬
我想在这个春天写一部小说，
或者说，我想在
一部小说里写这个春天：
一对恋人，男子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女子则留在深深的院落。
太阳暖暖的，我不知自己怎么总是那么
容易疲倦。可是我不能让春天
就这么白白过去啊。有一次，
我坐在松软的河岸上，根据我的构思
描写那个院落：
桃花落了满地，女子穿着白色纯棉睡衣，
慵懒的像个女鬼。
披散的头发，
赤裸的脸颊和颈部，以及双足，
在斑驳的光影下，
使她看起来如同釉质的瓷器布满裂纹。
我好像爱上了这种不真实。
一只猫在进出假山的石洞，
或许不是一只，而是
两只、三只、或更多。
它们在相互无声地追逐。
一只猫卡在石缝中，吱哇乱叫。
其实它不是被卡在石缝中，
刚才它们从山洞中出来，它走在最后。
它刚刚露出脑袋和半个脖子，山洞
就忽的一下自己合拢了。它挣扎。
春天的活物全都注意到它的不幸。
它想退回去，已经石化的部分
把它堵在了外面。想出来，
可是拼尽全身的力也无济于事。
走在前面的
回转身来想把它拽出来，
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把它拽为两半。
这该死的家伙吱哇乱叫，
让我的小说也突然卡在这里。
我用铅笔敲着稿纸，四下观望
太阳像柳丝纷披下来，一个人走到我身后
伸头想看我写些什么
我连忙用手捂上。
2015-3-26
流水
你说飞
就果然飞了起来
我指着你说
这是一只鸟
你呀却突然
落到地上，草丛间
一跃一跃地奔跑
就像兔子
当我说你是兔子
你却不断地
长高长胖
渐渐长成野猪的模样
当我说你是野猪
你却倒在地上
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一棵大树
当我说你是大树
你却被砍倒
做成了一把椅子
当我说你是椅子
你却被放到火堆上
当我说你是火
你呀你呀，你却成为灰烬
当我说你是灰烬
你却随风飞起
纷纷扬扬、嘤嘤嗡嗡
就像大雪突至
2014-10-14
交谈
你双膝并拢，我背倚着沙发，我们的交谈
在茶几上的鱼缸里不过是
金鱼在吐泡泡
四边形的泡泡，三角形的泡泡，梯形和圆形的泡泡
它们相互追逐，相互碰撞
破灭的不发出叹息，新生的也不发出啼哭
一个很大的四边形
想要挤进一个较小的三角形里
开始还可以，但刚挤进去三分之一
就啪的一下碎了，不是碎了其中之一
而是两个都碎了，顺捎着还碰碎了
两个更小的不规则体
我知道其实这些家伙都是立体的
刚才的说法是不对的
一个球体，想要吞掉一个金字塔状的东西
而金字塔状的东西，也想要侵入球状的身体
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相互侵袭，毫不相让，没有谁想要中途停止
金字塔消失了
球体也好似怀孕了，肚子尖尖的
此时的胜利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谁会真的失败
当然，失败也不会属于
哪一条金鱼
金鱼的爱情就是吐泡泡，相互吐各种颜色
各种规格的泡泡。一条金鱼往下游像坠落
身后拖着长长的泡泡
这让我想起曾经向你说的：
要我坠落吗
要我坠落到什么地方
尘埃里吗
可我已经穿过尘埃
来到地火
一架停在26楼的电梯，在我们的交谈中带着哨音
坠入到地下室，咣地一下巨响
并没有打断我们的交谈
地火里铺着细沙
好像是不错的床铺
但这并不是我们交谈的内容
我们的交谈
总爱把一些东西按在黑暗里
黑暗里的东西，其实
更像泡泡
黑暗里的泡泡谁说不是泡泡呢
它们也追逐，也碰撞，也翻滚，也抱在一起
也试图进入对方的身体。可是我们谁都
看似懒得理会
哦，我该走了，刚才忘了告诉你
我就是坐着泡泡上到十楼的
泡泡就是那架坠到地下室的电梯
你站起身向下扯扯有点打皱上卷的短裙
我挥挥手说，拜拜，再见
别忘了照顾好小狗和那几条金鱼
2015-7-11
我曾是一只鸟
早上起来，一只鸟，从雨搭上
弹跳而起，然后展翅飞走了
记得，我是一只鸟时，也时常
弹跳而起。飞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以为石头和兔子，也能像我一样飞，
甚至野猪和狗熊
说实话，那时我并不羡慕更大的鸟，
更大鸟又能怎样，并不一定
比我飞的更高。飞的更高又有什么用呢
不还是要在草丛间觅食
而那兔子多么灵巧
在草丛间飞快地出没
四条几乎看不见的小短腿
让落在草丛间的我怎么也跟不上
何况我从不怀疑它跑着跑着
会像鸽子一样飞起来
飞起来的是否还会有狮子呢
狮子本来站在一棵大树下
一片叶子眼看就要落到它头上了
一阵风吹来
落到了别处
狮子一动不动，就像一根干木头
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
我也曾想落在它身上
拉一泡鸟屎
可又怕它，突然展开翅膀
2014-10-12
最后一个剐刑刽子手和最后一个剐刑受刑人
一
我走街串巷，喊一声戗刀磨剪子来，鼻子就一阵发酸。菜刀，镰刀，杀猪刀。
谁能想到，我蔡六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光绪三十一年，菜市口的磨刀石上，擦擦地响，师父佝偻着身子宛如刀具。
师父说，过了这次，这些刀具就是你的了。
追魂炮响，师父猛然向受刑人的胸口猛击一掌。
受刑人说，辛苦你了。
一片肉抛上天，我扯着嗓子喊，第一刀，祭天；一片肉扔在地上，我扯着嗓子再喊，第二刀，谢地。
每一片都铜钱大小，形如花瓣。
受刑人闭着眼，好像是要忍住什么，又好像在享受什么。
数十刀过后，一窝类似毒蛇的东西蠢蠢欲动，我知道这是内脏器官失去了束缚。当刀就要探入受刑人的胸膛，夕阳雕刻着师父疲惫的身影，受刑人说，好手艺啊。我相信如果他不是被绑着，肯定会翘起大拇指。
当吊杆把一颗心脏送到高处，师父说了句，走好，就突然瘫软在地上。
