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华语网络诗歌大赛”【第六期】终审评委投票帖（非终审评委请勿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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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母亲眼中的一粒米>
一粒米赤身裸体
可在母亲的眼里
一粒米就是一尊神
谁践踏了一粒米
迟早会遭 雷劈
经过大饥大饿的年代
母亲知道一粒米的分量
一粒粒米 曾救活过
水肿病的外婆
一粒粒米 曾
养活养大她一窝子的崽
母亲一生起早摸黑
就是为了一粒米啊
每当天旱 或下雨
总望着她的稻田发愁
如今母亲 老迈
退出农耕 移居城里
可她 依旧关注着
一粒米的命运
每天俯下身子
捡起孙子丢下的
一粒粒饭 洗净晾干
那虔诚的样子
活脱脱的 分明像
赎罪的姿势
我多想安慰她啊
如今城里 每天都有
成吨成吨的大米
倒进垃圾桶
可我哪敢说 怕一说
母亲的心脏病
发作
06 被火车带走的事物（组诗）
《群山》
每一座山，都很安静
孤独是它们的峰
旷世的沉默洞穿千年
无声无息
火车，用多变的速度
想把高度扯成长度
而我，只想拉拢一块石头
让它撑起腰椎的弯度
白云之上
一颗头颅在奔驰
《平原》
火车最难跑过的
是平原的胸怀
它是一块遮羞布
用力裹住怀中的游子
高山，只是平原的乳房
或是平原缩回的拳头
聪明绝顶的火车
不知还带走了哪些比喻
我也跑成了一列火车
在古老的平原上反复撕票
《河流》
坐火车的诗人
最喜欢聆听远方的涛声
水天相接，稍纵即逝
我渺茫成一朵浑浊的浪
很多历史化成了水
很多人物站成了岸
我愿做一滴水
和岸白头偕老
感谢火车
你是我一生的河流
92 《舌》
这把刀子
磨了几千年
有些人用它切割食物
有些用它切割事物
更甚的是
有人还会用它剔剐同类的骨头
或者爆砍
异见者的头颅
纸质的刑场
被一只喇叭扩建后
就会有血，从平面的菜市口
流进张开的嘴巴
167 纸上春秋（组诗）
磨剑贴
无须逃避，这原本就是生命中的劫难
调匀呼吸，取出身体里的柔
以水为媒介
刻写明日碑文
消除与梅香的因果，自将锋刃斩向云烟
恪守剑的尊严
争鸣的声音，是该有的豪迈
有波涛，悬挂在尘世
点化时光
痛饮一碗酒，打马飞奔
护佑激情梦想，等待在最后一个黄昏
以璀璨的姿态谢幕
收割旧时光
守候，伴随一声钟鸣延伸
是谁人在倾诉
季节的独白
视线拾级而上，拨动梦境的炫音
邂逅旖旎的传说
有文字诠释
遐想背后的期待，诱惑的暖风
解读远方
收割旧时光，童话搁浅在一滴水里
新的故事潜入场景
缠绵今日情愫
静谧，尘世的梦幻
听，有淳朴的声音
与草长莺飞一起
借着春光暖意，走进小桥流水的期盼
放低目光，把岁月裁剪成梦幻场景
在阑珊灯火的背后
卸下风尘，有醉人的消息
来自旧日记忆
深入到故事的章节
时间是一过客，且不说怀念
风起于静谧
波澜在写意丹青，只把我留在画卷之外
04《浮生记》
书页上有不肯绝望的人独自冥想
在我看来，仅是一滴洇湿的墨，是字里行间的一个胎记
匍匐于生活，没有影子
他习惯自卑，一如蚂蚁偷生
每天小心包裹自己的三寸金莲，不越雷池一步
我偶尔与他碰面，以点头之交为径
在彼此的一亩三分地走一回
间或席地而坐，讨论一下这漏洞百出的日子如何修补
一块蔽体之布
还是二两廉价烧酒浇出来的迷糊？
更多时候，他掩上封面，学蜗牛抱壳入眠
把梦话说在心里
我听见他深夜磨牙的歇斯底里
响亮而干脆，像纸糊的市井正被一双手撕得粉碎
40 留守女人
大清早，她在河边洗衣
棒槌敲打衣服
推开四面八方涌来的鸟声
棒槌一停，鸟声
又潮水般扑过来
石头拦住的流水
衣服搅出清澈的深度
她站起，或者蹲下
一只脚丫子，泛动
在水里游得如鱼
她是二娃的媳妇儿，两孩子
还没起床，瘫痪的婆婆
此时正坐在轮椅上，瞧着她
一双暗浊的眼里，是她
消失的青春，和眼前
这个女人的青春，正在消失
44 《妥协》
1.
向一只吊钩妥协
它内部有无数铁分子紧抱的力
所有的铁
支撑到最后，都成了碎屑
向铁矿石和打铁匠妥协
他们造了刀和子弹
却不忘，递上几枚封棺的铆钉
2.
向一座楼妥协
走累了就想停歇下来的脚
无数进来又出去的人
“无数进来不再出去、和出去不再进来的人”
向这只巢、一辈子你最后的私密和爱妥协
这儿只有一个永久性居民: 风
和不断地拉开再闭上
最后却不知是拉还是闭的帘子，与窗户
3.
向一架钢琴妥协
琴声常把这个世界和你，回炉
一个钢琴家拥有他的秘咒
拥有体内先黑而白、先窄后宽的河流
向他的手指妥协吧
它们在虚实间总找不到切口
因纠结而不断颤抖
向，不断有人在上面爬坡和跌落的琴键，妥协
4.
