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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中国好诗榜复选网友投票帖(10日24时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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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11-30 03: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经组委会商议,决定初选各区得3票以上的作品进入复选;
2、每位网友可投10首作品,多投无效,新手上路投票无效;
3、投票时间自即日起,至12月10日截止;
4、作品按分区和得票数排序。


A区得3票以上作品:

A/68从北京一直沉默到广州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总要有人了解
火车怎么样才肯从北京跑到广州。
这么远的路程
足够穿越五个小国
惊醒五座花园里发呆的总督。
但是中国的火车
像个闷着头钻进玉米地的农民。

这么远的路程
书生骑在毛驴背上
读破多少卷凄凉的诗书。
火车头顶着金黄的铜铁
停一站叹一声。

有人沿着铁路白花花出殡
空荡的荷塘坐收纸钱。
更多的人快乐地追着汽笛进城。

在中国的火车上
我什么也不说。
在北京西我只听见人声一片
在广州我听见芭蕉正扑扑落叶。
满车内全是鸟语
信号灯裹着丧衣沉入海底。

我乘坐着另外的滚滚力量
一年一年 南北穿越中国
我的火车不靠火焰推进
我的心只靠着我多年的沉默。


A/69一个人大摆宴席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
  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
  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
  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
  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A/65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
  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
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
  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
  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A/72蚯蚓,或者我的打工兄弟

我看见那些民工兄弟
像一只只蚯蚓在城市的路面行走
风雨中,他们居无定所
也容易被本地人的固执、不解、排斥
弄伤

城里的高楼大厦让他们惊叹
他们与生俱来的土味

和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路人异样的眼神考验着他们的尊严
想起老屋还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想起体弱多病的老爹娘
前行的动力在身体里发酵

我的这群蚯蚓兄弟
不管身体被分成几截
他们都会努力向前
一截分给包工头的眼色
一截留给自己的晨昏
一截交给故乡的明月
一截献给异乡的太阳
还有几截内心的沧桑
可以随着泪水一起滚动


A/74在山西芮城大禹渡

禹拴过马的夕阳很薄。纸做的刀从大河
  身上划过,
我的卑微,我的断发,和那滴夭折的泪
  水,
被鲤鱼泊在那些字湿淋淋的渡口。纸上
  的快马,
跃过书中的泾渭,一翻页,我就苍白成
  比玻璃还要白的
蒹葭了。

黄河在我从小读着的书中流得越久,我
  就越渺小。

在大禹渡,所有草盘据成的思想终是不
  敌岸上的柏树。
我是禹过往的铁船上抛在岁月里的一声
  汽笛,
在月光中潜伏,在夜色中遗失青春。
在夕阳里百步穿杨,杨是手工的泪水,
是我的爱情,
是戴在她臂上的钏。
风把我的名字吹散了,
风把我系在禹柏枝上的一点想法吹散
  了,
他们在岷山用陶做的刀解剖我对自己苍
  白的怀念。

在芮城,风把我吹得比刀还薄,河道一
  朝一改,
世道有时比黄土上的寡妇还苍凉。


A/57表 白

和一群鸟相遇,越来越
艰难,甚至,要跑很远的路
爬很陡的坡

追随它们,像在赎罪
向一束逃离的光线道歉

它们的叫声,挂在天上
云朵洗过,金属般,清脆或单薄
很快,就转换为时髦的长调,花腔

原版的音乐,追赶着一座又一座
山头,一片又一片森林

今年的这一只,和去年的另外一只
它们的快乐,如此地相像

一群鸟,是否也掐算青春
只是苦难,没有让它们
停止歌吟

它们含蓄,交换眼神和爱情
用一些祖传的方式
阔论尘世

周末,我又一次
跑了很远的路,爬了很陡的坡
企图表白:我来自人类,没有敌意


A/46葬父贴(长诗)

之一:远行客

他曾念念不忘要修缮老房子
灰尘的容器,也盛满美好的往日。
是他手头建起来的
不忍心眼睁睁看一椽一柱烂掉。

但他明显已经力不从心
手心冒汗,又迅速冷掉
一会儿要你扶住他往左翻
两分钟后又往右翻。

他说要换上新瓦
要除去门前的杂草
把路夺回来,留给客人
要除去窗条上的铁锈。

“我给你剃一下胡须吧。”
“不慌,可以留着吓鬼。”
“留着胡须也不能扮演钟馗呀。”
我们将在他的微笑中剃去它们。

后墙垮塌,甚至牵动了山墙
神龛也露在风雨中。
“我们先不去管它。”
“也只有听你们的啦。”

我们用椅子端着他去厕所
在坐便器上,他长吁了一口气
随口说起的事情总是充满悔意
如同一座建筑散发着霉味。

他在床上准备一场一去不回的远行
一截一截慢慢冷掉。死神在血液里
替他收拾包裹。当我们跨进老房子
火炉里灰烬变白,人们已经卸下门板。

之二:迎客记

按规矩我不能说你早
所以我们只能点头致意
烟刚递出去
便涌来安慰和哀悼的语言洪流
他们为什么要安慰我呢,父亲
死亡之花招来了这些小蜜蜂
但死的并不是我
我知道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同事或亲人
来送你最后一程
出于基本的礼节
你应该对他们表示感谢

之三:分离饭

这顿饭我们一起吃
我们的捧在手里
你的装在寿罐里
我们按长幼次序蹲在你身边吃
我们一起吃
这是最后一顿
我们吃得很慢
饭是糯米做的
像胶水
粘住我们的手
上牙和下牙
所以我们吃得很慢
但你应该知道
要让死者和生者从新走在一起
用这样的胶水是远远不够的

之四:开棺记

树叶落地
连风也不再将它们吹起
旁边,向日葵默然垂首于土地
那里一定有我们无法看见的深沉的光
你随它们走向了低处

我们垂首于黑亮的棺材
谁能说清楚这黑亮的光来自多少棵漆树的伤口
这黑色的镜子映出了陌生的脸
我们穿过木头纹理来到你面前
你懒得再看一眼

现在你与蚯蚓和长蛇处于同一纬度
所以也需要进入冬天那无休止的睡眠吗?
三个月来你从床到沙发一直睡到这里
你不断降低高度不断缩短和土地的距离
是为了摆脱引力的重负吗?

没有谁能回答
但那时我们来不及细想
就像现在
有人在哭泣
但我们来不及哭泣

一条新毯子收敛了雨水和天光
在这临时屋顶下面
我们俯下身来为你擦脸
重新为你摆正头颅
你不用起身就可以看见前方的山顶

之五:送客记

傍晚,送客送到岔路口
太阳在催促
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像影子越拉越长
我们是亲人
所以有说不完的话
送客送到大路上
但是当主客的身份已定
那就意味着有人要离去
有人必须留下
如同一种仪式
我们互相安慰,期待
相聚还有好时光
再见,那就散了吧
趁风中有艾草的芳香
夕阳金黄
地里有昨夜的雨滴
替容易激动的眼睛歌唱

之六: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背石头,垒石头
挖泥土,抬泥土
一切照旧进行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这不是经过安排的
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
一切照旧进行
挖泥土,抬泥土
背石头,垒石头
没有谁在乎雨下得很大


A32/为姨妈去世而作

姨妈,你去世后在灵堂里被讳称为
“韩府高太君”
你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他们看上去一样悲伤——

你的一生只与一个村庄有关
但你不知道邮票所以也不知道拿邮票
来类比它:共用的井台
永远是潮湿的,而疾病

比不上与赡养有关的争执
令你晚年更加沉默
现在,你和你的身份证,老年证
你特别叮嘱不要烧掉的衣物

在黄土下,在你早年去世的丈夫身边
安顿下来。你的一个女婿
在曲终人散的酒席上
因醉而涕,或者因涕而醉——

唉,山东不是山西,亲人
终归亲人。姨妈,你失明的哥哥
还在抽烟,你唯一的妹妹
获知噩耗后一脸惊人的平静

你疼爱过的外甥只是赶巧参加了
你的葬礼——围观的人说
死是解脱,他表示赞同
并且决定写一首你看不到的诗留在人间


A31/罪证

我们不能原谅,他死了
这是他最后犯下的罪
我和母亲收拾他的遗物
用空出来的手
抹泪

我知道,他的身上一直藏着
死人的味道
它们像光一样
终于把他带走


A19/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虫子从树上掉下来
掉进碗里
一条翠绿的虫子
又肥
又胖
大概
是因为在叶片上伸了个懒腰
在白米饭中
它翻了个身还要接着睡
之前
抱着碗做了一串白日梦
米饭已经凉了
也没想起
该回屋里添些菜
姐姐来到树下
准备分给我一些菜
菜夹到碗边
愣了一下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边笑
边说你指不定已经吃了多少条虫子
姐姐
我只是刚醒来
很悲伤
很想
接着再睡
这么好的夏天
树荫
搂着那只胖胖的虫子
在白米饭中
睡个好觉
姐姐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A12/父 亲

今天我在大街上
看见了父亲
他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划着一根火柴点烟
我停下脚步看他
不错
很像我的父亲
像我父亲三十多岁时的样子
那时我七八岁
他经常这个样子点烟
下班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
站在单位门口
舒口长气
将火用双手围拢
高高的个子
在人群中老远就能看到

父亲今年已经七十六
好快
再过几年就满八十了
烟已经吸得很少
这个在街边点烟的三十多岁的人
让我又看到了他当年的样子
想必这个汉子
也是一个做父亲的人
他的孩子
一定也会在几十年后
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某个瞬间
父亲越老
儿子就越会想起


A9/上 校

在通往将军的途中
一声枪响

他的额头上
多了一颗星


A3/数 人

从我这里,往上浮动四代
按辈分排列分别是
正、大、光、明、廷
一次,在老祖宗的坟前
我的伯父喝醉了,对我说
正字辈、大字辈和光字辈
已全部死光,明字辈的
你的父亲王明祥、大伯王明德
斑竹林长房家叔伯王明武
以及幺叔王明富都走了
还剩下我几个老不死的
泥巴已堆齐颈子

我的伯父,伸出左手
点着一个死去的人
就倒下一个指头,似乎
要把自己手上的骨头
一根一根地掰断
数到我们廷字辈时
他刚倒下一个指头
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B区得3票以上作品

B1《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螺丝在流水线上拧我
我们是两颗狭路相逢的螺丝
拼却一身的力气
拧血拧汗拧乡愁
却拧不出
那个原来的自我


