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笑愚
◎ 干净的衬衣
那件衬衣上的汗味
在水洗之后就都消失了
他的肌肉,也被水一同漂白
这无非是他自愿的选择
让自己独有的特征
留在一汪水里
剩下他的躯体
向原始退行
在狮子和狼群之间
展示他的野性
那件水洗后的干净衬衣
在晾衣杆上
灌满风
像一面旗帜
用蘸满阳光的语言
在囚徒内心颤抖的纸片上
写满祷文,是不是能期待
汗味散尽之后
这又是一件新衣
带着它,他可以开始
回归
文明之旅
◎ 舞台
来来往往的人
走走停停的脚步
变幻莫测的风景,以及
去留无意的闲云于不经意之间
投在湖心的浅影
在视线里模糊了又清晰
你的想象最终聚焦于
一粒沙尘
一瞬间,舞台上少了许多人
又多了许多人
仿佛什么都已发生,仿佛
什么都不曾发生,抑或还没有发生
那一片青砖灰瓦还在
那些故乡的原风景
都已殒落
如风中的故事
找不到痕迹
◎ 先人
你怎样从沙漠里走来
你怎样从海底走来
你怎样从树梢的缝隙里走来
你怎样被上帝带来、怎样从一根骨头演化而来
你怎样与虎狼为群,又烹食虎狼
你怎样雕刻甲骨、磨砺石头
你怎样结绳记事,怎样计算
星辰与星辰的距离
一切像风一样轻
一切像风一样无痕
麦加的圣殿藏不下你的秘密
玛雅城抱持不了你的英名
美索不达米亚河,再也找不到
哲学和文明的踪迹
你能丈量地球与银河系外的距离
你是否能够丈量
你我之间的距离?
一切从零开始
终究归于零
◎ 一个小县城的寻常生活
那座县城最高的建筑前面有一个大大的鱼池
那大概是全县最奢侈的所在
鱼和水草,水草和池底的五彩石,五彩石和鱼
就像天上的云、太阳和雨,它们在夏天经常纠结在一起
露着年轻长腿的少女们在灼热的大街上闲逛
热浪载着她们青春的窃笑和私语
风灌满夏日的帆,载着少女的影子,直抵他饥渴的神经
像无意中播撒的藤萝的种子,跟她们一起闲逛的,还有他的眼睛
在正午的阳光暴晒之后,他搂着知了进入鱼的身体
进入一种昏睡状态。黑影渐渐在他周围聚集
人们前来围观池中多出来的一条裸体的鱼
医生诊断:他在午后的落日中毙命,死于一场激情
◎ 一条鱼死了
一条鱼死了
在祭坛上
一群鱼游来
在砧板和刀中间
永恒的钟声
如重金属乐队的
合唱,在王的水面
只停留了半秒
◎ 孤旅
沙棘,海底盛放的花朵,以及流荧忽明忽灭的微光
请在夜的深处集体苏醒。用一束光的传奇,将夜劈成两半:
一半高高置于头顶,如火炬,或者启明星
另一半,且将它踩在脚下,让它在地的深处沉陷
死寂是夜晚长满利齿的森林,猎人设下的陷阱直通另一扇门
既然光抵达不了遥远又深不可测的地心
失血的唇无法开启思想之旅,不如用沉默代替囊中的箭
以流星的速度刺破黑夜通道里从远古复活的咒语
瞎眼的人在黑暗里比我更懂得如何抵达彼岸。不用指南针,也没有罗盘
我甚至无法携带一双水肿的脚,在荒原上蹒跚前行。该死的喘息!
在到达山顶之前,鞋子是旱海里两条张嘴拼命喘息的鲩鱼
鱼鳍没有肺活量,更别妄谈追寻祖先在荒漠里走过的足迹
终于知道,我已经与一枚春天的种子失之交臂——
它用冬天的白雪做羽翼寻一方沃土时,我正用自己的脚丈量万里荒凉
咬牙不说痛,只需侧耳细听石头对星空的耳语:当石头缝里
长出一串荆棘的刺,朝圣之人,身后便是一片独有的风景
墨黑的夜,一束光刺破天空。请许可失语的日子
将世界分成两半:一半交给白天,还思想者以思想
一半交给黑夜,让梦在夜的语境里与鲸鱼一起抵达海床
于这样的黑夜,朝圣者眼里压抑的欣喜已然漫过头顶的星光
◎ 以小草的生命,像树一样活着
我赞美小草
赞美它的渺小和坚韧
它活着,将枯萎的头颅和血脉埋进寒冬
心在冻土之下
聆听最隐秘的声音
那地壳深处最轻微的春的萌动
我可以枯萎和凋敝
但拒绝匍匐在地,任车轮碾压,任人践踏
如果必须死去
我要做为一棵树
以小草的生命,像树一样活着
即使死去,也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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