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者说
多年未见的人,有时
会在一个梦里走过来,跟我说话
那些脸比起真实的脸
更加清晰,仿佛岁月从未伤害过他们
大多数情形,我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他们更像是
在跟一堵墙说话。有人说完就走了
有人焦急地喊叫,挥手
想从墙里揪出一双聆听的耳朵
他一定想告诉我一些事情
但是我帮不到他,那样的梦里
我总是躲在
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去悲观主义练习
雕琢一根朽烂的木头
以此来消磨时间
静止的时候,我看到木头里的自己
仿佛正从它悲观主义的外形下
醒过来
我的雕琢
就是试着从失败的木屑中间
塑造出一个
全新的我。这个过程必须
缓慢
而且不能停顿
直到完整的躯体
从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取代从前那具
痛苦的躯体
@理想
我的理想是
在完全的老迈到来之前
开一辆老迈的车,往西走
如果途中抛锚了
就找一面背风的山坡,支起帐篷
等着夜晚覆盖这
荒无人烟的一天——
群山在星光里走动。虫鸣四起
如同微风
吹荡无数无家可归的
孤魂!啊,祖国的夜空那么拥挤
我将永不会感到孤单
@不能原谅的一些
我能很快原谅
毫不相干的人。但是我
几乎不能原谅亲人的伤害
当他们在泥土中长成新的族群,当他们
再次拱出地面
满头乱发,一言不发
来自南山的青石
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唯一证据
当从寒风撕开的空气中
又看到那些愁苦绝望
的脸
欲言又止的脸
我会受到深深的伤害。我不能原谅
他们这般永无止境的沉默
@工作日
下午,人迹罕至的东湖公园
麻雀是草地上的主角
踩着遍地黄叶,看着麻雀的闲逸
在湖岸迅速散播。无他的闲逸
正是刺中我的
缓慢的枪矛。每一秒都要经历
无数次更改的世界里
竟还有如此
从容的物种,它们教会我
在嬗变的星体上
如何守住循旧的轨道
哦,我愿意
学习这短促的跳跃和滑翔
在遍地黄叶中
停下来。我愿意被慈悲的上帝
分配到麻雀的中间去
@细雨中散步
细雨中散步
我不需要一把伞
遮挡秋天的微凉,我的缓慢足以抵挡
秋天进入我肢体的缓慢
就这样浸泡在
天空的坠落中
跟园内的金桂、白槿一起裸露
推开烟霭——对于
不可预知的寒意,我们都需要
无限放大的忍耐
@无题之诗
如果我摔倒在山坡上,在
攀登它的时候。如果疼痛
击碎了攀爬的意志
那不是我的不幸,那是这面山坡的不幸
如果我转身
忍着疼痛往回走,四面的大树会赶过来围剿
四面的岩石、坑洞、这附近所有的山坡
都会赶过来。对于围剿一个
落败的人,世间万物一样
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兴致
如果最后我孤零零地躺在野草中
夜空换去胸口的余温
寂静呀。这孤独的一幕,世上没有一个人
知道!那也不是
我的不幸,那是人类的不幸
@虚弱与迟钝
一座未完成的大楼
从楼群里挤出来,它停在
白天的高度上,最后一缕天光
映照出的
是它那乱蓬蓬的形象
其实我的虚弱早已附身于它的宏伟
它拥有了目前这张
举目无措的脸
那些人正要穿过马路,暮色
将一个不剩地带走他们。我的迟钝
也早已附身于
他们盲目的迅驰……
在城市纷纷扬扬的运动中,我深信
没有什么事物能够治愈我的
这虚弱与迟钝
@我的同学孙亮福
初中同学孙亮福
阴历八月十三那天
把父亲买的冰柜送过来
我们在老家的院子里相认
握手,说了几句多年不见之类的闲话
没时间回忆太多旧事
冰柜抬进西边的屋子
然后我送他离开。秋天的黄昏惊人地
短暂,一只灰麻雀落在杏树上
没来及叫出声
夜幕就簇拥着赶过来
我送他走出院子,走出巷口,匆匆地
从视野里消失
在覆盖乡村的夜幕里
我们留下一次短暂的汇合
他依然是故乡的一部分
曾放弃家族的手艺,做着本分的商人
我依然痴迷于航海
放弃了祖传的土地
我们都在时间的压榨下
自然地衰老
只是在握手的那一刻,这衰老
停顿了几秒钟
但也在暮晚的行进中被忽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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