向时光妥协
一个虚幻而具毁灭性的词汇
你是时光里被搬走了影子的树
向突然而至的病痛和一场场别离妥协
哦，此刻替人传话的黑鸟、草尖、泡沫
和我的一只: 故作咬紧的牙齿
它们，从根部开始坏孔
我口里的苦与蜜———它们知道
56 父亲（组诗）
◎月光下，几只蚂蚁像我般理直气壮
当月光推门而入时，父亲正好
摊开一年的收成――
八亩多地，足足五千多斤
亩产七百多，穗大粒饱……
一番话赶走他周身劳顿，精神矍铄
像战胜归来的老将军
憨厚的笑里清晰地镌着几个字：
心满意足
话音溅落地上，几只蚂蚁
从破洞蜂拥而出搬运那银色麦粒
父亲慈祥的目光护送
它们，翻山又过河……
◎像这片实诚的土地
老黄牛的模样已记不太清
院落里一辆架子车
望着破败的牛舍发呆，无数次
领悟夕阳西下
“五谷丰登”的寄语被茂盛的炊烟弹唱
日子越发合辙押韵
年事已高的父亲没有改变
旧习。在驱除饥饿之后
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与
几亩薄田交心交肺
他常说，人一辈子就像实诚的土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麦穗，比神明更值得恭敬
四五点钟，太阳还在岭边的草丛里
逗几只蛐蛐
麦田便火烧火燎地喊醒父亲
借着晨光泡一杯浓茶
比黑夜更黑
跺开一条羊肠小道，风把烟锅
吹得更亮
从家门赶到责任田需要个把钟头
这个时间足以
丈量出整座山的高度
保持鞠躬的姿势，麦穗比神明更值得
恭敬
镰刀以连贯的动作画圆
每一次收割，父亲
都会虔诚地磕头
63 无常
2008年她在电话里说的事
和之后发生的事
让我对鞋带和水泥钉产生了怀疑
我想，她的丈夫一定是
把头颅当成了一支锋利的箭簇
狠狠地射中了污浊的墙体
他制作这张弓耗费了三十一年光阴
他获得的猎物
我曾分享过，比如落在异乡的半只野猪
和装满空杯的房子
也曾无数次发现她在房子外面偷偷地落泪
——由于一场私奔的爱情
以及两个俊如太阳的儿子
相对于她的现在
——应该有一道彩虹匹配于他们之间
我的酒，洒不洒在地上
大雨都停了
78 身后事
村里那个无亲无眷的老光棍
帮刻碑人种洋芋收苞谷
给他打下手抬石头
不要一分钱报酬
还给他送烟
请他喝酒
只为求刻碑人
在他死后，墓碑上
帮刻上几个人的名字
做孝子孝女
不要让他死了
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要让几百年后看到墓碑的人
知道他生前是个孤人
125 《小学教室》
我逛过很多教室
只喜欢一间
它弥漫着泥土味儿 鞋臭味儿
油菜花味儿 栀子花味儿
到中午 尖椒炒腊肉的味道也会飘进来
我们可以穿各种塑料拖鞋进入
穿哥哥或者姐姐的大号衣服上课
教室的外墙只用石灰粉刷了8个字：团结 勤奋 开拓 创新
除此之外
再无多余的装饰了
连校名也懒得挂上
夏天 暴雨 碎瓦片 泥泞地
刘小凤在窗台上晒她打湿的布鞋
每到中午
代课老师杨小英说
背不到作文就不准回家吃饭
正好
王小丽的妈妈赶场回来
从生锈的铁窗户给她递进来一个烧饼
127 《镇坪古盐道纪行》 （组诗）
《鸡心岭》
鸡叫三遍，尘世就慢慢露出了真相
从鸡心岭，蹦出的那轮红日
鲜红鲜红的，像一颗心，在跳动
大山的阳面，露出了笑脸
阴面还在阴着，好像隐藏着难以言说的
苦痛，和悲伤。晨雾缭绕
古盐道，像一柄长剑，从半崖上
挑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失心者，被蜿蜒山道牵着，被信仰牵着
天天向上，到鸡心岭寻开心
他们一脚踩住鄂渝陕，捡回方言，和乡愁
另一脚，踢开虞夏巫庸，辨认国籍
抬头望，眼前都是大好河山。人心
鸡心，心心相印。都跟着国心一起跳动
注：鸡心岭位于镇坪县南，距县城32公里。“踏上鸡心岭，一脚踩三省”，为陕渝鄂三省分界线。鸡心岭恰好位于中国雄鸡版图的自然心脏，故有“自然国心”之称。
《剪刀峡》
不去剪径。剪刀太大，太重，太锋利
小毛贼是拿不动的。只配圣母
握剪，轻轻剪开山人，试图把山与人
分开。剪刀一开一合
一开，就有盐夫从缝隙里，掉出来
蓬头垢面，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一合，就让时光里的苦痛，辛劳，和宿命
一刀两断，丢给峡口路过的风
这些风，恨得咬牙切齿，霍霍地
在峡口的石头上，磨剪刀
磨快了，磨亮了，好手起刀落
一剪刀下去，就把山人剪开
山是山，人是人。从此，不再受这份折磨了
《南江河》
找不着北，就跟着南江河去找
三十年前，我就陷入一条河流的柔情
和浪漫之中，难以自拔
命里那些坚硬的，有棱有角的石头
反复被时光冲刷，打磨
搁浅在河滩，成为往昔溜圆的叹息
而一河两岸，大山用力挤压
形成命里，无法逾越的险滩，或峡谷
眼看着一河碧水，从高处摔下去
摔得粉身碎骨了，只一个转身
就又顺着命运的河床，静静地流淌
造就出一河人的品质，和素养
沿着河岸，有古道隐隐约约
像一条绳索，扔在时光深处，总能牵出
一个时代，或地域的秘密
道旁闪着白光的石头，就像一颗颗盐粒
刻着无字的历史。无论顺流而下
还是溯源而上，南江河哗哗的水流声
都已替我说出了，内心的激动
146 匠人》（组诗）
《木工》
他有用不完的钉子
每天摸出一打
东一颗，西一颗
南一颗，北一颗
他有一把锋利的电锯
一寸光阴一寸金
时光尖叫，落成碎屑
他最后的杰作
在一截木头上
盖棺钉论
《架子工》
他们身怀绝技
人人都会赶钢管上架
会指认空中的云朵
喊出自己的故乡
一群中规中矩的人
横平竖直，把城市升向高处
落地之后
他们就是失去武功的人
茫茫然，苟且于杯盏
酒正酣时，摔出一声唱腔
《钢筋工》
从手开始，人铁合一
滚烫，或冰冷，柔韧，或坚硬
有时候他是一块好钢
可以敲打，屈伸
有时候他手无寸铁
挥舞处，隐隐铁的火星
能让铁开出花的
一定是这些人铁合一的匠人
07芦花之念
念你的时候，日暮迟迟
追赶夕阳的人，止于一片水岸
落满眼神的意象，被一首诗征用
芦花开在水滩，像十五的夜色
沉迷于一场纯洁的缅怀
“禁不起，半尺清风吹”
九月出产的飞絮，把执念抛在深蓝色的歌声中
只留下籍贯，留下一河滩的追逐
最后才是风的遗物
有那么一小会儿
搞不清，追到手的是雪花还是芦花
抑或被风捧走的光阴
娇容的色泽超标，那片朴素的水域
宽阔的白，变成隐喻之后
会不会见到柔软的脚印，并掀起新的涟漪
清清白白的留言中
该飞的依旧在飞
而离开你时，三步一回头的
不止我一个
14 黄河赋(组诗)
《关于传说》