流水线上的每一个人
都是一颗旋转的螺丝
皮影戏里的木偶
身不由己摆弄着荒诞离奇的舞姿
转痛转泪转流年
却转不出
贫穷荒凉的影子


零件加工零件
螺丝从不关心别的螺丝
只顾及自己脚下的位置
悬崖上的舞蹈
一步都不能错
稍有不慎
便无立锥之地


B2《墙头上的草》

叫不出它的名字
它长在高高的墙头上
就叫它墙头草吧
就像我来自遥远的外省
他们叫我异乡人
因为这层关系,每次路过
我都要仰头看看它
它在风中不停地摇曳
仿佛风要把它连根拔起
它和我多么相似
被风扑倒了,自己扶住自己
站起来,继续绿
用一缕细小的根
把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故乡一样搂着


B4《一个中性词的解读》

外省 或者外地
这个词典里的中性词
无从考证 确切是哪一天
跑出词典 鼓动着带领一大群人
到沿海 进城市 闯荡新的生活
“生活是大染缸”这话一点不假
这个中性词在方言中闯荡得
总被另眼相看了
往往是出卖力气 出卖色相
甚至是偷鸡摸狗的代名词
而在梦里 又是父母子女间
割不断亲情的美好向往
几年滚打下来 这个中性词
不做褒义词 就当贬义词
词性转换的中间 一头是天堂
另一头是地狱 天堂距家乡很远
地狱却就在脚下
外省或者外地
好好一个中性词 到底是被什么
弄得如此面目全非


B15《姿态与匮乏》

坐着
屁股变大了
站着
小腿酸胀了
躺着
左心室会缺氧
右心房会紧张
所有姿态都别扭

奢华的椅子
我们有
高贵的红地毯
我们有
一张舒适的大床
我们更有
我们从不匮乏的是
生活必需品

我们追寻的是
一颗绝对自由的心
以及能完全
被自我掌控的灵魂
它们是最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最令人恶心的是
我们从不缺乏姿态和追求
我们缺钱


B22《观察蚂蚁记》

我发现蚂蚁真是一种
认真得让人觉得可爱的生物
起初,我看见一只蚂蚁
搬着一个体积和自己一样大的食物
跌跌撞撞地走着
它几乎每走两三步
食物就会掉下来一次
后来,来了一只同等体格的蚂蚁
它们开始一起搬食物
再后来,出现了一只体格强壮的蚂蚁
它从前两只蚂蚁手中
稳稳地接过食物
而我居然一直目送着
那只强壮的蚂蚁
把那粒食物运回家……


B35《给梅》

雪中。一缕暗香
不知醉了谁

寒风,冰天中
一分白,似太白
一分红, 似火焰
生命无处不在
似冰与火舞蹈意象

不要说人生两难
只要愿意
像梅流芳人间


C区得3票以上作品

C6《一根白发》

一根白发落在桌子上,像是一段
可有可无的时光,被人注意或者忽略
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根白发终于找到了自己
像命找到了命运
像人找到了人生

一根白发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缕
累坏了的阳光,可以
安安静静地躺一躺了,然后

怯生生地说——
我用一生,终于把身体里的黑暗
走完了


C65《城防图》

他总是夜不能寐,翻兵书
擦拭身体的暗器
排列一两队唐朝士兵
掏出三四个宋朝更夫
为了让荒诞继续下去
他还要给晚清满目疮痍的土地
扎针灸拔火罐
再给民国的街道贴创可贴
他急切需要一条信仰的河流
作语言屏障
安插明岗暗哨,置下快马探子
当然,他更需要士兵
坚固的城池,滚木,硝石
月光三千两,寒露八百文
最重要的是有一群胸怀大志的男人
远离土地和村庄
在天涯,清一色黔西北口音


C24《安多轶事 》

在安多草原,才知道什么是雪山净土  
像经卷上等待超度的灵魂,静静地坐在玛尼堆旁  
会感觉到,那些从地球背面远道而来的人  
将一张旧报纸垫在身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本来就是垃圾,置身其中者何以洁身自好  
最新的消息说,人类越来越臃肿,肥胖的屁股  
已经压不住不断膨胀的欲望和贪婪  
坐在一座火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  
稍一松动,喧嚣的世界,就会漂过扁平的海洋  
从分开的大胯下钻出来,翩翩起舞  
只有那些怀揣莲花的人,此时会睁大警惕的眼睛  
一张四处乱窜的的报纸,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垃圾  
兴风作浪,试图把折叠的版面全部打开  
将满载的谎言、丑闻、内乱和战争统统抖落出来  
硝烟味十足的文字,随时都会在草原上制造一场火灾  
为了这一片宁静,必须及时清除这张不洁的报纸  
半祼的乳房。三尺长的大舌头。版面后的脏手脚  
抓住,并粉碎,放到该放的地方  
下海的河流。远游的白云。幸福的前世  
迟早都会从转经筒上归来。要让来自地球  
每一个角落的游客都知道,这是神圣的天堂  
严禁乱扔垃圾


C59《夜宴图》

让一个夜从众多的夜晚分离出来
并赋予娱乐性和公众性
因为不在场
图说,每个人都善于偷窥
而最终只有一个偷窥者青史留名
夜分五段,段与段
是南唐的屏风
每个角色都有晚祷的灯火
分割或盘踞
独奏或合乐都在练习听觉
最好有王屋山纤细的腰肢
一次次扭动六么舞。给一幅死去的丹青
源头活水。夜敞开来
宾客尽兴揉杂。手握鼓槌的人
巧妙游离宾客和家伎之间
今夜无诏书
所有的汉字都颓荡主义
郁郁寡欢


C178《墓地》

风吹不动了
我坐在风里看你

你走时多大,现在也多大
我像一个门前的老人,对一只不飞起的鸟儿
耳语

天空是好时光,天空离开了你的脸庞
你在这里,摸哪哪凉

没有荒草找到成长。在风的空隙里我
坐在你脸庞前,摸一下石头上的字

想起曾经鲜活的眼睛现在闭着
你在这里,什么都是
什么都不是

蝴蝶不死,只是不再涉入内心河流
风吹不动了。我坐在风里看你

咫尺之间你没有淋到我的大雨
咫尺之间。你不与我在一起

风吹不动了
我被你放在风里


C131《翠岗街西路》

我。一个身材曼妙的江南女子
在清晨 在稀薄偶来江南的雨雾中

马路对面 早起的打庄机
每一天 都怕我上班迟到
它的喊叫声
它的姿态,贴近再贴近

小区里 勤劳的搅拌机
准时 同我打着招呼

隔壁家孤单的电钻怕我孤单
每日鸣叫纠缠我的耳垂 细微备至
然后纠缠阳光的暖意
我的笑容卡进卡钟里的八点前

我害怕 那变幻莫测的天气
会破坏 这美好


C105《一粒米的秘密》

一粒米
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母亲心里最清楚

用八十岁的鼻子
嗅一嗅 就能嗅出
一粒米的委屈

用粗糙的手
摸一摸 就能摸出
一粒米的暗伤

有一次 居然用
她的白内障 捡起
桌下的一粒米

然后 告诉孙子
这粒米闪着一种光芒
她看到了


C3《马不停蹄》

那时,小县城水电站我瞧不上眼。
那时,东莞大朗力克玩具公司,
成群结队的女工不会明白,我,
一个建筑工,要陪同一幢六层厂房添到七层。
那时,右边荔枝林像一只巨大的野狗,
招来来的一群蚊蝇要与我抢窝,
接受着建筑工的粪便。

我想有一块钱,有一块钱就可以有康师傅送给阿文的妹妹。
我想告诉她,我其实不是没有文化其实可以更有出息。
这个愿望,阿文死都没有帮我传递。
那时,建筑工就像是工头家的用具,被借来或借去。
我和阿文被借去主山。
我亲眼看见阿文,用自己的身体当了升降机。
这是一次向下降落,那电梯的新居成了阿文的坟地。
堂哥哥说,留下来做吧,过年结账就有钱。

我脸朝下。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委屈。


C21   寂静之诗
           
孤单的蝴蝶,是避世的天使
它在黑暗中飞翔,有时旋转
有时落叶一样
从枯枝愁闷的呼吸间缓缓坠落

所有声音,是虚无中抽离的芒
就像生,或者死,它们都是
清醒的,然而死亡,这瞳仁中的
音符,冰冷,坚硬,如同石子
它被寂静吞噬或者包裹
而这样的静,深如海底,它是
如此浩大和震撼心灵

不必仰望,云中的教堂
它的钟声,不会挽留虚假的
教徒。而我,还要在坟墓中忏悔
苟活,我没有睡熟,我是水晶
在草尖上闪烁,我是一千道风景
从那里经过,默不作声
我感到,汹涌而至的暗流
使我膨胀,而那些骨刺和伤痕
在埋入的深渊里,隐隐作痛


C42《一生都在刨》
     
先是刨自己
刨自己的腿,自己的脸,自己的肉
刨出虚张声势的眼泪、血和最不要脸的哭声
直到刨到自己想要的那种风格的母亲
还能刨出糖果,皮球,风筝,花蝴蝶
姨娘家的新衣裳,腊肉,猪儿粑
狼外婆,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
偶尔也会刨到一顿胖揍

后来是刨人生
刨开泥土,救出清瘦的日子
刨开冰雪,救出冻僵的羊群
救出一小片岩石、草地、庄稼和童话
救出池塘、蛙声、涟漪和半死不活的倒影
救出一些零零星星的春天
刨开云雾,救出远方
刨开书本,救出成群的文字、谜底
刨开泛滥成灾的词语、隐喻、象征,救出诗
刨开披着的羊皮,救出凶猛的真相
刨开层层叠叠的衣裳,救出情人
刨开躯壳,救出骨头和灵魂
刨开我,救出另一个我

人生的终点,是一个刨了一生的坑


C1《狱中望月》

狱中望月
那是一种隐忍 却不能喧哗的思念
印在窗上的月亮 可圆可缺 依然悠闲地独步在陌生了的人间
坐卧念念的心事 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诉说远离故乡 亲人 曾经的爱人啊
无数被目光 击碎 又重合的画面

狱中望月
是颤动的心爬上山的崖边 像一颗风中远眺的松树
渴望鸟儿飞过 试着去迎接一个晨阳的明天
月色如水 洗涤蒙尘的岁月
抬头望去 星光泛着无奈 风也不解
梦的种子在没有氧气的土壤里
几度重生 又几度腐烂
把青春交给荒芜的梦魇

