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
莫惶悚,莫惊耸,儿啊,我遥远的轻笑的儿啊,黑月来了。黑月多美。
什么也看不见了,看不见多美;什么也不搔扰了,不搔扰多美。
静静地扯平肌体,扯平海一样的轻柔或咆哮,流线型欲飞欲跃多自由,多快活,裸露而掩盖着多美。
没有墙的院子,没有鞭影的牛,没有碑石的坟场,没有假笑的婚礼,没有人过的木桥,没有摆设的草坪,多美。萤飞。草长。花开。闭着眼睛听到了多美。
你的影子高大且渺小,你的影子浪漫且虚无,你的影子是宏宏浩宇且又可怜得找不到立锥之地。
黑月来了,黑月是无上的神明。
女娲捏造人的时候,男人是泥,女人是土。来是泥,去是土。
只有泥土,唯有泥土,相信泥土。
捕捉而创造了泥土之外的钩网,钩网因而如法炮制了无数捕捉。
蜘蛛是精明的。蜘蛛是蚊虫的天敌。蚊虫是什么?是蜘蛛的野肴?
蚊虫是聪明的。蚊虫快活地摇曳它的吸管,像野牛显示着它硕大的生殖器,像勇夫炫耀他健壮的肌肉,像虔诚教徒赞美他们的主。
哼哼哼哼……它们唱着诙谐而有点悲壮的歌,它们在歌中唱道:
讨厌吧,憎恨吧,我却是夏天的情人。你们不可能消灭我。
你们肥吧,你们胖吧,你们得道升天吧,你们狐狗相随吧。
我是蚊虫,我是夏天的情人,你们天王老子无奈我何……
黑月升起了,升起我幽蓝的梦,回眸泥土,我的图腾博大如温床。蚊歌轻掩,虫声慢掀,葡萄美色,夜光杯盛满透明的殷殷少年。
我平静如无风浪的流水,我静谧如抽成真空的试管,我纯真如蒸馏过的星空。
恋人啊来啊,来听我们遥远的儿子第一声痛哭的轻笑。
儿子啊来啊,从那峡谷的深幽走来啊。在那秃鹫的黑瞳里,如我恋人幻想着渐渐隆起的母腹。我要抚摸我血性的孤独,抚摸寂寞的雄魂。儿子啊来啊,长成漠漠大野的雄种,长成太阳树粗野豪放。
我们远离太阳了。我们探寻太阳。我们找得好苦啊。我们失落了这一次,我们失落了终生。儿子啊,我们遥远的太阳。
黑月来了,黑月多美。黑月是专为我们遥远的儿而结晶的啊。
恋人是不能来的了,恋人被黑海的风暴卷去了。
一枚黑叶无限飘落硕大淹没我又无限缩小成拳拳之心。
枝枯了,空出我如鸟的啁啾,我是鸟啊。我的飞翔里有你重创的呼唤,有你苍悸的恐怖,有你出窍的灵魂久久的呻吟……黑月,黑月,黑月回来了,黑月多美。
虎啸了。狼嚎了。鬼叫了。
猴悲了。狐狸哭了。
山野颤栗而若无其事。山野悲愤而麻木不仁。山野回荡而充耳不闻。
我是山野。我是山野生养的原始。我躲避红月,我躲避猎人睁得血红的枪口,我还是挨了一枪,我是山魂的一滩淤血。我是被扛去出卖的讨价还价。黑色的布袋扎着。
莫惶悚,莫惊耸,儿啊,我遥远的轻笑的儿啊,你的双眼还没有睁开,乘着你双眼还没有睁开,你们出卖吧,你们做成这笔交易吧。
我要恬然睡去了。儿啊,还没有谁教会万物生灵拯救自己。
我要点亮我的黑月睡去了。黑色的河流晶莹深远而无声。
世界是一块巨大的任我来去的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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