或许是经历所致，关于传说
我的理解是，一种回声自远古传来
上至青冥，下达锥形地狱
遥渺。神秘。多维度环绕更鼓与钟鼎，小口径
提取出花妖的DNA。而预言的呈现
并不借助于月影和诸神，或者远瞻近取以及
短翮长剑后的，一缕紫烟
我倒是以为，一条阴性的河，远胜于你们
所说的神。甚至超越神。
她不需神示，也无需被罗盘考证和指点
她本身就是一位魔幻主义大师
她倒提着日月，又空置了江山
她孕育了我的母亲，又厚葬了我的亡祖
因了它，太阳系银河系寂寞，百花百草
竞相轮回。而我承继了她的黄皮肤，黑眼睛，虔诚的
血脉和掌纹。蝴蝶素面，半梦半醒，九曲回肠的
心事，正适于表述我难以抵达的故土
百年后的传说
《浪淘沙》
我被搁浅时，暮色适时包围过来
群山缄默，寺庙与墓碑之间的青草
渐近式微。
我安居黑。腰缠通灵术。一阕明哲的
念奴娇，是我逃离的秘笈
在这个清贫的时代，我稻粱于岸边农民工
那只盐水煮面的碗，假寐于牧羊人旁边
将白云赶往一个空旷的草原。
一个草原的空旷，在狼眼中反复醒来
又在我水做的女体里，幻化成一片海。
我娩出上游记忆中的故国，下游被浊浪
覆盖的鱼骨。其他生物族群，还在我的耻骨间
列队等候，流水因承载过多而弯曲。
断喉的英雄向我低诉，遗恨也是挚爱的
一部分，而一粒沙子的身份，你无需破译。
风吹走浮云。吹走契约。也卷走了我膝上
马尔克斯笔下，那个子虚乌有的马孔多小镇。
我托着孤魂游荡，隔代岩石般的思想
没有爱侣。一只羊举着刀子茫然四顾，一粒沙子
穿过淤泥，重又回到波涛中。
《五月》
浮世之中，万物都是松动的。
一个男人倚在门口，成为门框的一部分。
他看人间，人间立即松动。他看山，山立即松动，
山峰在风中搭出亦喜亦悲的结构。
小溪，映照着生死追逐又相互礼让的天幕，格外地宽。
旷远的中游，鹤群布下的迷宫，也是松动的。
16 向内的锋芒(组诗)
大东山
冬天已经到来。我的爱像一粒冰
寒冷的风，肯定磨亮了野兽的爪子
但它们在抚摸蚂蚁和小草时
手指是轻柔的
那个讲经的人，仍坐在火炉旁
用刀子切开面包。让
一堆石块，偎在一起取暖
手执柳条、甘霖和爱心的人
面容模糊不清。他们站在高处
像上帝，更像众生的父亲
坐在东山寺废墟的石头上
你说，人间所有的悲喜都是空的
荷说
七月，我刚从《爱莲说》里出来
又与一支荷，相逢于鲤鱼山南
那些汉字，显然山穷水尽
它们已无力举起，一株带露的荷叶
千亩荷塘摇曳。我却搜不出一粒表达
的珍珠。偌大的荷塘谁能看透
水下深藏的忧伤。一支年幼的莲
正在努力钻出淤泥
我也想一世清白，远离世俗里
那些阴暗、诱惑和弯曲
可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我
让我白天快乐，夜晚绝望
总有一只脚，陷在淤泥里
难以自拔。一只荷站在我的上空
像灯塔，恰好离地三尺
我躲在它的阴影里，恰好
橡树林
橡树林站在蓝天之下，它们是
安静的，如脚下禁声的秋虫
林中穿行的翠鸟，像风中飞舞的树叶
秋天，树上偶尔有橡子落下
砸在动物们空秕的胃里
石头一样尖锐
一群黑色石头在树荫下
坐地成佛。林间溪水常年洗濯
几块寂寞的骨头
还有些更阴暗的植物
隐身小溪彼岸，把内伤远远隔开
更远处有伐木声传来
嘭嘭、嘭，一声，又一声
59 红高梁
这个季节，红高梁的头颅是低垂的
一个汉子的热血
在一株高粱叶上凝结
红脸汉子头颅的低垂是成熟
这株耐寒的高山植物，在这个季节
披着红披风，戴着小红帽
那压弯了身子的饱满，很沉甸
风一吹，一身的火苗都在串动
那燃烧的火海，由远而近
由近而远，无法抑制住胸腔的摆动
这些高高低低植物，一生
从没背叛过土地，任季节严寒酷暑
只要能结出种子，只要有风
就会去远方闯荡，季节的风在摇摆
高梁地里的蝴蝶或小鸟
无法抑制住高飞或者歌唱
高梁地，令人激奋的生长暗暗潜行
很多杂草抵达了高粱地
一些假象，冒充起纯真的爱情
一粒高粱，带来一粒幸福的种子
无数颗高粱组成一个高粱家庭
有谁会知道一粒高粱的绝望
谁能理会植物暗中的尖叫
谁会理解一只蚂蚁行走中的愿望
高粱没有尊贵，有的只是矜持
在坡地上，在暧暧的阳光里
就在农夫拱起脊背锄草时
高粱地阻止了沙丘的一次移动
高粱的红会带来好运的，乡亲们
快腾出一片空地，让这株铁杆庄稼
蛰伏于寒冬，蓬勃于秋天
让汉子们露出黑红的胸膛
在时间的灰尘中，绕过虚假的幌子
用宽大的手掌把生命涂成红色
让那山坡上高粱穗子一望无际的红
若烈焰涂满无垠的山岗
时间的手渐渐把高粱穗子抚红
农家酒坛里，装满了野性的浓香
高粱酒，这酝来自民间的佳酿
要用多少词语才能说出你的热烈
要如何来品尝，那迟钝的味蕾
才知道幸福或忧伤这浓醇的味儿
把酒借还给高粱，把翅膀还给蜻蜓
就让鸟儿唱响山岭，让高粱红遍山野
138 在康定小饮兼致友人书
小巷很深，像民国一样深，深过茶马古道
一首小令躺在三山两河的怀抱
穿藏袍的汉子用一生的守护和柔情扶起两条婀娜的流水
雅拉河、折多河，一对藏家姐妹
窈窕小城岁月，一首词的上阕和下阙
有雪的晶莹和经句的透彻
小雨轻触，曲径上青石的琴键，柳枝垂挂马帮的铃声
轻叩门环上铜绿，打开史书扉页
老城如此丰腴，一生都幽思不尽
被青稞酒染香了的藏文字符，也着藏装
像珠贝，深植于一个民族的血脉深处
一粒藏文字符领着我在康区漫游，进入时间深处
触摸到小城的心跳，我向一枚深广的贝叶经俯下身去
来来来，向东兄，列美师，掐一段历史佐酒
人生不过一粒尘埃，青稞酒，牦牛肉
喝尽人生不如意，醉里挑灯，从刀鞘抽出一句诗
剔掉鸡毛蒜皮，用小说，堵住生活的漏洞
一个汉人，两个藏人，碰杯的瞬间
穿汉服的汉语和捧着哈达的藏语在彼此致意，交融
我们都理解一粒粒饱经风霜的字符
我们都是用字符炼钢的人
在这偶然的时空坐标交汇点上
请掏出内心的千里风雪，打卦，酿酒，并喝醉
153 有关秋天的描述三种
1
秋天很静。似午后的一个人
陷入某段沉思
神的手指轻抚，所有的绿更深沉
边缘的小小波浪，犹如微笑
它们将入睡，在起伏如海浪的摇篮中
白天或黑夜。天地交接的地方
一匹马静静站立
金色马鬃翻卷着清幽的寂寞
秋天困了
它就要沉沉睡去。却因一声最后的蝉鸣
再度醒来
惊觉自己像一枚孤零的果子
悬挂在时间的树上
2
又一轮炼丹结束
时间和火候刚刚好
金石质地饱满，铺展
在足迹可至与不可至处
变空之前，一切都是满的
流淌缓慢，似火山的另一种喷发
所有的心沉笃，趋向预设的圆满
熔浆因最后的沸腾而粘稠
而光芒力透
脱落胎盘的那一刻，纯粹的芬芳
将经由你的手，被母亲握住
3
秋天的屏风里，鸟鸣脆生生
轻叩着瓦蓝
一些被路过的云馈赠远处的寂静
水流着流着，生了锈似的
蜷缩成软体动物