狱中望月
在曾经牧羊的河边
吹响了笛鸣
轻轻合着墙外 低低弱弱的虫声
一张透明单薄的玻璃
隔开了两世 天上 人间


C2骨头上的花朵

1.
在故乡,风穿过母亲的唠叨
如铁的骨头站坚在石头花朵之上
雨水浸满土地的裂缝
如血的骨头就在土地之下
那是一节小草的身体
鸟鸣盖过故乡屋顶的艳阳

我在土地之上失去
我在母亲的呼喊中醒来
我失去的情结,纯粹
那些青青的竹子
骨头在土地之上节节拔高
直至远方的海洋
直至上苍的天神
直至墓碑深处诸神的光芒

2.
秋天,神的袈裟舞过天际
阳光掠过屋脊,逐渐放松火焰的光芒
诸神召唤,各路树叶或应该放弃的生命
纷纷从南到北的走向季节的反向
我在你的对面,你说:去吧
该抽穗的时候再来南方

秋天,总有无数的理由
理解落叶,理解你不能坚持的悔意
不断交替的色彩诞生神的目光
村庄与此遥远
那棵树还在故乡的井旁
我在家乡,在为你送行的地方
等你,等那些需要的安慰
以及骨头上的花朵和你回归的忙


C4《立春》

云,一片。水,一汪。
云也朦胧,水也朦胧。
芽满树,黄满地,粉嫩,好嫩。
烟村几家,街灯几朵,人间。
倒退的河,美。
水草边,有人家。
千里之外,是否一定要衣锦
才能还乡?
谁家姑娘,起舞唱,兴尽回香港。
涓涓很浅,沙磕岸,两不通航。
娉婷婷,放弃花椒、麻香
荔枝伐净,林上,车过龙岗,
一件的确良,憋三泡
处红,到达坂田路十七巷。
父亲的脊背,少年的额
贴着新式标签,用章贡的水,冲击
弯出了九连山,站在珠江口
求油墨、电批、裁剪、卡尺,承让。


C9《中药铺》

想起草木灰,
想起秋天的涂炭,
想起一切枯竭的,却未了的无限事。

皆玄妙。皆有
更小更经验的称量。
在日复衰老,荒唐丛生的身体江河里,
 
扯一面万山看遍的小旗。


C13《在纸上牧羊的人》

在纸上牧羊的人
穿着我去年的衣服
也许在唐朝我可以喊他兄弟
这一页纸的厚度
是多少年代的累加
时间里的江山
有朝一日也可能是我的背景
纸上的牧羊人只在风中
做简单的动作
他的表情里一直留有我的秘密

去年的三月我曾站在大地的深处
看天空的云一朵朵走了下来
我把故乡这两个字紧紧攥在手中


C14《偶遇》

我爱上她
在她告诉我,她是一个妓女之后
她向我出示体检证明
如她所说,上面各项检查均显示良好
她说对客户也有一个要求——
务必诚实。由于至今无人符合
她的妓女职业一直没有真正开张

她的坦诚,一如她脸上的雀斑
真的,我觉得那真是她身上最好看的地方
长得好极了
她点上一根烟
灯光并没有配合地将她的黑眼圈盖住
让我感觉她在这一行混得也不如意
她像看出了我的想法——

“当然,毫无信仰的意识娼妇
永远才是头牌。”
说完这话,她有些落寞和生气
手背凸起的青筋,将她十指牢牢的拧在杯子上
我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她没说再见,起身
从那条逼仄小巷的咖啡馆
走到雨里

我牢牢记住了她真实存在的样子
被她模糊面容感染过就不能
痊愈的的空气,以及
空气里一直飘浮不去的烟圈
还有她长长指甲掸落的烟蒂
大概想到我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她第二次
就没去记她的名字


C15《我说下雪了》

(一)

在东北,下雪是件很平常的事
平常的被忽略,被视而不见或被诅咒
但是,爱人
我说下雪了,我对你说,下雪了
在空旷的夜晚,它自由,慵懒,洁白
被我们一起爱着
我对着它喊你的名字,一声一声一声,喊你的名字
蹲下来,捧起它
甚至要亲吻,要躺下来,打滚,甜甜的打滚
你的体温,心跳会从远方跑回来,接住我
在东北,下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当它被我们共同爱着的时候
它落下的是那么幸福
并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二)

今天早上
又飘雪花了,那样子像是路过
但就在她经过窗户的时候
我记住了她的样子
和已往有些不同
散漫,没有去处
看她不紧不慢,像是不急着落向大地

(三)

我趴在窗户上,鼻子紧紧贴着玻璃
看她们
她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从天上来到人间
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
光明正大的逃跑一次
又像是穿着孝袍
她们一定是结束了什么
不,也许她们穿着顶尖设计师做的婚纱
毕竟,天上,人间
爱,已经不多了

(四)

在凌晨四点多听她们
这样的时候不多
她们落在秒针上
落在梦的睫毛上
有两只灰鸟扑愣着翅膀从地面飞起
落在松枝上
和她们的动作相似
它们在模仿一场雪


C35《采石场的女人》   
   
把日子扔进碎石机
磨成粉,和上新鲜奶水
就能把一个婴孩,喂成
铁石心肠的男人。她
抬着一撮箕沙,重量
是离她十米远的草堆上
婴孩的若干倍。现在
婴孩像一架小小的碎石机
初来人间,已学会把上帝
反锁在天堂,用哭声
敲碎大地的门
但她暂时顾不上这些
她只知道,石头和心一样
都可以弄碎;她只知道
熬过一天,孩子就能
长高一寸


C41《虚无之像》   

鸟儿的内心,你无法想象
天空偌大,脱离了灵魂的黑色之物
它究竟是什么?我看见,它在飞
一直在飞,甚至没做一刻停留

这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我都在这里
那些不知名的鸟雀,像在逃离
它们似乎要飞出空间以外,偶尔鸣叫
就打碎了陶罐里静止的激情
当寒风引领它们从视野消逝
这多么像我们慢慢衰竭的命运

一切都在虚无中沉匿
夜色喑哑,生与死之重,介于
阴影与灵魂之间,当远去的羽翼
悄悄枯萎在莲花之上
我所在的尘世,有人醉生梦死,有人
壮志不已,他们迷失的信仰
在一条河流拐弯的方向,相遇于碎银
和猛虎的雄心,而远方的森林
它们青青的气息,仍然从一个收获的
深秋中,涌出巨大的泪滴


C50《乳名》

一个符号,背了几十年
扔都扔不掉。

在灯红酒绿的尘世
我常常忘了自己的姓氏。

忽然,有一天,背后传出喊声
土气,亲切的乳名,像招魂幡
一下子将我的良心拽回这个世界。

真后怕。不是这一声呼唤
险些忘记了我的祖先。


C54《鲫鱼背》

做错事的人,喜欢把生活
描述成惊涛骇浪
仿佛他随时就能溺水
女人抽泣起来,表现出惊人的水性
可以游过去,再游回来
并把一些细小的芒刺种回到背上
“去割开一条河吧,用你的冷峻和不安”


C55《秋风辞》

就这样蹲守倾听吧
一定又有蛰伏的往事
落叶一样跟随,缓缓转身
在尘埃之上,又有浅薄的命
扬起时间的空壳
却停不下琐屑的劳作

忍字像不露的牙齿
在山河间回荡最深的低吟
这摇摇欲坠的果实
从不轻易践行丰硕的人生
这用心编排的雁阵
供天空擦拭灰暗的云朵

当雷声不再丈量辽阔的疆域
一只大鸟展开寂寞的翅膀
如同悲伤的大海,以波涛挥掷着
挥掷着,梦里万顷的深蓝


C60《一阵风吹进中年》

一阵风吹进中年
我半旧的身体,哗哗作响
象一只破损的陶罐
依旧承接着
生活的阳光、雨水和尘埃

身体的漏洞,被风一一揭示
疼痛的豹子,伺机而动
膝上乌云聚散
一千只蚂蚁,爬上裸露的神经

时光虚掷,堆积
浓重的秋色
迫我交出,盛夏的果实
和私藏青春的蝴蝶

起风了
草木倒伏
我必须稳住啊
这日渐倾斜的秋天


C94《东关》

从任意一条古砖缝里,都能
翻出我童年的底片,天真的笑声
和原始的哭声。都褪尽了颜色
一起玩耍的邻家小梅子很早
就嫁到了外地,听说她去年当了奶奶
罢了罢了,童年的承诺都是戏言

梅子出嫁的时侯,我躲在城墙边
哭了,稚嫩的泪水如今已凝成
老屋女儿墙上的瓦霜。在
陡峭的春风里摇曳  
一个懵懂少年的爱像鲁班巷一样
单纯,逼仄且劲道十足

爱一个人的故事,弯曲如
东关的巷子。我知道不同巷子里
肯定深藏着相同的爱
岁月走得太快了,如一个人钻进
巷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C12《苏州有座林昭墓》

两次去苏州
居然不知道
苏州有座林昭墓
拙政园太假
寒山寺太老
唐伯虎太搞笑
苏州只要林昭就够了

这个人死去多年
仍活着,戴着镣铐
还有光亮
总有一天
会走出历史

我想找个机会
到林昭墓前
为她写一首诗
错过两次
不能错过三次
再错过
这一生就完了


C29《枯水期》

再也不像从前,看见两只蚂蚁
抬着米粒往夕阳下的树洞走去,也会
落泪。看到老树的创口,有了
新的芽点,也会莫名激动
越来越喜欢吃五谷杂粮,甚至粥
喜欢细嚼慢咽食物,尘世。
头上已飘起小雪
额上的皱纹能搓成一根绳,直绞
命运的咽喉。
没有豪车,高尔夫和优质生活
常散步,爬山,流小汗
已经不谈理想
深夜,陷在香烟吐出的圈圈里,
孤芳自赏。独自
依偎在文字堆里
取暖。
时与友人街边酗酒,人生小醉
偶尔会趁着酒劲去歌厅,有时高八度上不去

