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之瞳三首

孙犁

致西奥多·罗特克


整坛整坛的花
积成一堆
康乃馨、马鞭草、大波斯菊
翻动老土
如同翻动书页

蟾蛛、蚂蚱、蛞蝓
温室里的不速之客
面对诗籍里的悬崖
作着奢望的一跳
     
打开扉页
蜂鸟、蝴蝶、幼蛇
在做一次语言的
低空滑翔


蚂蚁


一只蚂蚁
靠近一枚果实
用触角试探一下
爬到果实顶上
匆匆回到落叶堆表面
抓住果实
奋力掷开

另一只蚂蚁
重复了这一过程
每一次果实
都会移动几毫米

一群蚂蚁走过
对此视而不见

又有一只
更大的蚂蚁出现
量量果实
和自己的个子
不相上下
举过头颅
缓缓移向蚁穴
跌跌撞撞
翻过一根根枫树的叶柄
掉进树叶的缝隙里
继续爬行
在落叶堆的洞口
一头扎进去
一眼望去
蚁洞里
蝼蚁推推搡搡
果实的绿色
渐渐被大地吞没

这枚果实
离原来掉落的地方
一丈有余



蜗牛

一大群
螺旋形的食草动物
在这遍布地衣和苔藓的
草原上移动
个头最大的蜗牛
单独行动
霸占了
表面隆起的砂堆
两根胶状的触角
像盲人用来
阅读盲文的手指一般
轻轻摸索着
浏览并解读
镌刻于砂石中文字
所包含的意义

太阳从云层背后
露出了微光
对蜗牛的整夜守望
就此终结
清晨的湿气
缓缓收拢
蜗牛一夜的旧梦
蜗牛身子像软垫
一样缩进石缝
探头看看外面的世界
平原空空如一
食草动物
在阳光下蒸发了

孙犁

欢迎点评，指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