吃饱了桃花翠竹的琥珀
怀抱光芒，和蜜
农人呈清瘦之美，眼中稻芒摇曳
脚边是方形的盘子三角形的碗
经过悉心摆弄，边角敦厚地朝内弯折
草帽，有层层叠叠的坚韧和缄默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已交谈半生
11 边城之书（组诗）
南伞笔记
一个行走的人
要遇上复杂的江湖
奸诈的词语在人群中间爆发
一场雨成就他的偏头痛
三十九度八
这是个极好的数字
我们相遇极少，却情感深入
我爱的那些山岗
现在
已无人问起
雪山帖
阳光的温度并没有减弱
雪山空有雪的名义
在抵达之前，一切无法深知
花朵挤着花朵，流水缠着流水
鸟鸣住进深山
田野在绿色中喊出夏天
诸神一如既往护着它的子民
没有理由拒绝杜鹃，十万亩盛开
没有借口绕过激流，三千丈而下
我停留在寂静之处，也在喧哗之中
做一次归人，把世间的愁绪相诉
我要把所有的话语摊开
每一次匆行而走
都会有风吹过，都会有河流的回声
那时候，我闭上眼
就是一整个雪山，一整个王国
晚归词
拖着月光的疲惫回家
雨，从夜深处坠落
仿佛忧伤从音乐中走出
星星流着泪滴
我们相遇之处，早已荒芜
野草漫过石头，樱花埋葬爱情
虚伪的人习惯了孤独
那些叶落，那些草黄
酿造无序的夜幕
远飞的鸟眷恋着故地
我在风中哭泣
已是凌晨
虫鸣混入风雨之中
陷入一场失眠
15 每只抽屉都是人间不可多得的胃
需要用锯子锯走树的模样，需要用斧子砍出涅槃的线条
需要用刨子削平细小的坎坷，需要用尺子量出内心和骨骼的深宽
需要用钉子穿越一次灵魂的阵痛
九九八十一，受尽人间的酷刑，每只抽屉都是人间不可多得的胃
有口，懂得沉默的重量和颜色，不会从木头里抠出拼接的硬伤。在
阳光下晒出闲言碎语的哀怨
有胃，却没有贪婪的胃口。给什么吃什么，不奢求多余的语法结构。喷香的饵料，
和毒药的成分一样，咀嚼下去，命就在土里打滚
给什么装什么，但不会装清高。有棱有角的脾气，拒绝伪君子的朝拜
开或者关，季节的阀门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不断地被拧紧
回光的绿意借助梦漫过岸，漫过根，漫过春天羞涩的玲珑
当一切为空，身体里的风就会刮出久违的辽阔。在时间深处，
寂寞，慢慢替换成年轮的木香。榨出的月色薄如蝉翼。不需要轻轻扇动，
嫦娥的思念就已落入你的眉头
顺着凹槽拔出这只安静的抽屉，倒扣，像木鼓一样，请用手掌擂出一棵树前世的呐喊
36 《啃骨》
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一只狗
每天啃骨头，啃羊的骨，啃牛的骨
啃人的骨，啃落日的骨，啃一条河流的骨
也啃狗的骨，啃骨里的精气
啃骨里的韧性，啃骨里仅剩的钙和脾气
做一只狗，每天对着远方摇尾巴
叫几声，向这个世界表示自己还活着
偶尔趴在地上，刨一刨泥土
把那些深藏的温度刨出来
把那些落在脚底的时光打磨成宫殿
我安心做一只狗，快乐，悲伤，疲惫或轻松
都以叫声代替，我同样可以与人交往
或真诚，或虚伪，或奸诈，或冷漠
但是，我更愿意远离人群
过一种不被欺诈的生活
38 炊烟，田野里最高的庄稼（组诗）
水，丰足
阳光，充沛
肥料，够劲
农民，勤快
土地，真的不懒
玉米棒，炫耀肱二头肌，谁与我争锋
大豆，掖着光晖，抿着嘴，金牙笑掉三颗
红薯，花生，以最低的姿式
把土地举起，高过自己三寸
割豆禾，挖红薯，一堆干枝叶
大地为炉，河边烧烤
“劈劈叭叭"，炊烟发芽，云朵里生长
此刻，炊烟，田野里最高的庄稼
田地不露声色，再骄傲一回
石榴，囤积着月光
秋风，一催再催
杨柳别依依
一枝，一叶
不比野草更坚强
鸟的鸣，无言的雨
一滴，两滴
醉了愁肠
瘦了河水
八月的天空又高了一寸
松树松开了拳头
攥了一季的阳光
顷刻间，洒了一地
石榴，体内囤积着月光
中秋，正好
晶莹溢出
倾泻千里万里
卷心菜帖
一层一层
把日月的辉卷入
把风雨雷电的精气神卷入
把大地的心事卷入
把空灵的鸟鸣卷入
于黑暗处，锤炼，升华
挤去虚无
日子逐渐丰盈
春夏秋，谜语逐次打开
阳光，射出
色彩，溢出
鸟鸣，倏然弹出
46《树》
爷爷年轻时栽下很多树
父亲继承了这个传统
从去年开始
挖坑、栽树
成为我春日必不可少的活动
爷爷栽下的树
在父亲结婚时杀了一批
三年前最后一批粗壮的树木
被打成一口棺材
今年我结婚了
父亲开始砍伐他第一批树
去年我栽下的树长势喜人
突然我不喜欢这些挂满空巢的树了
他们粗壮后甘愿被杀掉
没有眼泪 也不喊疼痛
57 打地铺的日子 （组诗）
地铺上的月光
我相信，脑袋枕着的两块红砖
正悄悄汲取月之精华。憧憬或者妄想
梦游者被撂倒后，四仰八叉的惬意里
体验他乡的夜色如何空旷
月光流不成一条河。也没有情人的温度
睡在我身边的兄弟蜷曲着。他怀抱的
是一块土里土气的石头？还是从胸腔掏出的
欠下这尘世的光亮
静夜思
不用举头。月光就漫进来
模板搭成的通铺，自然地化分个自的田地
山东、河南、四川。酒醉的兄弟梦呓里
懊恼不能拔掉体内疯长的庄稼
低头的动作被空间限制。身体里坍塌的骨头
狠命地撞击身下的水泥地面。乡愁
是诗人臆造的奢侈品。对身心俱疲的异乡人
也不是免费的
偏头痛
眼角抽搐，更远处越来越亮的灯火
会不会来寻找，我这个落单的孩子
提着灯笼的的萤火虫，越飞越近
我还没抬起脚它就收敛翅膀，毅然从
飞翔的意象里抽身。蛰伏于月亮里冲出的马车辕上
逶迤而去
只能选择妥协，躲进那些
被露珠洞穿胸腔的真相，归于彻底的模糊
悄悄地销毁，凝固在混凝土路面上的
脚印和掌纹。警告搬运盐粒和铁屑的蚂蚁
小心星光的陷阱。
62 《这个秋天是悲伤的》（组诗）
《秋天的田野》
此时，故乡的田野一定喊回了秋天
母亲种的那块地
一定有秋天里最灿烂的金黄
风一吹，落日在金黄里打个滚
秋天的饱满便燃烧起来，火焰大一次
母亲脸上的喜悦便多一分
我慢慢走过去，采撷了这些喜悦
并紧紧拉住沉入暮色的母亲
《我的秋天有个大窟窿》
秋天。收割完最后一垄稻禾
父亲走了
他面带微笑，用来时的根做成木制的房子
然后舒展成一片落叶，风里，打开了房门
他呵气成云，在天边幻化着形状
他最爱的还是一把镰刀和一头牛
母亲抚摸他的脸，泪水让他黝黑的肤色得以变白
母亲以后的日子却苍白起来
不知不觉，秋天成为一张黄纸盖在父亲的脸上
我知道我的秋天多了一个大窟窿
《秋天的月白》
窗外，月色爬进病房
有一种白发着光
不能躲避，也不能拒绝
我只好把这白涂在墙上，形成波澜
装进灯里，作为航标
此刻，我懂得了海
从此岸到彼岸，那张病床就是引渡的小舟
有些人被载走再也没有回来