接近秋天,天空愈加澄明
四十岁的男人,来到河边
河床愈来愈浅,隐约可见河的裸体,隐藏的伤
有浅浅的水,清澈见底
能望见
前世的自己。


C33《珍贵的尘埃》

二叔三岁时痛瞎了眼
跟尘埃结下不解之缘

眼里渗进了尘埃,说明有事
棍子点着了尘埃,说明有路

他手上摸着了许多尘埃
他身上粘上了许多尘埃

尘埃抱着三个孩子长大
尘埃抱着一个二叔摔跤

我恨尘埃的时候,尘埃太多了
我爱尘埃的时候,二叔不见了


C46《烟卷》

这截燃烧的木头
划着弧线,逆流而上
缓缓朝向语言的源头
那闪闪烁烁的火苗
像是迷雾中的灯标
将我氤氲的思绪
引向另一个海

记忆的海、情感的海、生活的海
海啊海
一会儿把我举过头顶
一会儿把我摔在脚下
我已是一条伤痕累累的鱼

岸在哪里,哪里是岸
海啊海
如果有一天
我的灯标熄灭了
请你忘记我吧
也不要告诉他人
我曾在你的这片海里游过


C49《用肺呼吸的鱼》

午夜两点的钟声,怎么听
都像一场阴谋
黑暗隐藏了大部分真相
命犯桃花的人,和季风交换身体后
体内的桃花变得顺从

找不到向阳的地方
玫瑰和罂粟是没有区别的
琴键上的歌谣只唱到一半
一群成功上岸的鱼
眉宇清秀。趁鳞片未干
喝酒。恋爱。偷偷练习
人类的呼吸


C70《纯属意外》

说到人生,就再三强调
姓郭,祖籍四川,沫若家族
本为名门之后,移居至此
他一直撤退,直至听见落地之声
选择凝土,是爱早出晚归的羊群
爱衣裳褴褛,爱青草大地
二次留级,他知道坚强,知道欢乐
还没成长
中学于县城,他哥死于勐板的河
因他的疼痛盖于乡上
他的分数远高于一中,而留于职高
是依舍,深情难却
一直走,一个球的时代,走火入魔
散失的理智,强行爬上大学
爱文字,像爱着一只鬼
他记得自己名门之后,以文为鼓
奔赴烈焰红唇,玫瑰绽放
姓郭,并非姓国
毕业后小鬼纠缠,他一次次死在门口
祖宗并不显灵,吃不下国家饭
吃不了郭家饭,郁郁寡欢
后来他去了药店,一身好武艺
成了产品示范代言


C72《人骨烟杆》

打开花苞,他要掠夺这珍罕的黄金
冷风飕飕啃着骨头。天黑沉黑沉的,悬成一个
倒扣的棺材
谁走在雪径上,一直咯吱咯吱,踩痛一块寂寞的岩石上
刻着的散乱人影,钗环,睡着的魂灵。哦
还有一个美艳的少女,手执团扇,弯月一样
窈窕的身段

老奶奶坐在窗前,缓缓讲着从前。她的皱纹里
折叠着数千页故事——

宝刀已经出鞘,多么明亮的光泽!
眯起眼睛,他反复端详一把刀子的美。一生噬血的人
把嗓音也染成嫣红。晚霞时隐时现
在他刀下,一个传说就要诞生
少女在欢歌,在曼舞。溪水多清澈,她的眸子
就有多清亮
最后她被自己的美埋葬了。美成了一个人的
片尾字幕

他曾在伤口上种花,伺弄令人迷恋的园圃
在伤疤上栽种少女的乡愁。母亲的呼喊还那么年轻
她浣衣,青丝翻滚
天上的乌云跌碎在上面。血珠子,雨水一样
零落在地,她是凋谢的乱红,凋谢的时代
一个面目模糊的囚人,被面目模糊的人
挖明眸,拔皓齿,被狠狠摔碎
后来,她成了一个朝代的陪葬

老奶奶的故事散发着霉味。她瑟缩了一下
风从窗外面扎过来,她有比暮色凄冷的晚年

她的十七岁
旋转着向她雀跃而至。微红的双颊被那一年开得
疯俏的桃花濡染
一柄刀子向她靠近。她的小羊正在吃草
阳光慈悯。一柄刀子媚笑着,它需要
一个少女的尺骨,点亮它封存的穴道
需要一声锐叫擦亮蒙昧的黄昏!

故事夏然而止。老奶奶说到此时
突然无声无息。你探手过去,她早已浑身冰凉。对面的墙上
一幅仕女图蒙上了一层蛛网……
一只人骨烟杆旁注,此女死于某年某日
享年十七岁。右臂尺骨残缺
——她的名字早已遗落民间,只有一根人骨烟杆
记得她青春的美


C87《磨洋工》

我想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想写一个字
写一个大大的漂亮的美术字
写什么好呢?
写人字好
人在地球上最牛气
于是我蘸着我的前半生
缓缓写出了左边的那一撇
然后坐下来喝杯功夫茶
抽支烟
磨磨墨
抬眼看看窗外的天气
等情绪全部酝酿好了
再用我的后半生
写右边的那一捺


C91《神奇的红豆》

每回去超市买米
临走  我都会用敬佩的目光
朝旁边的红豆多看几眼

不过米粒般大小的身躯
竟然能承载  全人类的相思


C93《重阳节入门》

老年斑是返乡的信使
追风在斑驳的驿程上。菊花的站台
一盏古灯,照亮血管里的轨迹
醉酒的人,被落日堵塞了江湖中的暗道
把酒旗误认了作乱的茱萸

我们在醉意中打碎了年华。让它
像这秋深的水退入骨髓。
记不得菊花的车次与座号。记不起
迷途的露水饮下的马蹄,记得
临水的词,掬不尽头颅里的家国

疼痛是午夜的玫瑰,涉案的动机
在灵魂的高地上诱捕往事。
伺机而动的月光,像雪飘下漫天的回忆
哪一处是鹰隼悬壁的长唳
哪一夜又闻孤怀独走的驼铃

红叶的家书搬远了浩瀚的海
亲人在泪花里打铁不落的星辰
拍遍栏杆时,庙会运来了旧历的笑魇
像返乡的桃花,开在白雪覆眉的山峦上
叫声哥哥,或燕子啊燕子

不远,一块石头爬上了民谣
一声母语荡漾了一个名字


C134《光芒说》

晴空万里,我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难产少妇声嘶力竭地喊叫,
被一个赤子的哭声打断。
太阳照耀少妇,也照耀赤子。

一个闭上眼睛的女人
被一个呼吸急促的男人亲吻。
太阳照耀男人,也照耀女人。

环顾四周,我还看到:

一位慈祥的母亲被一个逆子掐住喉咙,
太阳照耀母亲,也照耀逆子。
一位姑娘被一个采花大盗调戏,
太阳照耀姑娘,也照耀采花大盗。

一个闯荡江湖的侠客制服歹徒后
被当差的兵士戴上手铐。
太阳照耀侠客,也照耀兵士。

一个郎中给一个病人开药方,
被病人吐了一脸的唾沫。
太阳照耀郎中,也照耀病人。

有时我在太阳下打盹儿,突然梦见:

一个印第安人被一个白种人拷打,
太阳照耀印第安人,也照耀白种人。

一个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被一个战争贩子公开审判,
太阳照耀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也照耀战争贩子。


C166《木头》

我说的木头,其实是一根木楔
多年来,它嵌在我的身体之中
它是一块木头,比铁钉更锐利
它熟知我的身体:它嵌在关节
我的关节就痛。它嵌在心脏
我的心就痛。我死死捂住胸口
——心痛。我松开胸口,心
还是痛。我的身体就是它
夺走的江山。它无处不在——
你看,一块木头来到一把琴中
安身。它掌控高山和流水
又在每个路过的人身体里嵌入
一根木楔


C183《光阴的黑马》

这些年。日子越走越轻
麻木的神经
在台历上感觉不到黑白交替的沉重
一天薄过一天的时光
在额头上奔跑。有时感到
一月也就是那么三十余页纸的厚度
在这个隧道里,虽然
看不到你图腾的影子
但那些从草原刮过来风,飘过来的雪
和带着青草味的雨
实实在在的让四季跑进一首诗里
年复一年,来来回回
太阳都累了。你的蹄音还在岁月的时钟上
滴滴嗒嗒,奔跑不止
儿时的月牙
常常在梦中的马背上安睡
有时,一侧身天就亮了


C186《一匹马》

我牵着它,仿佛牵着自己
蹄子腾起的尘烟,一路向后播散
我不回头看

多汁的天空,孕育着雨季和青草
前方也被染成绿色
其实,一个江南女子
根本不懂驾驭之术

如果可以,我更愿自己是八瓣格桑花
静静的打开自己,打开内心的草原


C188《暖色》

有梦想的生活
才是可靠的
一颗卵石开始发烫
它褪去溪流,沿着青苔上的旧路
回到峰顶

东是温暖的地方
它刚想起
身上就长满了树、鸟鸣,和
阳光的声音
它在前世是一座高山


C190《以人民的名义》

“富民公路”亟待修建
“便民学校”亟待改建
“利民水库”亟待重建
“健民环境”亟待整建。。。。。。

下级以人民的名义打报告上去
上级以人民的名义拔巨款下来
报告只需按老内容一复制就行
只需换一个新年号就行
公仆们只需搓响猫掌等待惊喜就行

村支书醉熏熏地唱着小调:
“我为人民打报告,
人民喂我打酒嗝——”
他打着酒嗝钻进小轿车
他打着酒嗝钻进城里的小别墅
他打着酒嗝钻进小康梦


C195 《屠宰》

这一天迟早会来
一把弯尖刀的光芒
让一只绵羊的白暗淡

在肚皮处下刀,先掏出肠子
然后羊心羊肝,羊一点点
被掏空。它还活着

胃里还有昨夜的黑麦草,苜蓿
甚至三叶草上的几滴露珠

那么安静,即便几声叫唤
也那么柔软。直到痛苦
被分成无数的小块


C197《行走的瓜果》

在成为瓜果之前
它就在行走,被藤蔓牵引
被春风拉扯,就像被母亲拉着手
生怕它会落后,脚步越迈越快
它在奔跑——

它根本停不下来了
瓜果跑着跑着,一头扎进了秋天
或者亲人的心脏
谁也不说疼

就像一个人,跑着跑着
根本停不下来
一头钻进了一只南瓜
或者一颗葡萄里
谁也不说乡愁,谁也不说忧伤

怕就怕,这些瓜果
会成为一个人小小的坟墓
埋着些许甜蜜


C198《深度爆破》

我堂哥,一位五十多岁的
煤矿工人,专门负责
地下爆破。他有一张
中药似的脸。小时候
我们怕鬼,夜里一群孩子围着他
就像围着一只巨大笨拙的铁火炉。
好多次,我们看见他
头戴钢盔,满脸严肃,像一只
土拨鼠行着军礼消失在洞口。
我们从来不敢跟着他
到那神秘幽深的地方去。
我们留在外面,尖叫着
把一些纸片和气球搅得满天飞。
当他再次出现时,我们
把他想象成一个穿越时空隧道
回来的人。我们知道
刚才,就在世界安静得
像一碗糖水的时候,某个
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改变了。
他的方式让人着迷:一只手握着
哧哧响的火,另一只
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一个
一摁就能让千年痼疾松动的部位。
这些年,每次回乡
我都要去陪这个沉默的男人
坐一坐,从小他就喜欢用一种
枝头注视落叶的目光注视我们。
一片树叶离开树,变成
落叶,一个人离开人群
成为我。我这样,我那样,仿佛
一只瓶子被风吹得呜呜响。
记得我们曾经把耳朵紧紧地
贴在地上,窥听堂哥在下面
爆破的声音。耳廓灼热,耳朵里
有了压舱物,我们变得
像身边的煤块一样安静。
多年以后,我仍然不停地
模拟那个动作:将我的耳朵
贴在某个什物上,倾听。
在没有深渊的地方
制造深渊。更多的时候
像堂哥那样,一个人
呆在一张纸的深处,制造爆破声。


