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色》
1、少年经
假期，我得抽肩去龙岩，想，自己扛下学费
车过瑞金，有我一九九八年，被强买的一顿饭事
在长汀，车里吐出了，三个蛇皮袋
他们奔将乐去，投靠一身褴褛，一双高筒水鞋
矿帽，和照明灯。蛇皮袋细小的疏漏，就可能让阳光
落入泥土。我想，黄坑虽小，天宇集团很大
手上掌握着，人命千条，我的亲叔叔一家，五年了，我们才相认
我的亲叔叔，看上去，只认钱，他说
你来了，就是多一双筷子，多一只碗的事，就在这个地方
有人，发了家，致了富，有人，找到了衰老，有人找到了死亡
我十八岁的堂哥哥，变成了骨灰，漂在于都河
矿里用两万来吊，打发堂哥哥与亲伯伯，十几年的恩情
我不忘告诉了，我的亲叔叔，来时的这头，我对陌生人，说了实话
花了五十吊，几里路，才没能让出租摩托车，给我留下一截
2、公子哥
大少爷作派，还不想事的，猪，是我。
打着瞌睡上课。虽然不曾领老师给的鸭蛋，学业总算是走到了头。
万安，枫林的堂叔叔，来消息说
他在林场有十万亩的砍伐、挖掘、种植，
也关照堂哥哥和我，剩余的年脚下，三个月。
一天一夜，有小半时间，自行车，骑着堂哥哥，和我，在大山上攀爬。
对抗这三行皱纹，堂哥哥，和我，只能靠着，烧起一支烟，掐灭饥饿。
公子哥，是我。长这么大，村里偷食，与烈女练过拳。我哭，差一点儿。
潭头人，王守身，把肥肉切成土块。占尽油水的，是比油水更大胃口的人
我吃不消四点钟做好的饭，害怕六点前磨快的刀，肿了持续一个多月小雨中的手。
湿透到睡梦中，好久不见的大肉，一口一口棉被角，冻醒了堂哥哥。
3、生相
一寸一寸，吃掉，我的金子。
那些闪光，如残余骨头被我，丢弃，在身后，
我无法预先知道，路，有多长。
李侯氏，早已改过的称呼，我还这么喊你！
你，收集、梳洗、晾晒、折叠，我的二十五年以后；
你，知道那种味道，我永远也找不出词语，修饰它；
你，放下，属于你的金子，
助我消化，一丈一丈大寂寞，喂养着我的小寂寞。
李侯氏，隐瞒了，多少青春，灿烂。
从江西兴国，到深圳，从江西兴国，到晋江，再到东莞，水土不服。
在电子、塑料之间怀上了，一路流浪。
二千零五年，你，生下第一段香火，回答两年来，磕磕碰碰的，过往。
幸福漫上，眉梢。
很快，我的病魔，向你的天空挖走了，十万吨，欢乐。
我的亲父、亲母、亲弟、亲妹，与你合力撑起了，晴朗。
二千零八年，你，生下又一段香火，画出来一个“好”字。
我才发现，你的一圈腰身，要与一只水桶，比正宗。
4、一只碗
他乡。
盛过饺子馅：厚街、道滘、常平、大朗、黄江、寮步、塘厦、樟木头。
盛过两封信：一封为湛江亲人、一封为江门朋友，潦草的传销。
车晕到司前，身无分文可洗脑。
把他乡，归还给了一张深圳暂住证，八年。
米饭一样是流水线，文字入汤即飞翔。
碗底落款别人的幸福与不幸，如同贴在祖国脸上的狗皮膏药。
五金厂那断指，掉于碗中，低靡了三餐生活 。
5.12与动车尾随，一只碗砸不出响声；
五名贵州孩子以及更多无辜生命，盖在碗下依然辗转反侧。
地沟油煎小小可怜，口臭如此厉害地传染。
因了大器而晚成的民族，想当医保国王。
开始对自己下诊断书，开始向伟人要健康证：
孔夫子、毛 泽 东、邓 小 平在非典隔离区，
人们看人的眼神早已是亚健康。
陶瓷的国家，
烧不成密不透风的墙，就烧几碗烈酒吧，
一碗抗寒，一碗壮胆。
5、吼鹞婆
鹞婆鹞婆狗咬。唔怕惊，唔怕吓。屙堆屎子硬哒哒。
——题记
深圳市文锦路1006号，从我迎面而来的两只药水瓶子，
碎成一场劫难，仅有的车费可抵下一身痛打。
这次胳膊拧过了大腿，充分肯定自我权威的骄傲。
官渡武校：前国家体委领导，光明日报，中央台科教。