有些人（譬如妻子）还在海上飘摇
哦，我不想在悲伤里失去亲人
悬挂天涯的明月啊，医院也有十五的夜晚
也会有月圆囚禁所有的白
月白————
病中的霜
99 忏悔书
她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唠叨，也像
小孩子那样任性
冲着她发火的时候，我已经忘了
她跟我一样，早早地没有了父亲
她母亲坟头的草，枯荣也有十多回了
——那么深远的时光，她把蚀骨的孤寂
死死地摁在嶙峋的身体里
她不知年月，不爱自己，只爱我和我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其实从未长大
在躲进房间之前，我看到
她的泪水，无言地顺着沧桑的岁月
流下来
无法收回泼出去的水，就把那盆水
轻轻放下
向亲人们认错，向天空认错。从明天起
不做儿子，把她当女儿一样地去爱
虽然，我还是必须叫她
——妈妈
117 遇见（组诗）
枯叶蝶
青枝之上，枯叶般憔悴的羽翼
折叠着。无意间靠近，你惊魂张开
黑丝绒般的翅膀，惊艳我的眼眸。
可我，再也寻不到，你的美。
除非和你，一起飞。
叶落
坐在青石阶上。绿荫
顺着目光流进心里。
没有任何征兆，一枚叶子
无声落下。
弯曲的树
没有事物高过它。池塘边
遒劲的枝桠，挺括的叶子，直指蓝天。
从高处往地面追溯。根，弯弯曲曲
走出囚禁的瓦缸，钳住青石板，扎入隙缝。
另一些根须，俯身汲取池塘绿水。
121 《刮胡须》
刮胡刀握在手里。胡须穿透皮肤
刺伤光阴 日子在掌心痛得打滚
我轻轻旋转刀片
刮去锋芒毕露的部分
下巴圆滑起来 在人群中游刃自如
却无法根除皮下暗藏的隐患
刮胡刀因此在夜间醒着
密切注意它们拔节的声音
也有不刮去胡须
掩盖其间突如其来的伤痕
以保持整体颜面
......这使我看起来是个双面人
出现在白天黑夜
像事物的正反两面
它们相濡以沫
171 一个人走回
穿行在街巷的缝隙里
缝隙越走越小
他感到黑暗
黑暗感到压抑
路是走熟了
家在巷的尽头
但他总是记不清家的方向
偶而停下来四处看看
缝隙之上有高楼的灯火
压下来
天一下子矮了许多
他想起来
好多年没在走夜路时
抬头看星星了
他想看看
缝隙已缩成了他家的那个门洞
03 药方
采几张野烟叶，几株艾蒿草
放在臼里，捣成饼状
用绿色的汁液反复涂抹
然后包在受伤的地方
一次次跌打损伤，爷爷
将两味草药种在自己身上
奶奶的牙齿越来越少了
竹林里打碗花的花期，却越来越长
它是担心奶奶的牙疼再次发作吧
才会在那贫瘠不堪的土壤里
拼命开花
在岁月山河里跋涉一辈子，奶奶
把自己的牙齿健康，交给了打碗花
茅草根、金银花、车前草……
生吃、熬汤，外敷或内服
自从父辈搬离了大山
关于草药的秘方就已经失传
等百年之后，祖辈的遗体就会
变为一部药典，古老神秘的药方
在不循环的血液中
凝固，凝固......
那坟头长出的杂草，是一味
医治乡愁的良药，在
故乡的山风中
盼望着儿孙们，去采摘
26 抹房子
碱土，碱草，碱水
这些平常的东西，经二齿钩、铁锹、双脚的
搅和，已零落成泥，再闷着，熟着，黏着
像发面一样……那泥
就会说话了
会说话的泥，在乡亲的泥板下
变出好看的流水，填补
随处可见的
音节、斑驳，以及日子的裂缝——
一层春，一层夏
一层秋；那严冬，最后抹在了温暖之外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我们可在重叠的厚土之内
数着过去的炊烟
安身立命
34 当我老了（组诗）
搬运时光
在儿时的记忆里，爷爷的烟袋
同夜空一样深远。每个黎明
都是他用咳嗽喊醒的
他把时光一寸寸吸进去，又一寸寸
吐出来。吸进去多少
吐出来多少，从不多占一寸
光阴。从黎明到黄昏，爷爷
在一天天变老，我在一天天长大
只有那只烟袋，在静默里吐着寒光
爷爷说等我死去了，你也要
把我火化成灰。因为那些灰里
有我轻轻地来和轻轻地走
淡如云烟的日子，也有星星点点
桔子
适合在冬天遇到你，适合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与你倾诉
在北方你是尊贵的客人
甚至比一场雪更能装点每个家庭
轻轻地剥开皮，一瓣瓣桔子
均匀地出现在眼前。多么整齐的排列
他们完全没有名利之争，连颜色
和个头都是一样的。取一瓣塞进嘴里
淡淡的甜和酸，让寒冷的北方
有了暖的味道。在冬天，太阳向南
桔子向北，在世人的心里，他们
都有一团火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我的躯体会一步一步
负增长，一点一点靠近大地
虽然不是土生的。但却是土长的
大豆，高粱，玉米，小麦
是他们养活了我。当我老了
可能痴呆了，没有了苦和乐
没有了记忆。我也要如稻草人一样
掏空思想和灵魂，用残余之年
守望父母留下来的
一亩三分地，守望着那些稻谷
和后来人
35 老年工（组诗）
鲜玉米
每一穗玉米，都显得非常年轻
穿一身
干净的衣服，走街串巷
它们坐的车，却明显地衰老
两个车轮
不停从骨子里，喊出疼
更显老的是用力移动车子的人
身上的筋络
被黑色的血液，一根根地鼓着
它们的步子缓慢，走走停停
深怕
一不留神，就售不出自己
老年工
一朵云停下来，使劲地拽着
就想减轻
阳光扑在他身上的分量
六十多岁的年龄，站在数十米高
脚手架上
把咖啡的颜色，涂抹上墙
影子此时也在墙上，任凭他
一遍遍刷
也不能给自己，添加一丝的色彩
烤红薯
很难想象，一头白发的重量
是怎样
把一炉的红薯烤熟的
热气的吆喝，随着日头的西落
已经把
年迈的嗓门，压低了下来
那些烤熟的红薯，心也开始冷
可它们
还一个个坚持着，不愿回家
41《僵尸症》
白晃晃的，这日头。没遮拦地照着
石头晒得冒烟。房屋烤得死气沉沉
生活的绿意被烘得荡然无存
司空见惯。千篇一律。枯燥。繁琐
不再有新鲜感。不再有神经的闪电
我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蜗牛一样
龟缩窝里。每天吃喝拉撒
在地球上造粪。制造垃圾
像一架机器，依赖于惯性
习惯于麻木，沉湎于黑暗
上班。下班。交媾。交配
屈从于来自上面的命令
它说向左走，绝不向右去
不哀叹。不抱怨。不咒骂。放弃悖逆的意识
逆来顺受。安于天命，享受各种强势的轮奸
活着
像一具尸体
在烈日下散发着腐臭
49 这一天，我只能用文字轻描淡写
一
烧一壶冰霜
看轻烟弥漫满屋
窗外的冰凌如剑
是一枚射倒庄稼的暗器
一个季节在不知不觉中瘫痪
灯笼