C5《默哀》

为死去的灯光,作为灯,我们
默哀,像父亲为儿子。
为死去的钟声,作为钟,我们
默哀,像母亲为女儿。

作为花,像妻子为丈夫,我们
默哀,为死去的蜜蜂。
作为草,像朋友为朋友,我们
默哀,为死去的蚂蚁。

像百姓哀悼祖国,我们哀悼大海。
像上帝哀悼信徒,我们哀悼小溪。


C18《香烟》

亲爱的,你看
我们多像一个烟盒里
仅存的两支烟。如此空
又如此近。如此
黯然散发着各自的孤寂

可是,亲爱的
我却渴望,你是一根
在我身上轻轻一划,就腾起
蓝焰的火柴。在一个人的唇齿间
把我点燃。然后带领我
经过一段紧挨心跳的呼吸
借着不被人知的夜色,缓缓地
还原我的袅袅,我的热辣

最后,带我经过那个人的眼
经过一滴泪的下半夜


C26《画面》

秋野中,时光布置了一切的结局
皮囊垮掉,薄命晃动
阴影四散如落叶,仿佛内心
藏着饥饿的小兽,它们无声
但四处漫延、汹涌

风吹着森林,也吹着我
身后广大的土地,风声里
竹林的身影被撕得粉碎

风带走无奈,也带来孤独
顷刻之间,仿佛吹空了整个尘世

而我的视觉里,一片蓝
正悄悄合起手掌,沿着地平线
收走光影中最后一抹橘色


C36《祭奠》

我所居住的城市是一座
被城防堤严密捍卫的城市
一到夏季,城防堤坚硬的斜坡
便被野胡萝卜花占领

一丛丛白色的花朵
就像一排排洁白的花圈
每年夏天,数不清的花圈
铺满了坚固的城防堤

仿佛我所居住的城市
是一座 巨大的坟墓
仿佛我们是一大群
活着的 死难者

我不知道是谁
举行如此疯狂的祭礼
每一年,我们都要被
野胡萝卜花,隆重地祭奠一次


C83《平复帖》

每天都跟烟感打交道,消防专业称之为
烟感探测器。烟雾和热气大时
红灯亮起,报警装置传来急促的尖叫
消音、复位,一切在误报后恢复正常

而横陈的这一具烟杆,却真实无误
她的花期被焦油和烟气熏烤
走的是另一种隧道,狭小、黑暗,火星明灭

在和平年代,人们常说理解万岁
请理解我只是一介庶民,我真的不能
以一颗平常心,还原一条
非常道,一季晦暝的春天。绝对不能——

你看彼何人斯,每天都跟烟杆打交道
谈何神庥,诵读梵文后犍槌化尺骨
拔出十七岁的青涩欲掩七十岁的腐朽

彼何人斯,我的骨血早已冷却,在佛龛下
永远不能复位。那么,就给他们以机会
复位一次次呼吸,一尊尊蜡像,隐藏的住所
那些权贵们,假道学,真悍匪


C89《像草木一样活着》

1
已经足够了,都还平安的活着
万事万物,各安其命,各得其所
天空抱着螺旋,他也在转动
像尘世里那些草木。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在太阳的照耀下,不停的抽枝,长叶,奔跑

雨水折回地面,叶片上的绿
有些近似疯狂。回乡的路,更宽广
然而,旧云远遁,他年的街心越来越短
需要某种内在的力量或核,与其竞相拥挤
不堪,焕发出热,生出光

2
睢阳城头已空,若非多年后春风
吹遍整个东平原,他看不到这小小村庄
黄昏中的倒影。没有一条河流,可以急促而过
似流星。也没有哪一座青山的心跳
停留于头顶,仿佛星辰悬空

数完掩藏起来的灌木丛及柴垛,他开始轻声数飞虫
听流萤带起的风雨声。另有一部分沟壑贯穿其中
埋下救命的稻草,红薯,最后一颗绿芽眼的土豆
使他看得见乡亲父老赶着羊群,消失在远处的风景
先是一团模糊的白,接下来是一阵,清风

3
地黄,当归,还魂草,终未成为济世的良药
落叶和落日,有着相同的语言,相同的枉自伤悲
以及徒然蹉跎;有着相同的,生与死,轻与重
人间的姓氏,被刻在叫作墓碑的石头上
他不相信这一切出于宿命,无论它们多么完整

此时乙未年,正值孟春,他在日志中写道:
天气尚寒,田园冰封,村落陷于雪皑
父病重。患哮喘,久治不愈,自认大限已到
常自语:青黄不接牲畜不饱,喂时要多加草料
又自话:去日无多。人死如灯灭,记得切勿过多哀悼


C106《四朵荷》


一)春荷

一半打开一半隐在雾里
春天,别乱涂鸦荷的妖娆
她是水做的女子

那个细雨霏霏的早晨
她顶着一把小伞
似梦非梦,娇的
只能用心头托起

二)夏荷

临水而居的女子
阳光和月色下的女子
你来不来,她只径自开
孤绝的开,素美的开

这些乡野的女子
都是我的姐姐和妹妹
都是我的影子
她们喜欢卷起裤腿
把白生生的脚丫
踩进泥土里

三)秋荷

掌心的蜻蜓,一放手就飞走了
终于只剩下一幅水墨的轻叹
这些残荷折茎,素衣素面
如此坦然

吞食的烟火和晨露
长成了佛珠
她对着泥土念诵
“莲子清如水,莲子清如水”

四)冬荷

写过的荷
红的粉的白的紫的
每一朵都像一个女子
矜持,温婉,清纯妩媚
哥哥,你来的那么迟
冬天高傲得让人心疼

这些被揉碎的光阴
如何黏合完整一片
低下去的河床,一低再低
像我的尘世

我也是一朵荷,在风中摇曳
我也是一个女子,不善用剑
挑断流水的丝弦


C132《礼物》

将来、不久,荷花会开。
在祖国的嚣尘的南里,
遂想起、一段、三分的地
父亲、拄着幽幽的一根木梓棍,笃向
杉板排开的大门。一扇半开、一扇未开
母亲、煎滚兴国的风水,焯一焯
三僚酿过倒春寒的豆腐。一粒半生、一粒未熟
我打东门经过,用东湖的淡水、梳个发型
顺手挽西丽、记得绿皮火车。还乡。
三年了。在深圳。深圳还在。
左手江西,右手广东
车、入丘陵,繁花、入梦
三分的地,多了一亩,有人正劳作
还未轻启唇,还未小躬身,还未……
荷花、孩子的手,小手,小小的手,
早早,向我、张开


C177《泡沫之上》

我们谈论着泡沫
在细微的热气之上
我们从牛奶的味道中区别咖啡豆的味道
在褐色的苦味中分离出爱情的奶香
而这些距离,在一尺之内
在一生之外
我们坐在
自由女神像的对面,她在屋子里最显要的位置上泛着黑金属之光
终是你说的多,那些美妙的事
在你回忆的烤盘里螃蟹一样美味、横行。活色生香的爱情仿佛从背后回来了,并轻轻抱住你
终是我说的少
面对一粒种子,我不能说出叶子和花朵
更不能打开巨大的蜂房泄露糖的秘密,携带着花粉的蜜蜂需要时间
和旋转的力,比蜂蜜还粘稠的事物在流水之上
我们坐在巨大的暗影里
在两杯咖啡交错的瞬间俯下单薄的肉身
像投下最后的,唯一的赌注
慢慢凉下来的咖啡
眼神里的蝴蝶却还是刚孵出来的样子
而啜饮的动作变得熟烂,迟缓
月光倾泻,像一张白色的网罩在我们的头顶


C179《静安寺》

还在替一场烟雨找借口
一树玉兰忧愁着,月亮没有从
白莲花般的
云朵里
探出头来,字在格子里消失,剩下一副框架
有什么在枯萎,有什么

正重生。手背在身后
油灯
照着四周

无忧之境。一个我踏着拂晓的句子
过渡到很多年后
那一池的莲
开,而
不败,我有了莲心做的心


C187《在我们与一只鸟之间 》

在我们与一只鸟之间
我们看见雨的脸
雨的身子和雨走动的脚
然后,鸟斜斜掠起
像疾飞射出的箭矢没入
天空的巨石——
而雨的山坡,是一道
急流


C189《知足》

水一样滴进黑夜
他轻车熟路,走进老房子
那里长满月光
还有鱼穿过涧水的声音
他护着这一切
守财奴般地警惕
有一刻
他还试图迎合众人的认知:
嘴角动了一下


C201《写给自己的信》

木兄,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
众鸟南飞,一棵落单的白蜡
留下了风的形状。你知道此物喜光
喜肥潮之土。噢,我差点忘记
它对霜冻过敏,只能
见诸平原或河谷——这多像你
生性喜好飞翔,而今恪守一日三餐
每天只能被秩序安排,你如此
囚自己于陶器到底为何?在脐带剪断之时
我们已被分类、归档。深夜酒醒
被孤独翻阅,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自根部升起——要穿过多少洞穴
方能找到比喻的子宫?一棵白蜡在风中振翅
声音必会招来众鸟的嫉妒
木兄,是时候了!雨水会痛饮我们


C207 《飘》

菊科。多年生草本。
根圆锥状,叶边缘具波齿或羽状深裂
头状花序,瘦果,长冠毛白色

别名黄花地丁、婆婆丁、花花郎
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绒球
花开后随风飘荡

我多么想在简历里
写下这些。证明自己
的确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C212《一片白杨树叶砸了下来》

一片白杨树叶




而不是落
砸和落是不一样的
你可能知道落
但不一定知道砸
公元2014年10月22日下午16:27分
在甘肃岷县西江镇浦洞村256号
我站在院子里看天
突然
——“啪”
我低头去看
确定它是白杨树叶
在地上:黄黄的、干干的、有点卷
它已经砸完了

一片白杨树叶
砸下来之前
我是不知道它的
一片白杨树叶
我告诉你之前
你是不知道它的
一片白杨树叶
砸在我脚下
于是,我指着跟你说
“看”

2012年11月12日下午三点多
在甘肃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生活区门口的两棵柿子树下
一个女孩指着头顶的柿子树对我说
“你看”
我抬头
蓝蓝的天空里挂满了红红的柿子
然后,我看着她,叫
“熟了,熟了”
她低下了头

