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裂纹
时间并不总是弥合,弥合也并非时间的唯一本质——就像硬币总是有两面,时间也还有另一个属性——制造裂纹。
墙上裂纹,就是墙上的科罗拉多大峡谷——时间之水的杰作。时间之水伙同重力,在任何完整的平面制造裂纹,昭示唯有它才是永恒存在。
这样的杰作比比皆是。我中年的手掌也终于常常出现裂纹。相比年轻时,真是不可想象——秋水浅,春水深,流掉的还会流回来。时间之水不再满足于这样迷惑人心的游戏,它终于要天天在我的手掌上蚀刻出它的意志。
它决意要在我的手掌犁出沟壑,时刻提醒我,我已经深陷时间的深渊。一旦我拿掉近视镜,凑上暴突的眼球注视掌上裂纹超过半分钟,就不难看见自己的处境——裂纹在我身体的表面早已犁出狰狞的深度。所有从我身体的沟壑里流失掉的,都将不再回来。
天地不仁,时间也不乏恶意,它甚至肆意在任何两个已然弥合的生命之间制造裂纹,正如它也不断弥合任何两个生命之间的距离一样。虽然相携的生命常常誓愿共同走完漫长的旅途,但是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变成了裂纹。许多时候人们其实是在裂纹的边缘行走,谁先失手把谁丢下,谁也做不得主——时间弥合的距离,也将由时间重新犁开。
人们并不甘心受制于时间,任由时间摆布。于是疗治掌上裂纹,就和修复墙上裂纹一样,成为不得不为之的事情。人们以为只要努力,即使是时间之水犁出的科罗拉多峡谷也会消弭无踪——乐观者总愿意乐见其成,悲观者却从来也没有相信过其可能性之万一。
我不是天生的乐观者,也不是天生的悲观者。我只是于掌上裂纹顽固不愈的皮肉痛楚中确认了一个基本事实——这面在时间之水冲蚀下尚能撑持的墙,面临着它必然的命运。
它唯一的尊严不是无视时间的意志,而是在时间意志之下的孤独撑持。如果它依然与另一面墙十指紧扣,这份撑持是否将赢回双倍的尊严?
20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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