一个被标红的符号，插在醒目的位置
一口水井
在风的刀锋里自尽
只剩下屋檐
成就了村庄一个眺望的动作
二
听水过门
叮咚的声响，一颗跳动的心脏
立着的光
如一面很粗心的墙壁
窗外的树木伸着无助的手脚
我不知道，稻田里那些赶路的根
会不会在母亲的疼痛里小心地弯曲一会
此时的油菜小麦
让我葱笼的岁月跑远
一场雪，爱得我神魂巅到
让我无法站在一节阳光里，采一束花
送给母亲
三
发现灯光的惊惶失措，有些意外
时间在被一滴水淹没
炉火正旺
黑夜开始滋滋地燃烧
寂寞的脸庞成了一道烘干的表情
屋外，像是个推上了的抽屉
某些嘈杂终于禁声
门再一次地闩了
想到的都在遗忘，在恍惚
就像失意的河流上
拆掉了桥梁
村庄，又在一盏熄灭的灯里入睡
61 饥饿的青春（组诗）
你为月亮的笆篓装啥了
一个陪月亮奔跑的孩子，为月亮
提着歌谣的笆篓，空空的笆篓
穿越一马平川的童年，在层峦叠嶂的青年驻足
陪月亮奔跑的孩子，月亮走，他也走
他一心唱着歌谣，没有念头落在笆篓里
开花结果。如今他提着空空的笆篓
想着如何征服，眼前青年的层峦叠嶂
想着空空的笆篓是扔掉，还是该花心思
去琢磨，装点啥给月亮
空空的，无忧也无虑，童年时可以借口天真
空空的，到了青年，就不是逐月，是盲流
放不下的空笆篓，提起来是成年人的羞惭
陪月亮奔跑的孩子，到了青年
还想着陪月亮继续奔跑
那么困境来了，犹豫兴许多一点就面临
中年的洪荒大泽。必须趁早抉择
不管装啥，长出来的都应该叫希望
踩着青春的尾巴跳舞
朝气散尽，流水线依旧风平浪静
你那忙碌的身子，还在机械的转动着
死灰般的日子。当你忽然感觉踩了
青春的尾巴，一回头，便心疼起
身后那十多个消瘦苍白的春秋
你还可以做到逆来顺受，活着流汗流血流泪
然而你羔羊般的魂，忍不住对自己愤怒了
如狮子般的吼叫着，不再只是蠢蠢欲动
你从一片夜色里纵身跃起，落在一个满溢
青春气息的跳舞机上。在周围花季少年眼里
你是个笨拙可笑的大叔，擅闯了禁地
你一身傻气的自由摇摆着，手舞足蹈
然而对你，社会很自然的流露出了坏脾气
沾染这坏脾气的看客，对你指指点点
一片嘘声。你任性的这点自由得不到掌声
除我外，没有一个人一颗心会看出
你想跳出来的是
此生至今还无缘的幸福舞姿
青春的遗迹杜鹃花开
那是青春的遗迹，奔流走了
杜鹃依然花开。过去的影子还钉在那里
怀揣死掉的痴心，泪眼模糊
犹记得彼时愿望是将杜鹃嫁接成牡丹
过去的影子为了得到愿望的种子
曾经放飞一枚枚以叶为心的纸鸢
在繁华的城市寻寻觅觅，拼命地飞翔
奈何，那以叶为心的纸鸢，全都一去不复返
庙堂太高了，江湖太浊了，天涯太远了
多年以后，青发离白头更近了
也终于看清，有些梦真的是做错了
我这山里娃，在这个春天里，又回到我的村子
看着青春的遗迹，那依然花开的杜鹃
此时我已无心嫁接，只想采撷
单纯的为诗而歌，慰藉那还饥饿着的青春
69 死亡接力（组诗）
葬礼上
儿女们披上白
磕头
作揖
烧纸
燃香
祈求保佑
大儿要发财
二儿想升官
小女求子嗣
她的老伴
握着一把安眠药
缩在
脏乱的床头
老婆子啊
不怕
俺这就来陪你
据说老头走后，嘴角一直露着微笑
半夜打开窗户
看着天空
阵阵快感后
呻吟着
将一滴滴透明的
液体
射向大地
突然想起
村里那位70岁老头
前些年
镇上洗头房里
马上风
死在小姐肚皮上
他的子女
好几天不肯
赶去现场
说他伤风败俗
对不起
他们泉下的母亲
更丢尽
他们的脸
老杨头
出生时
母亲难产而死
八岁那年
为保住半袋玉米
父亲被
土匪
活活打死
四十岁
娶了个不会生育的
哑巴媳妇
十年前
没钱上医院
哑巴媳妇死在家里
前些日子
邻居发现
他的尸体
已经恶臭
村民纷纷叹气
这个老杨头
实在是太可怜
没福气啊
苦了一辈子
赶上这么好的社会
就这么走了
72 我们曾彼此撒娇（组诗）
《这么小的依芸》
现在你还这么小
万物等待被命名、指认
连世界的模样都是我给你描绘的
我说老虎美好，你也说老虎美好
我说蛇很懒惰，也也说蛇很懒惰
我们玩游戏
你一口气说出十四种树木
十五种花和十六种豆类
接下来，你还要与我比试动物名称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小
你的参照物是自己的三岁或四岁
我也不忍心，在你转身之间
将你宏大的叙述拆解成碎片
就由着美好的想象继续美好吧
这么小的依芸
无需知道自己的小或少
《摧毁》
6岁的依芸被科教短片的某个镜头误导
坚信人类是在冰川纪之后由老鼠进化而成
现在她看到了我们毫不犹豫挖开一只竹鼠的家
摧毁它们的卧室，粮仓，直至摧毁它们的肉身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为美好之心筑起盾墙
关于人，关于美食，关于努力离人类远一些
再远一些，躲进荒山杂草间的竹鼠或其他动物
这其中的关联稍微有些复杂
我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说明白
《相信》
依芸始终相信
只要她不允许并记得天天提醒和撒娇
我就肯定不敢老得那么快
而我始终相信
只要我一直爱着一个人永不终止
她就肯定将永远被我拥在怀中
这样的相信郑重无比
仿佛已经有了契约的神秘
两个人的心思盛开就是整个世界盛开
两个人相信就是整个世界相信
为此我们曾彼此撒娇，相互温暖
隔两天不见必须表达思念
再向前进，拥抱都必须是有重量的
再多的天真都比不过这种真实感
最美好的言语
总是在最不懂得修饰的孩童口中
79《借月探母》（组诗）
（一）《回家》
乘上月色的翅膀
借着星星的眼睛
放下未通的电话
今夜 今夜我要回家看我的母亲
看我那
坑坑洼洼的土天井
疙疙瘩瘩的石墙房
看母亲早已推不走的石磨
静静守着磨平的岁月
看母亲为我收留一墙儿时的奖状
报纸上的处女作
一张张叠合的褶皱里
风干了起伏的泪痕
长草的屋顶上蛐蛐叫碎流泻的月光
墙角下的蚯蚓似乎有点冷冷的怨鸣
悄悄地 我悄悄地走到母亲的床前
她已入睡甜甜
平稳的呼吸声中
隐隐喊着我的乳名
母亲
今晚我在您的梦中回家
您在我的思念里难眠
明晨您慢慢起床
看屋檐上晶莹的露珠
那是儿子留下的祝福
（二）《月光里的思念》
洁白 丰盈
母亲的乳峰
宽大的心胸
衔着母亲的乳头
皎洁月光下
在温馨怀抱里入睡
这是我梦中何等的幸福
月亏是我吮瘪的乳房
月盈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口粮
今晚的月啊
留守千里外的母亲
又增白发几根
83《延河颂——纪念抗战胜利71周年》
目力穿透苍茫
聚焦那个红色高原