我发现
我在写白杨树叶的时候
提到柿子树叶
在提及A的时候说起B
是不是这样
就像男人们
和一个女人睡觉的时候
想着另一个女人

一片白杨树叶
砸下来以后
已经不是白杨树叶
我发现它砸下来以后
已经不是我
我再看它时
被大风吹走了


C196《回家的小路》

要不,你就回庙垭村吧
没必要在高大的街市
和轰鸣的挖掘机下逗留。也不要考虑
内心是否空虚。楼房和喧嚣有时
会引导你误入某种歧途

庙垭村的小路,不是城市能理解的
你应该知道,小路与家之间有点复杂
可能是一块待拓的坡地
而你与小路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
一片稻田、一块麦地、或一个境界

回来的时候,路边的小草
会低头不语。你可以
欣赏行行色色的脚印刻下的位置
但是,回庙垭村的小路
请你不要走错


C155《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算不算爱国》
  
我爱祖国的方式有些特别
清晨,我为老父端来一杯温水
傍晚,我为劳碌的母亲捶捶背
深夜,我为儿子掖掖撑开的被
偶尔,也为老婆量量升高的血压

做着这些的时候,我还常常会荷起一柄长锄
去那一亩三分地,给我亲爱的苗儿松松土
浇浇水、除除草、施施肥
顺便和它们拉拉呱,
说些只有我们能懂的话

我的祖国很大,而我做的很小
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算不算爱国


C162《心灵灯盏》

1.蝌蚪

每一个文字
都是
游走在心里的蝌蚪

2.心灯

越是黑暗
心灵的灯盏
越是发亮

3.流星

流星滑过
就把夜幕
撕开一道口子

4.昙花

昙花只钟情于
最热烈的奔放
它不在乎时间长短

5.求祈

我们向上帝祈求幸福
上帝却捧着时光的钵盂
四处化缘

6.行舟

短浅的目光
只能造就
短浅的行舟

7.游移

游移不定
永远无法抵达
岸的渡头

8.不倒翁

只有不倒翁
懂得时钟
摆来摆去的含义

9.宁静致远

关闭浮躁的大门
宁静
才能致远

10.杜劫

不要让虚荣
乘虚而入
而将原有的平实打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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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46《爱如此细小》

如果爱可以缩小,我的爱
可以小到比绒毛更细密,更微小
我会让,那些无声的
细小而不能再细小的东西
进入你,让它们进入
你的肌肤、耳廓、你的骨头
进入你的血液,然后到你的全身乃至灵魂
哦,是的,亲爱
我要让它们遍及你身体的各个角落,哪怕
遇见荒原,石古和盘山的路径
我会让每一个燃烧的小火球
在你的体内发酵、膨胀,并且
发出燃烧时才有的声响。现在
我仿佛看见,你身体的穹隆
早已辽阔成蓬勃的青草地,它上面
迷一样蚀骨的馨香,已从我的
发梢飘荡开来,而阵阵掀起的微澜
和我小到不能再细小的爱,正用它们自己的
方式,不断地分解、充盈,叠加、相乘


D71《一口土井的高度》
                  
一口土井。一口不知从何时沿用
的土井。牢牢占据着村子的低洼。那么的低
低过房舍、院落、形色可疑的外来客
院内觅食的鸡。低过摇曳的树木
每一缕炊烟和山乡暮色。低过
小草、露珠、呼啸的西北风
和村里偶尔上演的露天电影
低过雨后流水、彩虹、孩子们挽起裤腿时的欢乐
低过飞抵头顶的每一只鸟。它们
巧言色令的说辞,常使坐井观天的青蛙
从守望走向背叛

一口土井,还要怎样谦卑?
清初?民国?抑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那个贱年:雨水少。地下水位急剧下降
队长加长提水绳。缓缓放下提水桶
父亲和街坊四邻。昼夜围拢着井口
忐忑。守望。漫长。等待
这一串串字粒随辘轳转动
我小。蹲井旁
隐约听到水桶撞击井底并喊话。它却一声不吭

直至,满满一桶水,从那么低的地方
爬上来。一口土井的高度
被五百乡亲捧出谷底
被八千多牛羊拽上山坡


D40《人骨烟杆》

历史是一只乌鸦,当它闪电般地
飞过你的头顶
犀利的一声尖叫,就像连根拔起
让你身体里的某一根骨头疼痛

历史一直在低低的飞。一根骨头
也可以很优雅
从骨缝里吸民脂民膏能够飘飘欲仙

“那是一根少女的骨头,……”我想起了曾祖母
她的一根腿骨给日本鬼子打断了
落下了疼痛的病灶
我想起了钓鱼岛
她是祖国的一根骨头,听到了吗
她还在不分昼夜的呻吟

“那是一根少女的骨头……”这成了一只乌鸦的罪证
所以,它一身的漆黑,漆黑如同白昼

卖瓜的老王在今年夏天给一个城管打了
他的一只胳膊粉碎性骨折
十一月了,他在喊疼
十二月了,他在喊痛
“他妈的一根骨头,怎么会贱命成这样?”

历史走进了陶罐,却不会灰飞烟灭
乌鸦还是乌鸦
叫第一声时,没人在意
叫第二声时,有人吐口水
叫第三声时,有人要把它赶走

只有骨头还疼痛不止。“那可不是一根少女的骨头”


D53《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相当于
人民币一千元

在我们谈到鳄鱼肉好不好吃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在我们谈到细节时,在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菜
是人肉

在我们起身、送客时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D57《带母亲看一看自己的祖国》

母亲不知道自己的祖国有多大
一生都在进贤这个小地方
关心她的粮食和棉花
我比母亲幸运的是
我知道自己的祖国很辽阔
有960万平方公里那么辽阔
我和母亲相同的是
一生都在进贤这个小地方关心粮食和棉花
现在我一直在努力,准备足够的粮食
带上母亲去辽阔的祖国走一走
祖国那么大,路途很遥远
我担心还未等我将粮食准备充足
母亲就像那风中的芦花
风轻轻摇一摇就全白了头
或者还未等我牵上母亲的手
风再轻轻摇一摇,母亲就走了
而我的孩子,还是棵迎风而长的小松树
我除了像母亲一样关心粮食和棉花
还得关心天气和风雨
现在,在孩子长成一棵大树之前
我需要一张中国地图
并指着每一处地名对母亲说
你看北京、上海、广州等等等等
这些插上红旗的地方,都是我们的祖国


D18《 安多轶事》

在安多草原,才知道什么是雪山净土
像经卷上等待超度的灵魂,静静地坐在玛尼堆旁
会感觉到,那些从地球背面远道而来的人
将一张旧报纸垫在身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本来就是垃圾,置身其中者何以洁身自好
最新的消息说,人类越来越臃肿,肥胖的屁股
已经压不住不断膨胀的欲望和贪婪
坐在一座火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
稍一松动,喧嚣的世界,就会漂过扁平的海洋
从分开的大胯下钻出来,翩翩起舞
只有那些怀揣莲花的人,此时会睁大警惕的眼睛
一张四处乱窜的的报纸,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垃圾
兴风作浪,试图把折叠的版面全部打开
将满载的谎言、丑闻、内乱和战争统统抖落出来
硝烟味十足的文字,随时都会在草原上制造一场火灾
为了这一片宁静,必须及时清除这张不洁的报纸
半祼的乳房。三尺长的大舌头。版面后的脏手脚
抓住,并粉碎,放到该放的地方
下海的河流。远游的白云。幸福的前世
迟早都会从转经筒上归来。要让来自地球
每一个角落的游客都知道,这是神圣的天堂
严禁乱扔垃圾


D42《唢呐手》

我要向你提及一个人
也许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紧紧握着唢呐
瞪着黑猫一样的大眼,全村人都去送葬
没有人为他吹起唢呐
他不是村里唯一的唢呐手
喜事他去吹,丧事他去吹
瞧,他为人们吹了一生,高兴了一生,也忧伤了一生
他死后村里再也没有唢呐声
很多人都在等着
会吹唢呐的儿子去了城里
一直没有回来


D82《画面》

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缓缓展开,阳光下
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
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
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
安宁地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D5《妈妈》

在电话里,我告诉你
这里的天气很好,我很好
你叫我注意身体,我说嗯
你问我工作是否顺利,我说顺利
你停顿几秒,想开口谈论菜市
你在等待我询问白菜的长势,可是我没有
我想到你,瘦小苍老的肩膀
挑起两大桶水,浇菜,我更加沉默了
我想说,母亲节快乐
我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是母亲节
我担心,你以为我在胡说
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
我担心,你会放弃菜地过来看我
十多年,你几乎没有到过镇以外的地方
除了外祖父去世的那一年
你去了广西
回来后你更瘦,更黑了
你挥起锄头,锄地,播下菜种,你悄悄
叫我拔掉新长的白头发
我们在电话里,沉默
你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我说嗯
我差点忍不住,对你说起
阳春的大雨,很多人无家可归


D8《国家公祭日》

又捡着一粒雨花石
我敲它,听历史深处的声音。
江东门外,一些枯叶急行而去
刷啦啦地,天就老了。
我在大碑之下练习修辞
试着构建冤魂之鼓希望有尘土扬起
让碑文再释放一次撕心的呐喊
母亲受难的浮雕立于夕阳
佛,道,涅槃都避在暗处。
我开始怀念关东,卢沟桥任性的不行
它躺在那儿
是所有死亡的最高境界
我没有词儿勾勒它。
金陵以北,屠夫向我移来
我不得不举起父亲的魂魄守望在江东门上
南京啊,你挖心地痛


D31《两棵树》

狭小的庭院盛不下两棵树
一棵杨树,一棵是银杏
它们一齐返青,一齐吐绿
常常为一片阳光,针锋相对

当我决定移走其中一棵
当我刨开一小块坚硬的泥土
当我发现它们并不发达的根系
紧紧缠绕在一起

哦——这两棵看似势不两立的树
多么像这院子里狭路相逢的夫妻
在生活坚硬的土层下,早已
暗中和解


D35《中药铺》

想起草木灰,
想起秋天的涂炭,
想起一切枯竭的,却未了的无限事。
  
皆玄妙。皆有
更小更经验的称量。
在日复衰老,荒唐丛生的身体江河里,
  
扯一面万山看遍的小旗。


D47《中年哲学》

已踏上另一条路。昨天的欲望还给旧房间,
花朵开放的姿态插进旧花瓶,直至寂静的长日哽住咽候,
依然挺着胸,但不再高昂

时间抹掉所有的迫不及待。
当心中还有疑虑,黄昏已准备好,全部的血,
多么红,红的声色不动

辉煌的河流,前所未有地平静。
惴惴不安的风,遭遇一块沉默的石头。
逃避只是徒劳

到了不该责怪的时候。中年是一种守护,
守护错爱,守护破败的身体,但还需要灵魂
在深夜深入一个深喉

上帝知道,你爱过谁。如果上帝真的知道,
那么,爱恨到此为止。满世界都是箴言,你衷心地摘取
一朵云的重量,一个哲学的命名。


D54《幻象》

它高大粗壮,类似直立的黑熊
当暮色躬下身,它哗哗地颤动
像接受一场洗礼。远方
有笛声把古庙送上山岗,有
前朝的风,唤醒时间和真理
穿过浮尘的人不断返身,挥手
仿佛一切在虚无之中,又在虚无之外
夜莺用歌声灌醉书生,被切割的
暮色,如同少女的心事,忽明忽暗
溪水旁,柳叶一遍遍模拟柔情
它让游移不定的人,趁月光暗下时
用夜色把自己涂抹干净
灯烛,纸砚,身后的絮语和身影
晃动着羞红和古风的韵味
木鱼声声,弥漫星空
而此时,在时间无法破解的幻象中
轮回的碎片,正从光影无形的
掌纹里,纷纷坠落夜的悬崖


