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曾瀑 于 2017-10-23 11:55 编辑
“反讽地鸟瞰世界”
——从汤养宗的《纸上生活》看“伪陈述”的魅力
曾瀑
汤养宗是当今诗坛极具个性、辨识度最高的诗人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少数几位诗人中的佼佼者。初次读他的《纸上生活》,在惊叹和兴奋的同时,脑海里马上浮出一个文学批评术语——“伪陈述”。
英美新批评派理论家瑞恰兹认为,诗歌语言是一种有别于科学语言的“伪陈述”。前者是真语言,它能够告诉人类在宇宙中的各种位置和机会,能够告诉我们“是怎样的”,而诗歌语言则是一种情感语言,它的功能在于影响读者的态度和情感,其表述未别趋向于它所指称的任何东西。它所呈现的虽然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它却具有诗的真实性,它拓宽人类的感受力,使我们重新去面对这个世界。
在这里,我愿意将《纸上生活》视作“伪陈述”理论的一个活标本,它为我们呈现的正是这样一个虚拟的世界。这是怎样一幅荒诞的图景呀:诗人不但“在纸上挖山,种树,开河流,当建筑师”,还要“陪一些野兽睡觉”;更诡异的是,他还要经常“绕着纸上的城堡跑”,并“在四个城门做下记号”。而这一切,却仅仅是为了“让时光倒流”,让自己“活得更荒芜些”。这个具有超验色彩和意味的文本,其所指不在于具体、有形和质感的梦幻般的描写,而在于荒诞剧后面的生活蓝本,在于它所暗示出来的存在的本质,在于它的“景外之景”,“象外之象”,“韵外之致”和“味外之旨"。
这首让人一旦邂逅便会“一见钟情”、无法忘怀的诗作,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和俯视的高度,以佯装的语象和内部蛰伏的睿智而又敏锐的锋芒,无情而又犀利地戳穿了纸一般的生活表象,直指社会和个体的隐疾及难言之痛,深刻地揭示了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压力之下人类的生存危机。它没有直接的动人心弦的道白、倾诉与抒情,有的是魔幻的景象,美妙的怪诞,绝望的幽默:“怀想谁与谁不在眼前/便又涂改了两三字。至此/一张纸才真正进入夜色"。“每当我无法无天/像个边远的诸侯,过得真假难辨/这就叫纸包着火/我又要撕了这一张,在人前假惺惺再活一遍”。强行并置、扭结、无理而妙的意象组合,荒诞、诡异、高度陌生化和张力紧绷的隐喻性话语,充分显示了诗人卓越的艺术感受力、语言控制力和思想洞察力,超现实的外衣下,渗透、浸润着民族集体潜意识及个体日常经验,正如诗人自己所言:“它是经验以外的超验,事实以外的真实,意义以外的新价值判断”。
不可否认,随着现代化的日益向前推进,我们今天业已置身于某种后现代语境之中,社会现实的光怪陆离,城乡差距的巨大裂缝,物质的全面胜利和道德的普遍沦丧,人生的短暂、匆忙、漂泊和虚浮感,沉重的精神压力……这一切,无不充满着冷漠、残酷和荒诞感。在《纸上生活》中,诗人采取隐喻性的叙事策略,把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引向一个话语秘密,一个语言之谜,一条逃遁的秘密路径,用充满神秘气息的人生幻象,营造了文本表层与深层、表意与隐意的龃龉与错位,叙事的荒诞性与义指的真实性之间所产生的剧烈碰撞及其在读者心灵引起的审美震撼,赋予了文本深刻的生命自嘲和社会反讽意义。
存在主义哲学先驱克尔凯郭尔曾经提倡审美主体要“反讽地鸟瞰世界”,“在反讽中,万物被看作虚空,但主观性是自由的”,“当万物皆成虚空时,反讽的主体却不感到自己是虚空,其实他拯救了自己的虚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汤养宗的《纸上生活》不仅意味着自嘲与反讽,同时也是诗人及诗歌的一次自我指涉与救赎。
附原诗:
纸上生活
汤养宗
在纸上挖山,种树,开河流,当建筑师
也陪一些野兽睡觉,当中,还喜欢
看夕阳西沉,怀想谁与谁不在眼前
便又涂改两三字。至此
一张纸才真正进入黑夜
更多时候,我绕着纸上的城堡跑
在四个城门都做下记号
为的是让时光倒流,也为了可以
活得更荒芜些。我借此相信
一个人有另一座坟地另一个故乡
并可以活得与谁都无关
这一捅就破的生活,为什么要一捅就破
真是命如纸薄,每当我无法无天
像个边远的诸侯,过得真假难辨
便知道,这就叫纸包着火
我又要撕了这一张,在人前假惺惺再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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