追寻延河，追寻黄土之光
宝塔依然屹立
枣园依然博大
王家坪壮阔 ，杨家岭展翅
遥想当年
南瓜、小米、山药蛋
撑起了抗日军民的肚皮
黄土高原舒展神力
力挽狂澜 ，对日寇最后一战
怒涛回荡，震响高原
带着苍天的嘱托
风雨如磐， 惊雷滚过脊梁
东方的睡狮醒了
滔滔延河水 ，巍巍宝塔山
从悲怆中发源 ，从灾难里崛起
流经陕北的心脏
流成巨人笔下的诗行
映照一轮民族的太阳
把一捧生命的黄土 ，挺举成骄傲的东方
母亲的延河啊
把万千英雄儿女送往大后方
血管里的义勇军进行曲
在敌人的心脏唱响
母亲的声音响彻在黄河长江
把一双双复仇的眼睛擦亮
这浩瀚的使命 ，这浩瀚的力量
甘蔗林青纱帐 ，大运河浪打浪
生长的抗日力量
奔腾雄风，浩荡长歌
荡涤甲午海战的奴性
洗刷南京大屠杀的耻辱
父亲的延河啊
盘古和夸父的身躯 ，凤凰和巨龙的浇筑
群山俯仰，涛声呐喊
天风吹拂伴舞 ，秦腔擂响战鼓
无数盘古夸父和豪侠壮士浇铸的
父亲般的身躯 ，誓把鬼子埋葬
黄土高坡孕育的延河
轻抚盛唐古都的延河
举世闻名的延河 ，中国革命的母亲河
一本抗战的宣言书
一曲壮美的英雄谱
像一条巨龙的臂膀 ，像一对凤凰的翅膀
蜿蜒东去
延河百折不挠汇入黄河
一个民族发出吼声
85 我最爱的
我最爱的天空指引了我也包围了我
我最爱的大地托举了我也埋葬了我
我最爱的房间温暖了我也囚禁了我
我最爱的母亲生育了也改变了我
我最爱的远方阅读了我也送走了我
我苦苦寻找的最爱的你哦，
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集合起
天空、大地、房间、母亲、远方
给予我爱，也把我的爱剥夺。
90 落荒而逃
星光落在了谁的指尖
夕阳的余温点燃了一颗香烟
深深吸进腹中的是孤独与彷徨
谁还会准确地叫出我的乳名
远去的身影渴望在高粱地里听风
冰凉的泪水濡湿了梦里的亲情
溪流一遍遍浣洗熟稔的乡野俚语
谁删除了我和父亲对饮的章节
守着孤零零的坟冢，月圆了又缺
炊烟从破败的老屋里彻底走散
一颗心再也找不到了家园
隔着黄土，我向亲人嘘寒问暖
蟋蟀的弹唱触动我心底的秋凉
一株成熟的高粱眺望着家的方向
浓浓夜色淹没了眼神里的绝望
走吧走吧，没有了爹娘去哪里找家
对着残月饮尽乡愁酿制的水酒
流浪的人身后跟着一条流浪的狗
100 串珠之泪
1:
串珠者，中国制造也
百家姓之第一百零一姓
2:
十年班花，十年校花
公元1995年，高考
以学校年级第一的优异成绩
名落孙山
19岁，代课，育人
20岁，生儿，育女
21岁，月黑风高
3:
浠水火车站
沦陷于黑色的土地
汹涌的潮
随私奔的火车，前赴后继
京九铁路，节节败退
在深圳
熟人托了熟人的熟人
三天的三天后
进了富士康
陆玲 王秀珠 何菊 胡耀宗 付银菊
串珠 赵丽华 徐小丹 安然 徐琼 郑秀
还有什么蓉儿 什么惠 什么兰 什么洁儿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名字
依次排列在一个电子产品说明书里
依次交出绿叶，花朵，无花果
交出而立，不惑
嫁给改革，开放
做机器的牛，流水的马
4:
草命
吃东莞米粉，麻辣方便面
“铁制的月亮”
咽下七情，六欲
学不会跑就学会跳
跳
跳
跳
13跳，什么门都跳过了
13楼，什么星辰都能摘到
5:
同年，串珠累计流产13次
医生说，再无生育能力
串珠咬牙的时候
到13楼转了转
喃喃说立志有志
守护了一夜自己
强奸了一夜自己
在没有快感的高潮里
“新的一天”
如期而至
6:
串者，无心之患也
珠者，时光之泪也
串珠者，农民工也
102 《喊回家吃饭的人》
喊回家吃饭的人
靠着树站着，才把腰杆挺直
她把云朵举过头顶
站在山顶最高峰
她的嗓音很亮，灯笼一样照着
大声一吆喝，隔着几个朝代都听见
这些日子 全家大小
都被她一声一声地揪进屋子
捆成了堆
她喊一下弯一下腰
她怕吓坏了地里的庄稼
也怕天空被她震下来
她喊一声，就感觉夜更黑了些
她怕，孩子看不见回家的路
因此，晒黑了的驼背
更弯
看上去像背着一口黑锅
103 一点北京（组诗）
《故宫》
与修葺一新之后的
浓妆艳抹相比
我更留恋它荒凉的质地
弹性前脚刚走
僵硬、锈蚀、剥落便步步逼近
以脊柱为中轴线自然运转的
不断开放与凋谢的涟漪
一层层涂上来
越积越厚
多像我这些年越赶越多的鱼尾纹
法令纹，以及抬与不抬都在原地等候的
抬头纹
“在典型的欧洲浪漫主义视野中
废墟同时象征着转瞬即逝
和对时间之流的执着。”
我的执着在于
本是一株会行走的动物
却妄想以木为结构，化作树，变成房
安顿成与败，枯与荣
以至于时至今日
我仍然对身体这座权力与欲望的仓库
一边唾弃，一边迷恋
我，行走着
背着废墟在走
《圆明园》
火化。古来有之
历史的墓园里，放眼望去
随便兜起一块墓志铭
都有或精彩或悲壮的封底
起初，只是一个瘦弱的空心词
靠纸醉金迷
包裹皮囊
拳头、斧头、盼头一点点填充进去
渐渐成为实心人
成为任何列强都想，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
吸上一口的鸦片
我来此瞻观
既是吸麻人，也是被吸者
但我不确定百年之后
能否像它这样淡定。能否留下
半根说得过去的
断垣残壁，当烟蒂
让后来者的眸光
一点
便死灰复燃
《长城》
来与不来
东南西北风都在那坚守着
与最好的牌，永远在下一局不同
它坚决不糊牌
以捍卫国家领土完整及百姓生命财产安全
为己任：
不管底牌成色如何
吃也好
碰也好
杠也好
每位入侵者爬向死亡的速度
都是每分钟六十秒
108 每一座山，都有斑斓的哲学（组诗）
大青山以北
故事和三月，仿佛阳坡和阴坡
只是相似的回音，不再归来
沿着山麓，群峰昂首
雁过留声的苍穹，容得下更多的翅膀和野心
一些人注定要涉水而过，留下
涛声和古道。大青山
在一次次的仰望里
送走落叶和黎明
你说：每一座山，都是孤独的
拥抱的人、追随的人，可以
远走他乡。只留下
旷野、乱石……以及大青山以北
没有尽头的辽阔和荒芜
现在，倦鸟归巢，扶犁的老者沉默
一如起伏的山岚
岿然不动
在老帽子山下放马
如果那些马突然奔跑，如果
老帽子山捧出更多的水草。这些
放马的人，会有怎样的赞美
曾经的马队滚滚向前，杀伐的年代
老帽子山，可以安营扎寨
亮出刀枪和拳头，亮出一座山
巍峨的走势和铁青的面孔
在老帽子山下放马，可以信马由缰
让一匹马，自由。打着响鼻
并用嘚嘚的四蹄，唤回曾经的岁月
甚至一个人，淡淡的忧愁
每一座沉默的高山，不能替代
比如这里的蓝，更深的蓝。比如
它千万年的时光，更远的歌声和叹息