你们题字的题字，报导的报导，可恨我相信了心血钞。
军警特训呢？英语专业呢？计算机的脑子坏了。
汽车驾驶用双脚代跑，每天跳绳，跳到擂台就算高。
而这些我准备装进职业生涯的东西，在韶关顷刻颠倒。
一把电批两把螺丝刀做起，修好一天至少十三个小时。
修成PE工程师，修成品质经理和男大当婚，修成老子。
6、阿鶷
阿鶷叔，阿鶷叔，让你炊饭你炊粥，辣椒当好菜，南瓜当猪肉。
——题记
远去的童谣和放下的书包，没有马迹蛛丝可以寻找光明
三舍之壁退法很老旧，我靠火车退却铁轨
只因从江西嗅到云浮，打了一次挂号常平的吊水
失守在一九九七年的故土，是一只长尾鸟要念惦
我攻击生活显得姿态逼真，包工头相信自己的眼光可以发青
不给工钱的待遇，至少比取掉我十八年性命手下留过情
雨先问路，我选择九百九十里外铺张的可能，安置还乡脚步
我拔营捣寨不成，徒步重走长征，抗衡身无分文的草根树皮
铁轨开始向我送来故土气息，义合是小站，蓝口是中站，龙川是大站
往江西这是个大转折，幸运给我一节火车的空荡，一觉见天日
母亲看不到的世界被我用身体装运回家
母亲的泪一拔一拔涌现，乡村没有沙滩写下伤痛
石头一样的筷子刻着三餐的爱，满桌响当当的
我至今无以为报
7、害了群病
我的铁骑，踏遍了青春年少。
烧饭的手，一页一页撕去的作业本，
将义务教育拖进八年抗战，在中、大的学历上成了地下党。
工业情种，播于农村上空，生长的速度像炸开的导弹。
一个碎片射入了一九九八年。
从此山高水长，使不出回马枪。
每一次疼痛都有一座工厂。
车间的关节，预先的知道天空的阴晴。
经理老公和主管儿子，就算殉私再殉私，
也拿不掉他亲人一天十几小时的工作时间。
而我，做不了包青天，断不了家务事，也喊不了冤。
8、马不停蹄
那时，小县城水电站我瞧不上眼。
那时，东莞大朗力克玩具公司，
成群结队的女工不会明白，我，
一个建筑工，要陪同一幢六层厂房添到七层。
那时，右边荔枝林像一只巨大的野狗，
招来来的一群蚊蝇要与我抢窝，
接受着建筑工的粪便。
我想有一块钱，有一块钱就可以有康师傅送给阿文的妹妹。
我想告诉她，我其实不是没有文化其实可以更有出息。
这个愿望，阿文死都没有帮我传递。
那时，建筑工就像是工头家的用具，被借来或借去。
我和阿文被借去主山。
我亲眼看见阿文，用自己的身体当了升降机。
这是一次向下降落，那电梯的新居成了阿文的坟地。
堂哥哥说，留下来做吧，过年结账就有钱。
我脸朝下。
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委屈。
9、羞羞答答
这时候，一朵月色与云霞飘过。
这时候，丘陵送来草木气息。
这时候，像丑媳将要见公婆。
还乡和衣锦互换有别，龙王庙让大水冲了一次又一次。
难怪，村口小树苗都高了人几个头。
祖先的恨，从山坳传来，只刮到我的发根和肩。
我背上的包袱，绑缚着前身后事，洗洗换换也就这几件薄衣。
10、喊魂
小孩子，魂在水边总是容易丢失。
我童年时，每次睡到半夜会莫名的哭，
妈妈或奶奶就到水边去。
伸手捞一把水，喊几声我的名字，
“锦子啊！哪里吓了都回来呀！”
然后一声接一声喊到家里。
摸到我的耳朵说，“锦子回来啦！”。
家里还有人也会接声，“锦子回来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会不哭。
我想真有魂魄，与水必然有关。
水流，为活，向下。
水蒸，为死，向上。 |
发表于 2016-4-8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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