师父气喘吁吁。师父对我说，
杀人如仪式，一定要让受刑人感受到仪式的庄严，万不可草草。
二
那天，是三月二十五日。
四月二十四日，光绪爷突发大慈悲，降诏说，把凌迟等大刑，永远删除，俱改斩决。
我不得不改行。我本想改行杀猪。
可是我除了摸过杀人的刀，别的刀还没摸过呢。
杀人是仪式。
杀猪不是。
我怎么可能用杀人的刀杀猪呢。
杀猪的人不过是些蠢笨的村夫，对，杀猪的人不过是一些蠢笨的村夫。
蠢笨村夫怎么可能使用好这些形状各异的刀呢。
这些刀挨在脸上凉凉的，放在手里凉凉的，搁在小肚子上凉凉的。
这些凉凉的家伙，都是有生命的。
生命的高贵有几个人能真正弄懂。
我每天都把它们搁在心上暖个一次两次。
暖就是磨，就是反复地蹭。我的心，就是一块磨刀石。
却不磨菜刀，镰刀，杀猪刀。
磨过的刀。更高贵。高贵的刀，还是凉凉的，似乎一盆凉水，死寂，冷漠，却不耀眼。
也罢。杀猪不如我走街串巷。
磨剪子来，戗菜刀。
三
两个衙役挡在我面前。我说官爷，让一下。
一个说，刑部想请你去干最后一泡活。
我说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另一个说，那不识好歹的康八，本来不过砍头了事。
可他偏偏要逞能。
康八名气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一把左轮手枪，杀贝勒，也杀打架斗殴的顽主。
劫财主，也劫皇杠。
日他妈的，真是好样的。
四
康八
你这混小子
本不该沦为强盗的。你有三头毛驴
帮人送货，挣下的钱
足可以娶妻生子，养家活口。
沦为强盗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你不该托人到日本，
买下一把左轮手枪。
买下手枪也可以，你不该
勾动扳机哒哒响，
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杀人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财主和百姓
草芥一般的人命，
没有谁真的去关心，
只是你不该杀官差
杀贝勒。
杀贝勒也没什么，
你不该和那个告密者打赌说，
你敢去劫皇杠。
劫皇杠也不是不可以，
你不该
开一枪，就说，我是康八太爷；
开一枪，就说，我是康八太爷……
如此反复，几乎喊破了嗓子。
说是康八太爷也没关系，
你不该在被堵进一间空屋子里时
把枪扔出，
然后举着手走出来。
你说，怕毁了那些高手。
你说，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更多的是怕坏了规矩。
多么勉强的借口，
让你进了监狱。
进监狱也不是不可以，
你不该答应刑部的那些人
只要吃好喝好
不戴刑具
就绝不越狱。
不越狱也可以，
宫里的那个老女人
以为你是当世的秦琼、尉迟恭，
有心赦免你，
而你见了她
一不问安，
二不下跪……
淫荡的双眼盯着她
和她身边的宫娥彩女
嘶吼着：要劫劫皇杠，
要奸奸皇妃。
她假装震怒，
干瘪的老乳房
却奇怪地膨胀起来，
她真的是有心赦免了你
也有心把你留在身边，
但她太明白你此时的心意了：
你这一生或许只为了那一刻。
于是她不得不违洌特准了你：
剐。
五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那康八，我看见了。那康八，并不像传说的那样，身高丈八，头如笆斗大，腰如水桶粗，却和我想象的没什么两样：康八不怎么高哇就该那么高，康八不怎么胖哇就该那么不胖不瘦。康八也看了我一眼，看他那眼神，他好像认识我，又好像不认识。奇怪得很。
六
光绪三十一年。五月十日。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辰，头顶罩满乌云。
八爷啊，今天蔡六来伺候你。
我让那些各具形态的刀具，在你面前排成数行。我看见无数的白影在刀刃上左右晃动。
我说，八爷啊，蔡六来伺候你。
我脱下长衫，噙下一口酒，喷在一个勾形的刀具上。
勾形刀具凉凉的。
我向八爷胸前猛击一掌，说，八爷开始了。八爷，微笑着点点头。
旋下左边的乳头，我说，第一刀，祭天。旋下右边的乳头，我说，第二刀，谢地。每一刀都铜钱大小，状如花瓣。接着我旋下他大腿上的一片肉，我说，第三刀，敬鬼神。
第四刀我本该换把细长的刀，割开额头上的皮肉，披散下来遮住眼睛。八爷说，不要，我要看着。
我说，好吧。
我会狠下心来，我会硬下手腕。我会尽量慢些，让你慢慢体味。
八爷说，辛苦你了。
你就放心吧，我绝对是好手艺，不会委屈了你。
这一天，我还对八爷说，今天之后，我将埋下我所有的刀具。
今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公不作美。
雷声如喉咙里的浓痰，呼噜呼噜一个劲地滚动。
咱不去管它，我只管干我的活，你只管慢慢地享受。
当雷声落地，暴雨如注，人群喧嚷起来，并相互践踏。菜市口如孤舟或枯叶，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
咱不去管它，我只管干我的活，你只管闭上眼睛慢慢地享受。
2015-4-23 |
发表于 2015-7-19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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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9 17:53
发表于 2015-7-1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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