D1《而今夜月亮只有一个》

我确信石头和石头挨紧有温暖。
鱼和鱼交尾有未来
岛屿和岛屿之间也有眺望——

而今夜月亮只有一个。
而今夜月亮一个也是多。月光千里

你站在哪儿都是和它站在一起。和这不能拒绝的命运:
一个陷在光明里的人,
连悲伤也没有理由。


D15《刀歌 》
       
1
刀和菩提子摆在一起

好刀!拔出来时,地下通道之上
传来一系列的刹车声

多找的十块,退给守地摊的藏女
房价飞涨,刀,需要尊严

用围巾包好,抱在怀里
钻出地面,风,北宋末年一样豪放

真想扳过那个警察的肩膀,问
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牛二的胖子

2
剥一个女人,要小心花边蕾丝
请温柔地拔刀

木柄趁手,一个难以掌控而且性感的女人
被我握住了七寸

反转!刀背上有眼,盯着我胸膛
久旱的鱼,听到了波涛

我也是一口好刀
肉体,只是我的鞘

彼此再进三寸
就会听到金属相交的声音

3
鸡血垂入瓷碗
红头绳一样

血尽,松手,竟扑腾而起
歪着头,跑出厨房

捉回,补刀
脖子永远离别了身体

剖腹。探入温暖的子宫
几颗肉蛋。大的,有了软壳
老中医说,此物,大补

揩血的时候
刀,在油纸中老鼠一样欢叫

4
上弦月是一柄刀
悬在尘世的上空
子夜过后,别在阳台上凝望太久


D17《 童年》

雨过天晴。我看见
飘向远处的蓝丝绸

世间的光,涂抹着这一切
像一场梦!我们跳皮筋,藏猫猫
满世界疯跑。信仰,使命
是供养的佛,它们慈眉善目
灵魂如金,贯穿始终
我们自在,喜悦,像风在旷野
吹奏,整个童年我们都在
奔跑着,无忧无虑

直到某一天,跑旧的身子
满是灰尘,我们不再清澈
不再耳聪目明,天空暗下来
像这个世界,越来越虚弱的身子
此刻,退后的人世,在我们的头顶上
聚集成一朵飘荡的乌云


D44《冬天的树》

冬天,人间的火炉烧得很旺,
而外面天悲地悯。

飞鸟逃亡之后,星云几成败絮。
小河失陷,大河也恐于奔腾。

这是一个严峻的时刻,
或仅仅是一个时令的幻变术。

耽于伤风,人们减少了户外活动,
血液也只朝着梦中流淌。

只有在寒冷中,保持思想清澈的那些人,
只有在世俗的昼夜,裸洁而行的那些树。

并肩于天旷地寞,沉默发力,
一排排,如天问,如无尽的箭矢。

如不朽的钉子,在时代幽微的心脏里,
冷冷发着光。


D69《妈妈是个美人》

我是夏夜里的植物,妈妈是个美人
她抢走了我一生的风景:
在二十四节气的历法里,我是小满时的苍耳,白露时的苍耳
在农人眼中:我是有毒的苍耳,鱼目混珠的苍耳
没有父母的苍耳

我曾经给每一个人写诗:
漂亮的小孩,孤独的牧羊人
百合一样的老祖母,落败的风声

我从不给妈妈写诗

我徒步行走,遇见离去的亲人
他们不看我,任由我在他们之外

我是妈妈的女儿,没有荷叶的女儿
不漂亮的女儿
无遮挡的女儿

是谁在说谎?说我长得像她?
我周身断裂,没一处平滑
哪像她这么完整?

想她的时候,我常常去南山
看小鸟飞来飞去,筑巢,结婚,生孩子……

我也想结婚了,
生一个女儿叫雁字
和她一模一样:嘴角柔软,头上飘着白云
站在阳光下,越来越,透明

好比现在,她依然鸟语花香
依然站在原处,微笑地看我
她不知道我们多么远,多么远
不知道我这一生,必须经过漫长旅程,进入一场大梦,消失在河流之中


D7《黑夜的黑》

一枚钉子落下来
它的失望一定来自墙壁
它落在回廊里。
或者更深的某个地方
溅起黑色的
回音

固执的事物,已经松动
一湖秋水刚刚在一个人的眼里
干涸。此时万籁俱寂

子夜。完美的袋子破了,水
冲出了一双臃肿的眼睑


D19《 我的影子》 

我哭得很厉害
我是被殡仪馆的一面镜子,灼伤的
我听见跟随已久的影子,也惨叫了一声

影子潜逃后
我起初有各种不习惯——
眼前大雾弥漫,伤口奇痒难忍,伤疤也触目惊心
心里总是徘徊在镜子和影子之间
时而发慌,时而淡定

直到有一天,我不得不走在夜路上
赶赴一场帽子秀的夜宴
四周云山雾海,恍如仙境
居然有那么多花色和头衔的帽子,若隐若现
乐队的伴奏,也是那么贴切的经典

我有点莫名地担心,下意识地退到墙角
天啊!我惊奇地发现
先前逃离我的影子早已入场,并且谈笑风生
身边还围着几个手持话筒的人

而此刻的我,还站在霓虹之外
仿佛真是一具从殡仪馆逃出来的肉身


D20《达宗湖》

没有人知道
达宗湖
没有人牵着马
在群山之中
走三天三夜
夜幕降临,
达宗湖
几乎是透明的
三面雪山,整整一座天空的星星
全倒在湖里
它,盈而不溢
湖边草地
帐篷虚置,空气稀薄,花香袭人
就这样抱膝长坐
就这样不眠不宿
就这样
泪流满面
发着呆。直至天明。牵马
悄悄离开


D32《我像夜晚一样黑着》

这是我认识的夜晚:一条黑色的河流
古老得,比人体里的血管
还要青筋暴露。一次次
  
我在它的拉伤处,幽居
适合以水为镜,凿壁取光
我的灵魂已变得和它一样深
  
像水草托举的烟波,想到了愈远的村庄
像礁岩耸立,每一处坐标都有一张刀刻的脸
像我脱下的鞋子,仅供晚间的葵花
  
低头沉思。山上的雪花何其洁白
由不得风一直追击,石头一直翻滚
比一座竖琴更为安静的,是这条河流
死去的人,才是它的知己


D43《寨子》

寨子的高音喇叭没一句真话,老水车是66年开始不转的
我要把这些记下吗?之后的干旱,让根伯的眼珠裂成马赛克,这也是事实
根伯倒塌过一次,企图钻进酒罐清洗自己,而
他忘记了更多的名字。后来寨门拆了,女人老得不像人类
他觉得王石的讲话象清脆的碎玻璃,明亮而危险
根伯靠在土墙上,是一块沾满血液的石头,这时候寨子是安静的
天空黑的不像天空,也不像
任何一种想象
只有两只土狗在誓死保卫家园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诞生


D52《那花园》

我的爱不在这里
尽管它逼真得超出所有的想象
甚至从一开始
那些贴着标签的香型就混淆了
但我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以致我愈发肯定:
风和流水能够带走的
我却不能
这常有的晴空能够记住的
也必将被我忘掉

我只记住了它的败落
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那无法挽回的面容
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不再被看见
只剩下  那些枯黄的茎干和枝叶
与乱石为伍

我的爱不在这里
哪怕是启用一个春天来唤它
也不能
它已深埋  它的根和它的种籽
是另一座花园

一处等待被挖掘的遗址


D55《花可卖,色也卖》

花市是物质的
每一种花依靠物质保鲜,安静地呈现出美的形态
是花都有美貌,水滋润,光照耀,风姿更绰约

桃花赖在沃土里,涂脂抹粉了一个春天
菊花贪来一院子的金黄,引起满天的风言风语
玫瑰携香亮相,被太阳捧红,风也吹不动它

花市物欲横流
花瓶花盆插满花朵,没有一滴精神可滋润
而那些鲜花仗着青春的美,论朵论枝地出卖自己
买主空荡的头脑,塞进色相
这个世界,连花都在兜售色相,何况有欲望的人


D62《惊回首》

我是自己的故乡。喀斯特地貌。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我一生都被溶解、侵蚀、切割,沟壑纵横,千疮百孔
我是高寒山区。我是山顶、半山腰、矮处、坝子、落水洞
我是苦大仇深的峡谷,我的打拼延伸了古老的伤口
我不断迁徙,跳出去又摔进来。我逃离我又回到我
我是自己谷底的苦水,或干涸,或暴涨,或命悬一线
我穿过自己的裂缝,扭曲着站出来,揭露或隐瞒自己
我是被掏空、废弃的老煤洞,胸中找不到一块可燃烧的炭
我是水淹的庄稼、漏雨的茅屋。我点不着自己
我是一个巨大的漏斗,贪婪地吞咽着河流、土地和家园
我是饥饿的羊群,啃光了头顶的青草、树木、云彩和蓝天
我回过头来,六亲不认,对自己虎视眈眈,垂涎三尺
我从头啃吃自己。我越来越短,越来越薄,越来越少
我死于悲悯。我又暂时活过来,含着眼泪再送自己一程


D65《老家来人》

他们依秩坐在沙发上
看根伯在烟缸里敲打烟锅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安静了
根伯开始抽第二锅
整个屋子如一个念头
墙上父亲依然微笑
他们不时抬头看看他
又转头看根伯
母亲端来茶,在父亲遗像下
我觉得一家人无比庄严
好像等待父亲说什么


D66《逆光》

他把失败的轮廓,用几条线串起来
女人对他偶尔的惊人之举,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她已有足够的耐心
他的忧伤像遍布于城市的桥洞
走出来
便露出一口龅牙


