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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光中收割眼泪与坚强
----读冀卫军诗集《一晃而过》
文/苍凉
诗歌是什么？是一个人从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咀嚼出的生活之味。这种生活之味道远远超过柴米油盐酱醋茶本身所具备的果腹的功能意义。当我们每日品咂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贡献的滋味时，跳出具体的物质层面，在其之上嗅出不一般的生活之味，使人生更加悠长延绵与快乐，这是囿于普通物质生活的人所不能想象的。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也使我想到许多年前在农村我们小孩子喜欢的那些人。他们虽然也同样过着艰苦的日子，却无师自通的会吹笛子或哼秦腔或拉二胡，每逢过节，丢开一切烦恼，不计报酬，组织高跷队、秧歌队，将自己寄情于寻常生活之外，自得其乐，陶醉在其精神世界乐园而忘掉现实的世俗生活之种咱琐杂。他们在自己的二重世界里行走，饱满而幸福。他们是贫困的，却也是幽默的；他们是卑微的，却是高尚的。他们虽身处贫困而能跳出贫困，身在底层而不陷于泥淖，他们永远葆有青春，除过创造物质以维持生计，还让自己的精神有一处寄居的欢乐世界。因此，他们是富有的，是快乐的，是永远也不会因为物质生活的匮乏而沮丧愤世的。
接过卫军递过来的诗集《一晃而过》，初次为其超出预想的创造力所惊讶，这是得花费多大的精力才能写出这么多的诗篇啊？后来又想冀卫军在工作之暇，又写诗，又写散文，还在研读小说的写法，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兴致和精力？上苍就像一个吝啬鬼，给一个人一生，又一天天的再从他的生命里抠走所给。一个人从出生到揖别现世，他该如何“选择”自己活着的方式？怎样消耗自己尽有的唯一的时间与生命？“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在欲求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可以沉迷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式的世俗之乐里，也可以以语言为武器，“不安于现状的呐喊和抗争”。冀卫军选择了后者，将自己“置于死地，舍得付出一腔热血与一身汗水”。个人以为这其实不能用磨砺，不能用理想，不能用施才等等陈旧僵硬的概念来定义，他在众生之中点亮自己人生的烟火，诗歌让他快乐，让他跳出世俗物质而得到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乐趣，就像一个活出滋味的乐呵呵的精灵人物，诗歌帮助他完成他作为一个人在人世的生之意义，也因此他对于“一晃而过”的三四十年时光充满了留恋之疼。
原以为卑微低贱地活着
可以抛却和省略尘世所有的烦扰
在薄情的时光里纵情地徜徉
蓦然回首，岁月的刀锋
已深深插进中年的困顿与尴尬
让人来不及害怕与躲闪
大千世界，唯有时光无人能抗衡
一直未曾被谁收买和驾驭，完结
在看不到的未来守望
（节选自《这一年》）
这种对于时光刀锋擦面而过的锐利威胁，这种躲无可躲无可奈何的“困顿与尴尬”是在饱尝了生活之甘苦后对生活抱有了从来没有过的真挚感情的一种外化表呈，是冀卫军想通过诗歌表达的一个生命主题。同样的主题在他的《提灯的人》中也有强烈的陈诉：
提灯的人
囚在黑暗中久了，竟忘记
害怕，直到一个提灯的人出现
回望走过的路，竟然
遍布着数不清的险滩和暗礁
心生后怕，是在历经大难不死之后
有灯的微光，照耀着余生
反面让我走得更加胆战心惊
每一步，都牵动着周身的每一根神经
没有了形式上的害怕
心却绷得更紧，仿佛随时随地
都有一把利剑架在脖子上窥探
一个我，渐渐被光吞没
当我们从懵懂中突然醒来，觉醒到上苍给我们的机会不多，每一天对于生命都是减法，都在删除自己，这种切肤之疼是没有什么可以形容的。 这种主题的诗篇，在冀卫军的《一晃而过》中还有很多，如“浮世切片”中收辑的大多都是。 我想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创造力，是因为他已经借助尘世的“灯”看清了“险滩和暗礁”，有“灯的微光,照耀着余生”“反面让我走得更加胆战心惊”。而对于时光与生命的珍惜之疼，最重要的篇幅当在他写的怀念亲人的一系列诗篇中了。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诗就是一首名叫《母亲，来生不要再相逢》的诗歌。刚一着眼即被凛冽的题目所刺伤，继续读下去，像是一把刀搁在脖子上，那种尖锐之疼是怎么也抹不走的，以至于我曾经专门为这首如刀割一样的文字写过专门的评论。
母亲，来生不要再相逢
在雨中，要忘记雨是困难的
而今，我要举起一把利刃
与当下一刀两断
包括所有的欢乐和悲伤
今夜，月光迷离
像初生的婴儿，突然陷入
一场陌生与惊恐