不能替代
每一座沉默的高山，都在独舞
在日落之前，我们看见鸟群漫无目的
从一片丛林，到另一片丛林。看见小兽
彼此追随，寻找心中的巢
哪怕姓氏被篡改，一场大火
湮灭灌木和青草：它依然向着远方
昂首。不能替代
它吞下的黑暗和风声。不能替代
它阳光下的舞蹈和招手。同样
不能替代
109 诗弹水浒(组诗)
《宋江》
如一块姜
在梁山的水泊里给兄弟们熬汤
林冲 李逵们一喝
立马一身大汗 感冒痊愈
雷声暴叫 好味道
只是 他反来复去的熬
渐渐地味就淡了
他鬼使神差在汤里加了补药招安
汤就变成了药
梁山的好汉们跟着他喝驱寒的汤
却端错了碗 吃错了药
那是一副毒药
专门毒哥们义气
驱了寒
驱不了攻心的毒
梁山被这碗汤 毒得人仰马翻
《疑问》
这么多的英雄好汉聚在一起
荷尔蒙肯定旺盛
我不知道
孙二娘们如何抵挡好汉们的眼睛
那些眼睛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她们的衣裳早已被眼睛剥得赤条条的
一丝不挂
夜晚睡觉
窗台上肯定挂满狼的垂涎
一夜滴嗒
她们是不是盛水的容器
装下水浒
这是梁山的秘中之秘 秘而不宣
白天 一百零八条好汉谈笑风生
大块吃肉 大碗喝酒
夜晚 他们是对着星星自慰吗
精斑射得天空尽是窿洞
难怪 梁山的早晨
天是红的 好汉们的脸也是红的
连石头都在哈哈大笑
《包子》
那天 我和孙二娘进“狗不理”包子店
她一直陪着我 看我狼吞虎咽
吃了七笼 吃得老板娘的眉头反而皱成问号
而她的手 连包子皮都没沾一下
我问她 是不是包子不好吃
她从痴呆中返过神来
脸贩红晕 小声嘀咕 不知道
卖包子的 从不吃包子
我才知道 孙二娘患了职业病
对包子有着本能的厌恶
她习惯视天下人一律都是她的人肉包子
所以 她的包子赚的是黄金
幸好 她盯我的眼睛还露出女人的味道
手里拿的只是一把指甲刀
不是江湖闻风丧胆的剔骨刀
她坐在那里
对我来说 就是立地成佛的菩萨
就是一只充满诱惑的包子
123 安于活着
他现在越来越安于现状
安于人间烟火
安于一日三餐荤素有度
安于相似的家庭相似的幸福
像一面湖 安于平静
安于无风无浪的日子
那些曾经的风暴
闪电或雷鸣 被一只无形的手
摁熄在体内
再也没有远方了
伸向远方的触须早已被掐断
他把自己安于窗下的
一把椅子和一本书里
如果是夏天
还要安于一台风扇
或一树阴凉下的
一张竹床 安于
一场睡眠或一场旧梦
安于每一个短暂的白昼
尾随长长的黑夜
安于夜晚的灯光
将自己摊成一块薄饼
烤贴在墙壁或地板之上
安于做一支风中的芦苇
褪去思想 或做一只足球
永远被踢出场外
安于遗忘 以及被遗忘
安于活着 一如死亡
139 《秋》
一句话打落秋天，我不是绝情的人
一枚黄叶，不愿说出的
温暖的抚摸，渐次退却的痛
鸟的翅膀，空中倾斜
丰腴和寒冷
高处和低处的命运，无须大言
粮仓空空，蛛网密结
如果父亲在
这些致命的耻辱，会撕裂了他
孩子的成年仪式上，我莫名的忧伤
一颗娇艳欲滴的红葡萄在眼前
多么幸运，灿烂的时光
月亮真圆啊，中年的一根白发闪亮
我是怜惜和尊重的
尘世间相伴着骨头和血液的沧桑和燃烧
141 我的体内电闪雷鸣（组诗）
秋草黄
一头闯进我眼帘的
一棵瘦小的秋草
被一群凶巴巴的风
追赶得面色
与草纸的颜色没什么区别
凶巴巴的风
总想从它身上刮到什么
面对咆哮的风
它的面色
越来越黄得不成样子
看见被凶巴巴的风
追赶得气喘吁吁的它
我不禁要请上苍回答
风，遇上一堵墙时
为何会绕过去呢？！
我的体内电闪雷鸣
物价像我的胡子，每天都在长
工资却像我的眉毛，始终不长
刚摔门而去的房东，把一句硬邦邦的话
狠狠地砸向我：明天再不交租就睡大街去
哦，老天，明天是我
像秋天里的玉米一样挺着肚子的老婆
预产期的最后一天，还没住进医院
中风的父亲已康复，仍困在医院里
（因没钱办理出院手续）
醉酒的弟弟躺在大街上，人事不省
患精神病的姐姐，病又犯了
大哥被拉进很黑的社会，至今下落不明
上司又打来电话：明天再拉不到客户就结账走人
唉，我的境遇，简直糟糕透顶
唉，活到今日，我还从未触碰过幸福
世上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何不能加我一个
面对像一棵树被秋风包围的日子
我的体内，电闪雷鸣
群星路7号
夜已深
深得不见底
做完爱的，抱着情人的
患失眠症，和抑郁症的
甚至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精神病患者
都已抱眠而睡
群星路7号，有一双眼睛
还像星星般亮着
在像喷泉一样白的纸上
如蚕。为这苍茫的人世
被命运囚在冰凉中的生命
吐着疼痛的丝
157 《他们说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母亲》
他们说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母亲。其实不止我一人
那时我无能为力。至少那个青黄不接的夏天是帮凶
还有父老乡亲:他们不肯提前一天打谷子
有人说我母亲是饿死的
有人说我母亲忍不住病痛吃了老鼠药
这些本来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那天我正好出生
我看见很多的血
我听见周围的人的欢笑，只有母亲的娘家人在哭
并从此与我再无来往，从此我像一只没有翅膀的小鸟
没有树林没有暖巢如今人在天涯由来已久
在回忆中生活。我变得冷漠，冷血像一条冬眠初醒的蛇
今天我已经老了却凶相毕露:我想杀死自己
但还是无能为力我想找一个帮凶而故乡是一把生锈的刀
天空看见我悄然地离去
大地祝福我安然地活来
每天死去活来的我像一只生病的蚂蚁
每一片秋天的叶子都是上帝带我去见母亲
自从我一出生其实就杀死了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
发表于 2016-9-22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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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23 14:37
发表于 2016-9-29 07: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