D74《五月的溪水河》

早年种下那些伐骨的文字,如今渴望找到空灵的嗓音
一瞥、余韵、背离时的灯火,忽明忽暗中笑着铺排
把明当做云的留白,暗看做是光的折射
有关小欢喜色彩皎洁,有关旖旎、荆棘露出潺潺内核
但都不影响卑微地仰望、安静地裹着这
人间烟火

石头空出位置,旋律引鸥来谛听
一滴水推着一滴水、手上高举火炬
风动、船动、星动、人在墨里奔走中庸
流水不断把马蹄声消弱、向下再向下,用手掌盖住光
想象一场翻云覆雨的
力量

一截又一截浮沉,上暖、下寒
放大的思绪将黑暗拉长,如同眉目卸妆
萤火虫、稻草人席地而坐,好就好在他们未卜先知
在岔路上抚慰众尘、等着墨生出辽阔
旋转、入定,鱼儿集体游出体外,与柔软和澄明
汇合


D87《先生,今天我要批评你!》

赞美你,我赞美了两千三百多年。
先生,今天我要批评你。
第一,你想象力差:
就君王那副德行,你还把他想成美人。
第二,你草木不分:
国家栋梁,你偏偏说它是香草。
第三,你是小眼睛:
半江瑟瑟半江红,你说举世皆浊。
第四,你女人味太重:
哭闹,写《离骚》,不过是想被挽留。
第五,你压根儿就不是当大官的料:
你和奸臣理论,人家说你脑子进水了,
嘿——你还真抱着偌大的石头,
气鼓鼓投入汨罗江,真让脑子进了水。

我知道,作为后生,我这样,很无礼。
可我不批你,我的后生就要批我。
对不住了——实在对不住——先生!


D2《兄弟》

把一条条小路立起来,就是一棵棵
树,或是一匹匹炊烟。在村庄里
井和坟墓都是往土里挖的
竖挖的是井
横挖的是坟墓
用铁镐挖,用铁锹挖
它们都有自己的尺度
井要挖到泉水
而坟墓要能装进寿棺
它们就像是一对兄弟
在古老的村庄里
人们用泉水洗干净新出生的婴儿
用墓穴安放好逝去的亲人


D6《喻体》(50)

一只手和一支笔的关系
可以这样描述:一只手
伸向一支笔;一只手
紧紧地握住一支笔;一只手
正在转动一支笔(此刻,他就像
一滴失去方向感的墨水)。
不管将那支笔立在掌上,还是
像看体温计那样捏住它的一头(他意思是
看,我能让一个悬空之物
保持平衡),都无法
让他找到安慰。直到
他突然摘掉笔盖,写下一行字,或者
划了一个大大的“×”。有一会
他将笔倒转来,笔尖朝上,用另一头
在空气中写道:这是不是一种
颠覆世界的方式?啊呸,风才是
颠覆世界的,它会吹得你
手都不剩。他用笔尖
狠狠地抵住掌心。他认为除了下体
疼痛也是一种往外突起的东西这说明
他是一个喜欢朝水中扔石头
以击碎月亮来求证其虚幻性的人。


D14《去串异世界的门》

这是个雨儿关照的日子
大家讲和,偷闲在山间的小路
只带一丛故事,两支
燃着的香烟,像你生前一样
打探着对方身上的风向
说不清什么方位,或许是西边
每个震颤都表露

赶在坟前的人未散之前
我跪拜下来,松了松冒汗的双指
要用她挖开你的地方,
包括野草,碑文,一小堆黄土
让四周静的出奇,让烧的旺盛的
火焰愈发变得沉重
方便你,能出来透口气

清明的雨,总是下的那么好
她给了我想要的,又作辑
拔长鼻息,只默不作声
我依着你的坟头坐下,用
一只只别致的利剑
一朵朵要开满的小花
寄去麦芒,湿气,异性

我也一直在等,等坟前新插的
小树条喝饱了水
就穿着绿衣服,去串门


D29《窗口》

太阳进山无法曝光
黑夜掩盖窗口真实的一面
月色给一些光也无法否定
乌鸦同黑一样
即使语言冻僵,也大声抗议
为了寻找光明的白

我把自己限制在一个方正框中
发现别人也在窗口
发现一群鸟弹劾一只鹰
天地送更多的空间让它们逃离

蛐蛐还在窗外造谣
想打破无人理睬的尴尬
雷雨用掺水数字泛滥夏天
我看见一只喜鹊
是谁的影子在草地上尖叫


D33《疼》

喊不喊?天棚堵着云朵
更远的地方不让我看穿

所现巨大,所拿细小,我被黑打透
我像光那么白

处处落雪。天空没有概念
来不及跳起的心
比张嘴的伤口可怜

两朵谎花开在眼角,无颜色
它绽放,凋零,融合
——有一秒钟我甚至站在了对面
为着自己的瘦,呆得像个小孩

我给出最大的空洞
半小时的病床——躯体是被腌制的鱼
没有谁的眼神
把海钓来


D34《局外人》 

一只鸟在树上筑巢,
一个老人坐在树下,
阳光在树隙间留下孔洞。
那最难的,
一种和谐,简单地在那里。
  
老人与鸟相对无言。
隔着一树繁花
相对无言。
  
一个一心一意做巢的鸟,和
一个一心一意等待的人,
又能说些什么呢?
  
疏离感把他们隔开,但
容许他们说话,
他们在各自语言的家里,
而时光像个局外人。


D38《微弱的灯盏》

请允许一朵迟到的桃花
赶上就要启程的春天
允许一棵野草,喊出心中的草原
河流转弯的地方,要有三两声狗吠
四五户人家。夜,可以再深一些
梦,可以再长一些
归乡的路,不再那么遥远

允许一只蚂蚁说出穿越城市的冷
允许一只蛇皮袋喊出流离的累
允许我深藏于广袤的黑暗
用胸中微弱的灯盏
向大地运送一些小小的光明和温暖


D39《我也只是浏览了一下》

我穿着棉睡衣,冬天就不冷了
麻雀被它的翅膀纠缠着,那么,
我呼她女皇陛下她唤我狗奴才
她说再深一点,再狠一点
就到唐朝了
我说,手机快没电了,十几分钟的行车距离
保证了我们的主奴关系,晚安
高官的海外别墅正在拍卖
我点开电脑网页,我想看看那条狗子长得什么样——
一个爱滋病小男孩惟一的玩伴。
在睡觉的时候,我(才)与她平行
我们都被自由禁锢的太久了
我说,我帮你申请一个QQ吧
“儿子连妈也不叫了”,她把手机
扔在了床头柜上


D41《引力边缘》
         
香港离故宫很远很远
我们生活在祖国的引力边缘

今天我走进一个慷慨的集会
发现每人都是长城上的一块砖

港独妖孽向祖宗挑战
要挣脱祖国遥远的磁力线

我们手挽着手
组成筋连着筋的人链

啊    与我并肩的女生眼含秋水
我也站在她的引力边缘


D68《四十以后》

他们说,四十以后是最累的年龄
我信了,并且正在信着

我必须不停地跑,不住的跳
儿时的跳房子
复习了一遍又一遍
两对父母,亲戚,亲戚的亲戚
他们住在中间
挥着鞭子,我是一只
停不下来的陀螺
我恨自己不能把所有的学校
所有的医院,所有的百货商店集中起来
放在身边
可还要应付铺天盖地的罚款单
水费,电费,学费,物业费,婚礼费,丧葬费
它们像雪花,遇到春风
连同我的口袋一块
消失了
接下来的事情
你们都知道,我守着两只燕子
住在燕窝,却吃不到燕窝

四十以后,我恨
恨不起来。我爱,爱到心碎


D72《知青崔元的死亡版本》

那时候他住在我们的街对面
母亲说   他插队后打井
被塌方埋死了

他的同学说
民兵训练时被
和他开玩笑的女知青开枪打死了
她爱他   不知道这条枪里有子弹
最后也没查出这颗子弹是谁放的

又听说   内蒙古草原大火
为救火烧死的六十九名知青中
就有他

今春我在南山散步
听到带雨的梨花林中有人叫我
攀谈起来竟是崔元

他说招工后就在当地结婚了
退休后才在这面买房搬了回来
他又白又胖
我都认不出来了


D75《在金沙遗址博物馆》

没有祖先的人请止步,
前面——是祭祀区。
一个虚无飘渺的人拦住我:
先生,请你自报家谱。

失去土地的人请止步,
前面——是墓葬区。
那个虚无飘渺的人又拦住我:
先生,请你试用农具。

内心卑贱的人请止步,
前面——是宫殿区。
那个虚无飘渺的人再次拦住我:
先生,请你出示玉龙。

不会原始歌舞的人请止步,
前面——是居民生活区。
那个虚无飘渺的人依旧拦住我:
先生,你只带着身体。

在金沙遗址,我常常止步,像
金沙中的“沙”——止步于“金”。


D80《等待》

局外人隐藏在夕阳后面,不与我对视。
这使我的登顶失去了意义。一个人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
置于孤峰,还要面临内心的险境。你啊!
应该在现场。甚至
在运转的轴心。
但你没有出现。我一个人站在山顶,
等了很久。直到身影在风中飘起来,像一件披风。


D81《留守儿童》

他喊了一声:妈
然后红了一下脸低下了头

他喊了两声:妈
接着又追出一个女人老远再悻悻地回来

他一连喊了三声:妈
直到——喊醒了自己的梦

奶奶一边抹泪一边喃喃地摇着头:
这孩子,这孩子……


D84《常常我们不懂植物的心》

选择一株青稞,将其收割——
它回不到过去,我也不能。无数颗种子的梦
活在命运的外面,有时,在避世的风中
一句篝火,在诸神的灯里
一颗受伤的钻石,怎能度过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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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11-30 22:17 | 只看该作者
A69、C3、C26、C87、C198、C5、C131、C4、D1、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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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11-30 23:14 | 只看该作者
A72、A12、B4、C207、C105、C89、D81、D41、D3、D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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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12-1 09:12 | 只看该作者
占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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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12-1 10: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郝茂军 于 2015-12-3 10:20 编辑

C13    C3  A46  A12    D47   D71  D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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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12-1 10:57 | 只看该作者
A/68,A/69,A/65,B4,C24,C33,C70,C89,D87,D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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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12-1 11:32 | 只看该作者
C33\C59\C65\D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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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12-1 13: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嘶沙 于 2015-12-9 13:19 编辑

A72. B1. C6. C59. C24. C60.  C21. C15.  C55.  D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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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12-1 13:42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C3.A3.C190.C179.C50.D2.C54.D46.D57.D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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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12-1 13:5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北二兰 于 2015-12-1 14:03 编辑

C13, C14, C6,C178, C166 ,C186, C188,C106, C187,C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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