在世界的入口，悲怆
被撕裂成一地的碎片
无法复原
母亲，来生
我们不要再相逢
我已向生离死别，递交
一份投降书
儿子与母亲血肉相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断绝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们。这首只有三节的短诗结构虽没有巨大的变化，语调却决不克制、平静，一开始就把一个情绪剧烈变化的形象推到最前方，描述性的语言带着视觉感突兀展开。全诗起初张扬蓬勃，语言起承有力简洁，最后一节渐次降低收敛，向母亲交出一片心声，向世界宣布一份心迹，与“一场陌生与惊恐”达成妥协。这样直接、精准、清晰的捕捉和最终呈现出的锋锐的诗境，与时下写作中存在的词不达意、语焉不详和故作高深等恶劣毛病的文字形成显明对比。
在第七辑“流年屐痕”中，冀卫军使用大量篇幅寄望往昔生活中的母亲父亲，也许生活刚刚顺实，也许成长中的年华刚刚能够体味长辈的辛劳，也许正好中年正好有心有力回报父母养育之恩，四十岁却经历亲人一个一个从眼前的世界走失，行走中的生命挨过死亡之鞭笞才知生之疼痛，这在他的《把悲伤举高的秋天》、《暗疾》、《风起的时候，念你》、《菩萨》、《一刀两断》、《走失的母亲又回来了》、《春日祭》、《请原谅，我无法爱你的全部》、《此时此刻，为何如此忧伤》、《我们终归下落不明》等篇首里，不吐不快，把一块饱含了生活之疼感的时光翻来倒去的惦量和察看，把一个离去又不舍放手的亲人揣进怀里又不断地拿出来，唯恐才感到体温的亲人消失在茫茫尘世。
中年人的负累在他诗作里占据绝对份量，他诗篇的另一个主题是生活的苍凉之感。在《浮世切片》为题的组诗第一首《殇》中有这方面的表达：
虚伪、泛滥的谎言和爱心
穿梭于岁月的暗流之中
掩护，森严，内敛
涌动着恃强凌弱的轰鸣
恣意掌控生命
筑起一座世俗的牢狱
禁锢自由的呼吸
今夜，用一首诗救赎自己
忏悔，犯下的错
为一条鱼超度
对于“虚伪、泛滥的谎言”、“恃强凌弱”、“禁锢自由”种种快乐生活的暗黑约束所带来的孤独感、焦虑感、迷茫感、困惑感、隔阂感、诡异感，他在诗中有尖锐的再现，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扼杀了一条鱼的梦想”来指证众生隐匿之疼，可谓落小落细落实。他不为生计谋，不为浅层次物质式的活命而陷入诸般尘世烦扰，他在精神上期望抵达一种“救赎”与清朗。但是在面对现实社会，诸般无奈充溢着生活，有时屈服，有时和解，有时重复，却没有放弃对抗。在《活着》一诗里它描述了这一现象，提醒着活着的人种种可能的境遇。
活着
牛羊靠吃草活着
人靠五谷杂粮养命
有时，牛羊和人
都被求生绑架，沦为
一个刽子手
有时，只不过
充当着其他生命的饲料
分不出高贵与卑微
一茬一茬的生命
以不同角色重复着生死的轮回
我读着《一晃而过》，读出一个人的惜时惜命，读出他既顺应又极力反抗，看到一个人在繁华的物质世界里，不断向精神向度的深处挖掘自己的身影。他拒绝顺境，因为“所有的顺境，都是一种假象”。冀卫军是一个率性的人。我们在梧桐诗社一块参加诗赛，从他多维度的诗作视角中，很快就发现他善于捕捉现实生活存在的矛盾与关系，并能通过诗化的语言反映出其敏锐的观察与思考。诗人是发现者，在千百次反复的生活中找出不一样的新意。诗人是自言自语的阅读者，每天从走过的春夏秋冬里读出不一样的过去和未来。诗人是生活的诠释者，揭示被千千万万的人每天熟视无睹的事物的隐秘，说出现实与存在的深切奥义。冀卫军正是这样的诗人，他的诗歌呈现澄明力量与事物对立的关系，无论在主题表达，还是在诗歌结构上，都可以期待突破，他诗作中纲举目张式的精神气脉，在你打开书的一瞬就可以抓住你的眼你的心。他游刃有余地对词语进行拆分、解构和重组，让词语熠熠闪光，从而展现了汉语的魅力和无穷的丰富性。这是我通过冀卫军的《一晃而过》摸索到的他的诗歌纹路肌理。
他说，“为了躲避孤单，每个人心里都住着另一个自己，渴望着倾诉和倾听”，“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就是倾听另一个自己的心声，然后一点一点用文字忠实地记载下来，作为活着的证据”。这是一个认真生活着的人。也许对于他来说，只是记载，对于读过他的诗作的人却获得了超越他生活的东西。他还年轻。如果说有什么期待的话，一是如他一样已及时修正了方向与懂得时光紧迫的人，剩下的就是期待与他的文化背景与丰厚经历相匹配的“大诗”早日出现；二是在有了如《一晃而过》这样的历程碑，有了更多的积淀与储藏后，能发挥其直面生命、直觉和真实的精神追求，在深度、宽度和广度上下功夫，打开最深处最荒无人烟的诗歌富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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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31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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